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兒跟上去，一把握住哥哥的手，見冰天雪地之中，他那蒼白的掌心仍是溫?zé)幔怕晕⒎畔滦膩怼＞c影拉過meimei，伸手摟在她肩頭，柔聲道：“明日見了他，可是有話要問？”

    不兒苦苦一笑，道：“問問吧…問他身上負(fù)了這么多人命，手上浸了這么多鮮血，究竟是圖些什么。真的，就為了這鳳棲樹下，一柄利刃？”

    墨黎谷主揣著手，靜靜的看著身邊這兩個孩子，一蓮?fù)猩尊t嫣，忽然覺得自己對當(dāng)年火燒歸云之人，已經(jīng)沒那么恨了。眼下，他只想求上天垂憐，讓這二人安安康康的走下去，一直走到歲月的盡頭。

    新月如鉤，星河滿天，幾人又等了一會兒，見有兩人披著夜色飛身而至。南山重劍哈了哈凍僵的雙手道：“差事辦好啦。那幾個人明早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叫層層凍雪堵個嚴(yán)實(shí)，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曹展宣笑道：“辦法雖是蠢了點(diǎn)，倒也實(shí)用。”

    綾影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謝過了二人的辛苦。他們回到臨時搭建的避寒之所，圍著篝火說了會兒話，覺得若不是惡戰(zhàn)在即，單純來這岷山雪峰賞星觀月，也不乏一件樂事。不兒靠在哥哥肩上小憩，隱約聽見不遠(yuǎn)處清曉在與慕懷風(fēng)低聲敘話。盧清曉揣著手，凝神立在那里，向大師兄道：“以我二人之力，去斗他一斗…大師兄可有把握？”

    慕懷風(fēng)一面專心擦著千行劍，一面低聲道：“越是強(qiáng)敵，越難尋破綻，卻不是沒有破綻。你盡管以兩儀十六式招呼他，剩下的便交與我。”

    清曉聞言一樂，他挨著慕懷風(fēng)坐下，轉(zhuǎn)頭向他道：“大師兄可知這些年你與我說的最多的什么？”

    慕懷風(fēng)愣了愣，搖搖頭。清曉在他肩上一拍，笑道：“便是這句，都交與我。”

    懷風(fēng)推他一把，抬頭看看天色，嘆道：“也不是都能交與我…”他掃了眼那被篝火映的紅紅的身影，道：“那邊那個，你可得給我小心護(hù)著。”

    清曉面上一紅，扯扯嘴角，乖乖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星河下的玉面少年，懷著滿腹心事，在凍雪上緩緩踱著步子，忽然覺得身后一暖，肩上多了件披風(fēng)，接著便聽一人道：“明日之后，可是隨我回去？”

    星若回頭看去，對上那熟悉的面容。他苦澀一笑道：“回去啊…不然還能去哪里…”

    曹展宣歪頭看他，道：“怎么，回去不好么？你在門里面，過的不開心？”

    星若沒想到還會有人問自己這問題，他頓了頓，疑惑道：“我開不開心，有什么緊要？”

    展宣上前兩步，越過星若，抬頭看看夜空，喃喃道：“隱隱青山，煌煌星河，暮欲散，天將曙，蒼羽振翅，丹頂啼鳴。青鸞穿林過，踏碎玉釀瓊漿，立于雪峰之巔。看九天璀璨，銀河垂暮，一夢方醒…”

    星若聽得一頭霧水，拽拽他的袖子道：“你怎也變得與云翳似的…嘰里咕嚕的說這些怪話…”

    曹展宣唇角一揚(yáng)，道：“沒什么，有感而發(fā)罷了。你是我們堂主，你開心當(dāng)然緊要吶。”說完，他抬手在星若頭上一拍，道：“好啦，長夜將盡，回去找他們吧。了了這些事，我們就趕緊回去。我跑出來的時候，咱們司馬堂主那臉色，可不大好看吶。”

    星若撇嘴一樂，隨他向篝火處走去。

    眾人稍作歇息，待隱約見得墨空垂沿，有些微光，便滅了篝火，回到石門之前。長河漸落，曉星微沉，石門之上，梧桐樹下，隱約現(xiàn)出蓉花一朵。綾影走上前去，在花上一按。眾人覺得腳下震動，接著，石門便緩緩升起。幾人心下大喜，提起包袱，便鉆了進(jìn)去。

    剛進(jìn)山洞沒走幾步，便聽得星若一聲驚呼。曹展宣一把扶住他，問道：“怎么了！？”

    星若退了兩步，指著地上，顫巍巍的說道：“好似…有什么東西…”

    眾人依言望去，見是兩具骸骨。依白骨的姿勢，可看出二人是相向坐臥于這深山幽洞之中，略一查驗(yàn)，身上皆有斷骨。一人手邊放一長劍，劍長且刃寬，另一人雖赤手空拳，但是仔細(xì)看去，能見他左手中指上環(huán)一碧玉指環(huán)。曹展宣小心走過去，提起那人的手臂，指環(huán)應(yīng)聲而落。他將指環(huán)拾起來，細(xì)細(xì)端詳，見此環(huán)褐色帶紋，前高而后低，上雕獸紋。小獸額頭上，刻了個虹字。

    他疑惑道：“這…這好似是失蹤已久的虹門戒…”他又扭頭看看那白骨，遲疑道：“這般說來，莫非便是…老門主的遺骨？”

    玄鶴走上前去，查驗(yàn)一番，沉吟道：“天虹門主之事，谷中記載甚少。我只記得，約是四十幾年前，失了蹤跡？”說完，他看向星若和展宣。

    星若回想一番，緩緩道：“據(jù)馮老頭說，老門主也不是個安分的人，時常游歷在外。他失蹤之前，也有些日子，常是尋不到人…沒準(zhǔn)兒，他是自那時候起，便在找這圣人遺物了？”

    綾影看向另外一具尸骨，琢磨道：“既然這位是天虹門主，那他對面這人又是誰呢…”

    不兒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是明家村的人！”

    曹展宣連忙接道：“對對對！村子西邊有個小院…院中房屋內(nèi)掛有劍刃，想必便是此人之物。”

    綾影拉過meimei問道：“便是你們找到紫桐殘譜的屋子？”

    不兒點(diǎn)頭道：“正是。看來此人，便是這里的守門人。多半是天虹門主想暗中探寶，被他發(fā)現(xiàn)，二人相斗，最后兩敗俱傷，皆喪命于此。”

    綾影喃喃道：“所以說，明家村守著的譜子是紫桐吟…叫天虹門主帶了回去。可為什么雷萬鈞會知道這件事呢…”

    慕懷風(fēng)突然捅了捅邊上的小師弟，問道：“清曉，師父可跟你提過當(dāng)年天臺伐唐之事？”

    盧清曉搖搖頭道：“早前云翳也問過我，可我確實(shí)不知…”

    慕懷風(fēng)低聲道：“畢竟年代久遠(yuǎn)，我所知的也是不多…只是依稀記得，當(dāng)年散貼聚英的，好似便是萬鈞莊主…”

    綾影猛然回身，向慕懷風(fēng)道：“你說萬鈞莊主，便是當(dāng)年要動天虹門的主使？”

    懷風(fēng)回憶道：“確聽師父提過，但是那一役并沒有打起來，因?yàn)槿嘿t剛至，天虹門主便失了蹤跡。”

    綾影又問道：“那后來呢？可還有什么消息？”

    慕懷風(fēng)回想半天，才道：“好似不久之后，南山曾收到請?zhí)R萬鈞莊主獨(dú)子降生…只是無人前往。”

    清曉見綾影又開始捏起袖子，忙湊到他身邊，低聲道：“你這…又在琢磨什么？”

    綾影思忖片刻，突然扯過清曉肩上的行囊，借著火光摸索半天，掏出一個小香囊。星若見了，疑惑道：“可是我之前翻出來的那個？”

    綾影沒答他，只是回頭向懷風(fēng)道：“你可知道，當(dāng)年的萬鈞莊，莊主夫人舊姓什么？”

    “姓余。”玄鶴接了一句，復(fù)又解釋道：“萬鈞諸事，雁容他們查的還是挺透的。”

    綾影勾勾唇角，掂了掂掌中小物，冷冷道：“看來，這合字香囊的另外半個，便是在雷莊主那里了。”

    被困在雪洞之中的雷震一行人，費(fèi)了好大功夫，才破洞而出。逃出來之后，魏熙氣急敗壞道：“也沒聽見多大動靜，怎么半宿功夫，就塌了這么些凍雪！”雷氏父子也覺得蹊蹺，可是他們繞著山洞找了幾圈，沒看到什么可疑的蹤跡。

    雷震怫然道：“天已亮了，我們快走，早尋神兵，早離此處，免得夜長夢多。”

    三人隨他提氣疾行，走著走著，隱約聽到萬籟天地間，傳出些不尋常的聲響，凝神聽來，好似琴音。四人皆是驚詫不已。雷重秋道：“爹爹可聽到，絲竹之聲？”

    雷震也覺得奇怪，于是帶著三人尋著那飄忽琴音而去，不知不覺，走到了一黝黑石洞前，悠揚(yáng)琴聲，便是自那洞中傳出。他們看洞門大開，也顧不得遲疑，探身鉆了進(jìn)去。洞中漆黑不辨方位，雷重秋點(diǎn)了個火折子，與弟弟在前面引路。幽幽琴音，縹縹緲緲繞在他們周圍。雷震素來不信神鬼之論，卻也覺得這音色凄厲有些慎人。好在沒走多一會兒，便見眼前有光，幾人鉆出洞去，均不約愣在了原地。

    眼前一方銀白闊地，縱橫數(shù)丈，有和暖金光，自天井飄灑垂落。闊地四周，置有墨石屏風(fēng)，屏風(fēng)之前擺有石棺，約莫有一二十副。正中間坐了一人，那人著白衫，披銀裘，柳眉細(xì)眼，兩鬢掛霜。頭頂束一白蓮玉冠，身前置一連珠黑琴。琴形飽滿，有細(xì)密流水?dāng)嗉y，琴音空靈，淺淺吟唱著新春雖至，故人已去，幽蘭開，芬芳溢，細(xì)雨滌過，花零香落，奈何奈何。

    雷重秋上前一步，死死盯著這人。見他長眉微蹙，十指馭著絲弦，衣袂翻飛，緊緊抿著薄唇，不由得驚聲嘆道：“綾先生？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