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嘉言也不想知道得這么詳細，但皇帝在姚晨死后還活了數(shù)年，姚晨的尸身防腐處理后棺槨就停在他所住的宮殿，他便目睹了一切，一幕幕畫面像刻在腦子里，一清二楚，相忘都忘不了。

    除了對姚晨一生影響很大的這一父一君，樸嘉言認為最不是東西的還是自己。

    在愛情和仇恨之間，他選擇了仇恨。

    在當下和過往之間，他選擇了過往。

    嗔恨往事，癡于愛憎，顛倒妄取，負了最不該辜負的那人。

    他做了一個個錯誤的決定，錯上加錯，無法挽回，最后毀了兩人的一生。

    在跟師正陽離開，得知自己身世后，大概深受刺激，樸嘉言才做了那個夢。以夢中的世界為鑒，他決定做出改變，首先是遠離那個暴君，尤其是師正陽告訴他，宮中的探子刺探出皇帝已經(jīng)得知了那六字批命，這讓樸嘉言產(chǎn)生了極大的不安與緊迫感。

    他想起上次回京他被皇帝褒獎，升為南鎮(zhèn)撫司副指揮使，指派南京，因此不得不與姚晨分開，自己當時還為建功立業(yè)為國效命而歡喜，如今才知是那暴君的詭計，若不是姚晨偷偷喬裝來南京看他，他們二人不知要分離多久。

    他又想到姚晨與他說其家人尚未接受他們。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男子身份，龍陽斷袖之故，現(xiàn)在卻覺得八成也是皇帝暗中作梗，心中更是惱怒。

    在他毫無所覺的時候，敵人已經(jīng)展開了攻擊。

    我給你賣命干活，你卻想染指我的愛人？

    一樁樁一件件，君王的虎視眈眈，連同身世的刺激，把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由忠逼反。樸嘉言或許愿意為了姚晨放棄對皇家的報復，但他永遠無法原諒那個暴君的作為。

    他宣布，他和皇帝開戰(zhàn)了。

    要與暴君抗衡，則必須有強大的實力。

    明教正好送上門來，還非要他做這教主不可，樸嘉言冥思一夜，想明白自己要什么，便答應做了這教主。

    他對明教不過是利用，待教中眾人亦持保留態(tài)度。

    師正陽目前還不明白那批命指的是姚晨本人，以為是姚晨所知的秘密寶藏or秘籍or仙丹，得到它便能獨步武林，一統(tǒng)天下，因此全身心投入到爭奪寶物的準備中。

    樸嘉言自然未指出他的誤會，順水推舟，樂得見其倒霉，上輩子姚晨沒少受他的算計利用，而且，若不是他將批命告訴那個暴君，姚晨也不會失去自由，郁郁而終。

    他冷眼看著面前正在舉行儀式的光明左使。

    師正陽行止莊嚴，意氣風發(fā)，他身著大裘袞服，上繪日月星辰山川，背對著樸嘉言而立，面對萬千教眾。

    這時鼓樂齊鳴，燔柴爐內(nèi)升煙火，在火光的照耀下，其影子如鬼魅，在圜丘祭壇上被拉長，旋轉(zhuǎn)，扭曲，隨著他越來越快的祭祀動作，影子也癲狂起來，繚亂迷眼，頭昏腦脹，恍若靈魂離體。

    教眾被煽動得激蕩不已，虔誠地吟誦著：“熊熊圣火，焚我殘軀……妙音引路，無量凈土……”

    樸嘉言心靜如水，跟隨教眾念出最后的禱辭。

    “光明圣火重燃日，霸業(yè)皇圖不懼天！”

    “嘶……”皇帝飛快地收回手，冥冥中似有感應，他剛才突然走神了。

    下一刻回神，他感到一絲疼痛，低頭看向手腕，上面已經(jīng)有了一條紅痕，那條紅痕不斷變大，最后凝成一顆紅色的血珠。

    皇帝抬起手腕，放到眼前，觀察著血珠在重力的作用下往下流的痕跡，在滑到腕部最下方快要滴落的時候，他伸出舌頭把血液舐去，面容平靜，血太少，嘗不出味道。

    普通人有時候發(fā)現(xiàn)身上有塊烏青，會忍不住手賤用力按一按，感受下疼痛，或許因為好奇，或許是以此判斷撞傷有多嚴重；而皇帝這么做，完全是因為他是個變態(tài)，劃掉，心理疾病重癥患者——應該被關(guān)起來的那種。

    在豹房伺候的內(nèi)侍早已跪倒，五體投地，額頭頂著冰冷的石板。作為任職快滿六個月的老人，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奪路而逃的本能，咬緊牙關(guān)免得牙齒顫抖發(fā)出不必要的聲響。

    盡管豹子是皇帝養(yǎng)的，以活物飼養(yǎng)維持其兇性也是皇帝的命令，剛才玩得興起刺激豹子過度導致自己受了一咪咪傷的還是皇帝，但讓豹子傷了皇帝，就是奴才的錯。

    沒有道理可講。

    正如調(diào)/教他的總管太監(jiān)所說：“你是來當奴才的，不是來學道理的。”

    豹房是皇帝在宮內(nèi)建立的享樂游戲場所，由一處宮殿與小花園改造而成，以豢養(yǎng)動物觀賞逗趣。皇帝極愛豹子，豹子最多時有七只，日支羊rou十四斤，零食玩具不計。

    皇帝最愛那只從暹羅運來的黑豹，耳短碧瞳，體態(tài)優(yōu)雅，肥瘦合宜，皮毛油光發(fā)亮，狩獵時伏低身體又迅猛躍起的瞬間，肌rou起伏，可以看到皮毛在光下的閃光，令人癡迷。黑色大貓到的當日，原本養(yǎng)著的這些土豹子立刻失寵，皇帝直接獻豹之人賞金千兩，珊瑚寶物數(shù)箱。

    可惜這只黑豹雖然撐過了數(shù)月艱辛的海上航行，卻在干燥的北方倒下了，黑豹本居住在熱帶濕潤森林中，到了北平水土不服，便患了重病，奄奄一息，哪怕在眾多侍從豹奴精心飼養(yǎng)下也沒有好轉(zhuǎn)，皇帝忍痛親手給了它一個痛快。

    后來又有人陸陸續(xù)續(xù)給皇帝進了不少黑豹，皇帝每次都有厚賞，但黑豹卻鮮有長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