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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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能有什么好處?”我揣起雙手。 “好處……”阿尤布凝神想了想,靈機一動,開開心心一拍手,“阿聯酋的婚禮你沒參加過吧?上千人,如果位置靠后,肯定看不了什么。但在我meimei和穆薩的婚禮上,我可以把你和你的朋友安排在視角最好的位置,讓你盡情體驗阿聯酋式婚禮!”說完,他還洋洋得意地看著我,那眼神似乎在說:這好處,相當吸引人吧? 我哭笑不得,嘆了一口氣:“算了,我不要你的好處,你meimei和穆薩的婚禮我也不想去。我幫你就是了。” “為什么不去?”他還在熱情邀請我。 我在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去,可想想也不能拒絕得太直白,就委婉地說,“再看看吧,有空我就去,我還得完成你的論文呢,很忙的。” 聽了這話,阿尤布歡喜雀躍地望著我,連聲說了好幾個謝謝。他的音線越快樂,我越悲傷。低低垂眸,用發絲擋住自己黯淡的眼,轉身去推辛格病房的門。 推門的時候,感覺門被擋了一下,定睛一看,竟是瑞奇師兄站在這兒。 “你在這兒干嘛?”我問瑞奇。 “本來是想到門邊扔個垃圾,結果聽你們說到了一個意外的好消息。”瑞奇笑吟吟的,唇角勾起,喉嚨中的聲音已蓄勢待發。 我心下一沉,想要阻止,瑞奇已沖辛格興奮地吆喝起來:“辛格,穆薩你記得嗎?就是和我們一起去沙漠的那個阿拉伯人,后來車壞了還和cece單獨在沙漠呆了好幾天那個,他要和阿尤布的meimei結婚啦!” 瑞奇的話音一落,四周一片寂靜,時空像是靜止了般,我們三人都是臉色一沉。 “怎……怎么了?”瑞奇對于現在的氣氛全然摸不著頭腦,“這不應該高興嗎?” 沒有人回答他,良久,沉悶的死寂才被聲音撞破。 “穆薩要結婚了?”辛格問我。 “你和穆薩單獨在沙漠呆了好幾天?”阿尤布問我。 他們的話語幾乎同時發出,眼神如同錚錚熱鉗,灼得我無處可逃。 對于辛格,他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經歷,因而格外敏感,并沒有怪罪我的意思。而對于阿尤布,這個消息無疑是轟炸性的,他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穆薩告訴我,有四個人留在了沙漠。原來,只有你們兩個人。”聲音不大,卻很深沉。 我揉搓著手指,心想不能讓氣氛這樣低沉下去,干笑著輕咳了兩聲,努力做出心胸坦蕩的樣子:“是啊,的確是四個人。車壞不久,我和穆薩就在沙漠遇見兩個沙漠探險者,他們一直跟我們處在一塊,直到瑞奇來接我們的那天才走。” 我竭力想要圓兩頭的謊,即使他不會全信,也能緩和幾分。如果阿尤布知道穆薩在結婚之前去沙漠是因為我,我不知道對我對他將會造成什么后果…… 阿尤布沉吟了兩秒,銳利的目光直視我,似乎想要試探著什么:“是嗎?可我覺得,他從沙漠回來以后,就變得很奇怪。” 我呵呵笑了兩聲,調侃的語氣:“要結婚了嘛,當然緊張,誰結婚不緊張啊?” “哈哈哈,對嘛,你結婚你也緊張。”沖動的瑞奇終于在這個時候用笑聲救了我一回。話音剛落,辛格也配合著笑了起來。一時間滿病房都是虛偽的笑聲,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打趣過去,阿尤布的臉色也終于稍微緩和。 辛格杵著拐杖走過來,適時地轉移話題,沖我們感激地笑笑:“謝謝你們來接我,我父親在建筑工地忙,我母親和兄弟回印度去了,如果你們不來,我恐怕只能一個人回去。” “不客氣,你的傷本來就是我害的。”瑞奇在辛格的左側,試圖攙扶著,我害怕自己和阿尤布單獨落在了后面,趕忙跟了上去,走在辛格的右側,把阿尤布一個人甩在了后面。 走廊的拐彎處,我聽到辛格壓低了聲音,輕輕地說了一句:“不要難過。” 眼眶一下就紅了,吸吸鼻子,細若蚊蠅地“嗯”了一聲。再無任何話語。 這條道就這樣相安無事地走了下去,一直到我把辛格和瑞奇送上了出租車,自己也準備鉆進去時,阿尤布突然喊住了我。 他用一種沉沉的、靜靜的、不可置疑地聲音說:“那是我唯一的meimei,作業不用你幫我了,還請你去她和穆薩的婚禮上,真心誠意地祝福他們。” 第080章 幾步之遙 我一怔,皺起了眉頭,揣摩著他話中的含義。 孤男寡女同處荒漠,或許在我們眼中不意味著什么,但在阿尤布心里卻不一定。按照愛德華告訴我的,穆斯林認為“男女獨處時,惡魔便是第三者”,阿尤布的提防并不意味著他確信我和穆薩之間有問題,而是從思想根本處認為,一男一女單獨共處是一種危險的行為。 他在懷疑,也在試探,卻并不是那種憤怒而篤定的口吻。 于是,我面對他的背影,聲音輕快愉悅:“如果不幫你寫作業,那我可就有時間去啦。你幫我把位置安排好喲,我還要帶朋友一起去的!” 希望阿尤布能夠考慮到我是一個外國人,認為我必定習以為常坦蕩無事,從而放下戒備。 他聽到了我愉悅的音線,腳步頓了頓,輕輕說了一句“好”,便繼續朝他的車走去,猜不透腦中到底想著什么。 我苦笑一聲,鉆進了出租車。 車上,瑞奇師兄還沒從剛才的古怪氛圍中醒悟過來,好奇地問我:“剛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事兒的確怪不得他,本來只是一片好心想要分享喜悅,沒想到不小心抖出了這件事。 我輕輕吸了一口氣,低語道:“沒什么,不過是一個誤會而已。” “那……你們真的在沙漠遇見了兩個探險者嗎?” 我沉吟了兩秒,閉上眼,又睜開眼,最后發出了清晰的聲音:“是的。” 辛格坐在副駕駛上,聞言,轉頭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將目光看向窗外,光滑的高樓外墻反射著粼粼日光,繁雜紛擾,晃花了我的眼,分不清前行的方向。 阿尤布已覺出端倪,而我為此編了一個謊言,想來,他應該會找機會向穆薩求證。我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我不得不再次聯系穆薩,將這件事盡快提前告知予他。 告別過后,重逢需要勇氣。拿出手機,我的手顫抖不已,本想發短信,又害怕留下記錄,咬咬牙,直接撥出了穆薩的號碼。 冗長聒噪的鈴聲靜靜地響,我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屏住呼吸,準備好一口氣說完所有的話語,他卻始終沒有接聽。耳邊,只余下不停“嘟嘟”的忙音。 我垂下手臂,難以言喻的不安和失落。 恍恍惚惚,不久就到了辛格的家,處在迪拜的老城區。迪拜城被一條伸入內陸的海灣劈成了兩半,有點像上海的黃浦江把上海市劈成浦東和浦西一樣,迪拜則是被劈成了老城區和新城區。本地人都住在新城區,老城區則主要居住著埃及、印度、巴基斯坦過來的打工人員。那些霓虹閃耀、奢侈大氣的酒店多在新城,而老城區則多了許多來自第三世界國家謀生的男男女女、蕓蕓眾生。 新城的種種建筑奇跡令人敬而遠之,而老城區則是滿滿的生活氣息,午后的陽光暖暖照著寂靜的屋檐,吹動掛在陽臺上五顏六色的衣服,雜亂無章的樓宇之中,飄搖著一絲掙扎的氣息,一切似乎還停留在上個世紀。 辛格的家就住在這里,繁華奢侈背后,還藏著喧囂和落后。我越來越覺得應當辯證地看待迪拜這個城市,開放與保守,繁華與落后,都共存在這里。像是天堂,也像是地獄。 將辛格安全送到了家,瑞奇便準備打道回府,我的心思還是一團亂麻,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對穆薩的婚禮。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和他的新娘喜結連理嗎?可若是不去,又害怕阿尤布的懷疑加深,對穆薩不利。 想來想去,還是先逛街散散心吧。 這附近便是老城區著名的黃金市場,黃金飾物品種繁多,大多帶有濃厚的阿拉伯和伊斯蘭風格。迪拜的黃金價格據說是全球最低,我原是看中了一條項鏈,奈何今天錢帶得不夠,想想也不能白來,就轉買了一枚戒指。本已準備掏錢付賬,鬼使神差地,眼神又瞟到了一枚男式寬面戒指。 想一想,自己平日里手上也不愛戴金銀首飾,買下來回去送給父母,當然要成雙成對,便一同買了下來。 兩枚戒指的內面都用阿拉伯語印刻著《古蘭經》的一句贊美詩,我看不懂,并不介意,反正價格也不貴。 沿著街道走下去,空氣中的香氛惹得人鼻子癢癢,不久就到了香料市場,一袋袋敞開的香料整整齊齊的擺在路邊,時不時能聽到生硬的中文說著“你好”“打折”,看來,中國人的購買力已是相當出名。抱著新奇的態度,我挑了三個味道還不錯的芳香劑,想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一點改變。 逛街總是一件令女人忘掉煩憂的事,我的心在這一個小時的閑逛中放松下來,體會到購物帶來的喜悅和快感。面帶興奮的,我習慣性拿出手機看時間,笑容卻一瞬間僵住了。 穆薩的未接來電,七個。在嘈雜的市場,我壓根沒有聽見手機的響動,甚至幾乎快要忘記,我曾在出租車上給他撥出過一個電話。 突然,我的手機又開始唱歌,屏幕急切地閃動著,又是穆薩的號碼。 我的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手指已滑過了接通鍵,聽筒貼在耳邊,愣愣地等著他開口。 “你在哪兒?”他第一句話竟是問的這個,聽起來飽含急切和擔心。 “香料市場。”我說。 “怪不得,聽到你那里好吵。”他松了一口氣,“我以為你不會再聯系我,剛才意外看到號碼,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 我的心微微一動,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擔心我。 “我沒事,就是隨便逛逛。”我已然忘記了最初的目的,語無倫次地想要填充空白的空間,竟與他嘮起了閑話,“我買了你們阿拉伯人喜歡用的芳香劑,還去了黃金市場,買了一對金戒指,戒指里還刻著《古蘭經》,不過我看不懂……” “我可以幫你看。”他說。 “是嗎?”周圍亂哄哄的,人聲鼎沸,不停有人從我身邊走過,摩肩接踵,撞得我身體一歪,頭腦也不太清楚,只按照本能順著答了下去,“好啊。” “那……我現在來找你?”他試探著問。 “嗯?”人太多,我腦海中塞滿了各種買賣的聲音,沒太聽清,捂著耳朵,對著手機喊道“稍微等一下”,趕忙抽身竄去了一個僻靜的角度,氣喘吁吁,“不好意思,剛才人太多,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我來找你。”他淡定地重復道。 我愣在了原地,意識慢慢回溯,但依然殘留些渾噩。一方面,理智告訴我不能再見他;但另一面,昨日那個“拯救”的念頭已是隱隱盤旋在我的腦海。 我對自己說,我沒有錯,他現在心愛的人是我,他對阿尤布的meimei沒有感情,他也還沒有結婚,再見他一面又能怎么樣呢?這個借口剛剛冒出,我這才突然想起今天給他撥電話的初衷,連忙對著電話叫道:“別!你別來!” 他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你剛才猶豫太久,我現在已經開車在路上了。” “你真的別來,我打電話是有要緊事告訴你。阿尤布已經……” 他打斷我的話:“到了再說,你在香料市場出口等我。” 說完,穆薩掛了電話。 我如站針氈,再次撥打號碼時,他已經不接了。我咬咬牙,瞪大眼盯著身邊的燈柱,還是無可奈何地去了香料市場的出口。 等在出口處,我左顧右盼,生怕被別人發現。時間一點一滴地消逝,我的心緒卻愈加地翻涌難平。做賊心虛的愧疚與難以克制的思念相互較量著,以致于我悄悄盼望看見他的臉,又為這份盼望感到深深的自責。 抗拒的努力與撕扯的姿勢,令人力不從心,也教人灰心喪氣。 在我的混亂心緒中,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穆薩說:“看對面。” 他放下了車窗,讓我看見他的臉,朝我招手。我急切地想要向他飛奔過去,腳卻挪不動步。 “別掛電話。”我盯著馬路對面的他,低低地說。 “你快過來吧,我這里不方便過去。”不止是行車不方便,更因為這周圍人來人往,他不能堂而皇之地專門過來把我單獨帶到他的車上。 他總是這樣,迫近而易逝、可即而又不可即、真實而易毀。惶惶然,令人欲舍難舍。 “不,我就在這里說。”我的聲音很溫柔,也很堅定。能夠在這里看見他,知道他專程為我而來,已經足夠了。如果今天沒有遇見阿尤布,或許我已經抱著“拯救”的借口上了車,可現在不行,我感到周邊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我們,害怕阿尤布真的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meimei或者穆薩的家人。 于是,我說:“阿尤布已經懷疑你去沙漠的動機了,我為了圓你的謊,撒謊說遇見了兩個沙漠探險者,我們一共四個人留在沙漠。你別再過來了,走吧,別再給你造成更多的困擾。” 穆薩一瞬間沉默下來,低頭不語。良久,終于沉沉地應了一聲。 隔著一條馬路,我看到他沉痛而苦澀的表情,心底泛出酸澀。明明他就在我眼前,明明聽筒里正清晰傳來彼此的聲音,明明我們只相距這十幾米的距離,卻是永遠無法貼近的幾步之遙。 第081章 贖罪 我舉著手機,貪戀著不遠處他的模樣,其實渴望著能夠與他多說點什么。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了,每一天的思念都漫長綿延,幾乎快要把我湮沒。 就在我努力想要再次張口的時候,穆薩說話了。 他說:“你走吧。” 身體微微僵住,心底,說不出的失落。 然后我就掛斷電話,垂頭走開。本來是該坐出租車的,可我突然間想要走路,沿著大道走了幾十步,擋在一塊廣告牌后面,我插入小道,又回到了香料市場。 心里梗塞得難受,他沒有貪戀著同我多說幾句話,沒有堅持要求送我回去,沒有再提半句他熱烈的心意。他說“你走吧”,催促我離他而去,在他執意趕來見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