第34節
姜稚月腳步慢吞吞的,猶豫又抗拒的樣子,半途中意識到這次逃不了,泄氣地垂下肩膀。 姜稚月爬上車后,姜別等她坐好系上安全帶,毫不猶豫按下中控鎖將四個車門全部鎖起來。 “啪嗒”幾聲清脆的響,完全斷絕了她中途逃跑的可能性。 姜稚月為自己擁有這樣一個兇狠毒辣的哥哥而感到悲哀。 a大至靜安巷子的車程半個小時,姜稚月扭頭望向窗外,腦袋包裹在衛衣的帽子里,與世隔絕不搭理人的模樣有點可愛。 姜別從她圓滾滾的后腦勺上讀出幾個字:被迫營業,非我所愿。 紅路燈路口,他側目看她:“車里還戴帽子,不熱嗎?” 姜稚月不想搭理人,把帽子下面的兩根繩系住,牢牢打出一個死結才安心。 車內瞬間安靜下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姜別總覺得她在醞釀什么大招。一時間,氣氛低沉至低谷,對抗的低壓層有電閃雷鳴的跡象。 靜安巷子是申城早些年的富人區,城市規劃進行多年,這片區域被重點保護圍起來當作景區,剩下的住宅區居住的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看到熟悉的路標,姜稚月裝死靠在窗戶上的腦袋動彈兩下,緩緩坐直身調整情緒。 姜別斟酌著說辭,左打方向盤拐進臨時停泊點。他沉吟片刻,認真地和她說:“稚月,奶奶今年七十六歲,已經走到了馬上告別的節點。” 姜稚月揉了揉眼眶,抿唇不語。 “但我們一家人以后會有很多時間好好生活,就當為我們委屈一會兒,可以嗎?” 姜稚月心軟,有點后悔染了一頭綠毛。她想和他坦白,可一對上哥哥那雙澄澈的眼睛,感受到里面是對她的無限包容,所剩無幾的勇氣突然不知道去哪了。 “知道了。”她悶悶應了聲,“我會努力點,不讓奶奶生氣。” 寬敞的大廳里坐滿了人,身著華服者有之,諂媚逢迎者亦有之。不同往年只有幾個世伯家的人,在座的大部分人姜稚月都叫不上名字。 老太太穿著長款旗袍,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寬容,眼角下耷的弧度看起來格外慈祥。 聽見開門聲,她款款走過來,目光在孫子臉上停留,挽住姜別的手牽他進門,連余光都不舍得施舍給旁邊的人。 姜稚月扯動嘴角,習慣了這種對待,久而久之也不覺得諷刺不忿了。 她不想多留,趁大家不注意跑上樓,準備等到開飯的時候再下去。 免得被當成話題中心點,免得被所有人用憐憫的目光打量。 直到下午,大廳里嗡鬧的聲音才散去,留下的都是相熟的人,姜別上樓在拐角處的客房找到她,怕弄亂被褥,小姑娘平整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姜別本想溫柔叫醒她,但手揮下去的那秒,他又轉變了心意。 伸出兩根手指頭捏住女孩的腮幫,打算用這種粗暴的放式貫徹他人設的一貫作風。 姜稚月猛地掙扎一下。 她坐直身,扒拉兩下頭發,“姜別你是不是人!” 突然意識到什么,揪住頭發的兩根手指頓住,姜稚月回頭看了眼帽子,非常艱難地認清一個事實:人是起來了,但帽子有點不聽從指揮。 所以她的滿頭翠綠,被姜別看了個一清二楚。 姜稚月小心翼翼抬起眼皮,捕捉到他眼底閃過的錯愕,對方眨眨眼,難以相信的表情。 姜別臉色陰沉可怕:“是我色盲了,還是你染頭了?” 作為今天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姜稚月不能惹姜別生氣,她輕撫他的胸膛幫忙順氣,話語篤定回復道:“哥哥,一定是你色盲了!” 姜別不吭聲,用凌遲般的視線上下打量她。 姜稚月慢騰騰縮回手,快速戴上帽子跑下床,生怕這張床會成為她此生歸去的地方。 死在床上,傳出去多不好聽。 姜別沒對她怎么樣,反倒冷靜走向書櫥,拉開抽屜尋找里面有沒有膠水,想要幫她把帽子粘緊一點。 飯桌上的人見一對兄妹一前一后下樓,后面的小姑娘還戴著帽子,一個小朋友拉住mama的手好奇詢問jiejie為什么不摘帽子。 姜稚月剛落座,一眾人便看過來。對面的姜老太太不甚在意,動筷給小孩兒夾菜:“不要在意這些不重要的,小寶多吃菜才能長得高。” 這些,不重要的。說得是她的帽子,還是她這個人。 其他人以為老太太不拘小節,對小輩寬容,只有姜稚月聽出奶奶話里的真正意思。 她眼眶發澀,強忍住久違的情緒低頭吃菜。 不是都習慣了嗎,那些冷眼,漠視,以及像對待流浪狗一樣的陰晴不定。 她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 姜稚月吸了吸鼻子,轉頭看見母親遞過來詢問的眼神,她搖搖頭硬擠出一個笑,將頭垂得更低了。 幾個小孩兒吃得少,小男孩更是頑皮,商量著怎么搞事。 姜稚月沒料到他們會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問她不摘帽子的小孩兒拽住她的衣角。 不等她開口詢問,另一個小男孩從左邊直接拽下她的帽子。 小男孩睜大眼:“哇,jiejie的頭發是綠色的!” “……” 所有人的視線重新聚焦在她身上,準確來說是她那頭翠綠色的頭發上。 敞亮的大廳鴉雀無聲,吵鬧的小男孩也懂得察言觀色,所有的聲音頓時消湮在無盡頭的沉默中。 姜老太太臉上的笑消失,將筷子撂在桌上。 父母面面相覷,最后姜母出來打圓場:“小稚,是要參加節目才染成綠色的頭發嗎?” 姜稚月看了父母一眼,對方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此時,她應該就坡下驢把這一切當成玩笑,當成迫不得已。 但是,就算她這樣說了,奶奶就會不生氣嗎? 然而出乎她想象,對面的老人重新掛上笑容,“血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這孩子不隨姜家,劍走偏鋒的厲害,讓你們見笑了。” 姜稚月高懸的心咚的一聲沉入谷底。 姜別從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腕,側目溫和問:“最近的金秋藝術節,你參加了?” 姜稚月下意識掙動被握住的手腕,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告誡她不要惹奶奶生氣,父母是這樣,姜別也是這樣。 一點必要都沒有。 姜稚月嘴唇翕動,抬起頭時斂去外露的神情,“不是為了參加節目。” 攥住她手腕的力道終于松開,姜別薄唇拉出一道直線。 “我覺得綠色好看,”姜稚月將發頂乍起的兩根頭發撫平,細軟的聲音帶了些質疑,“你們覺得不好看嗎?” 久久無人回應,她泄氣地垂下肩膀,自言自語道:“那也沒辦法,我覺得好看就行。” 說完,最后的勇氣用光,她甚至沒敢去看姜別的臉色,低著頭離開餐廳。 庭院中新換了綠植,冬季生長的植物蔥郁茂盛。 姜稚月跑出大門,身后傳來低促的腳步聲,姜別快走幾步攔住她,“為什么非得這樣?” 姜稚月積攢的怒意要把她的理智全部吞沒,她記得答應過他什么,也知道該怎么做。 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發泄。 “我就是想惹她生氣。”姜稚月眼眶通紅,一想起今天聽到的那些話,想起過去十幾年遭受的冷眼,她壓制的情緒突然崩潰,“哥哥……我不是沒有努力過。” 只不過,她失敗了而已。 十二歲那年的平安夜,學校發給每個人一顆平安果。她小心翼翼放在書包里拿回家,將它洗干凈,然后用水果刀削皮。 她把自己能拿出最好的心意捧到奶奶面前。 以為能如愿以償,讓所有人開心。 結果卻是,切好的蘋果被人掃落在地,連帶她鼓起的勇氣,一并打碎。 宮*中*號 *小*酒*札*記 當晚,姜稚月發燒了。她昏頭腦漲趴在床上,幾個舍友睡得很沉,她不想打擾她們。情緒逐漸穩定后,她想給哥哥道歉,但每次打開聊天對話框都無從開口。 最后,找到另一個人。 賀隨收到姜稚月的消息是凌晨十二點,字里行間透露著小心翼翼,她問姜別現在有沒有回宿舍,又問他看起來高不高興。 賀隨抬頭看向空蕩蕩的床鋪,很顯然,他只能給她第一個問題的答案。 姜稚月意識不清,難受得要命,她跑到陽臺關上門,戳開語音條給夜不歸宿,肯定在某個角落生氣的哥哥發消息。 [哥哥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我遭到報應了,你聽我都發燒了,再不原諒我,你就是豬。] “……” 另一端,空蕩無人的宿舍響起女孩委屈巴巴低啞的聲音。 賀隨扔掉手中的筆,言簡意賅回復:【下樓,我送你去醫院。】 作者有話要說: 賀隨:拿出小本本記下來,女朋友喜歡獸耳,不喜歡奶奶。 記下來,全部記下來。大舅子的賬也記下來。 第30章 甜度30% 姜稚月燒得不輕,以為是姜別回復她, 輕手輕腳穿上衣服下樓。樓外的路燈昏暗, 所有的樓層燈光熄滅, 整個世界陷入無盡的暗色中。 拐角處有道刺眼的車燈掃過來,她難受得想吐,蹲在地上仰頭望過去。 機車的嗡鳴聲短暫劃過耳畔, 一道頎長的身影走近, 在她面前微俯身蹲下。 姜稚月嘴唇發干, 強撐住最后的理智問:“……我發錯消息了嗎?” 賀隨伸手探向她的額頭, 微涼的指尖觸碰到guntang的皮膚, 小時候他身體不好,蔣沖又是醫學生, 常從專業角度把他當成病號對待,一來二去有了經驗。 至少三十九度不止, 他再晚點知道, 這小孩兒非得燒出病來。 男生的手很涼, 貼在額頭上熨帖舒服。姜稚月無意識地蹭了蹭他的手指,額前的劉海被弄得凌亂。她渾身無力, 稍不留神頭重腳輕摔坐在地, 白色的羽絨服沾上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