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天秦均特別生氣,他叫我滾出去,也說要縫上我的嘴。 他不允許我提起程煜,問我是不是得寸進尺。 我再三承諾不會再提了,但還是無法控制的會夢到他。 夢到他摸我的長頭發。 他叫我陸和,說我最近長大了許多啊,那些再也不會見面的日子里,要好好生活啊。 我哭的大聲,我說程煜,對不起啊。 對不起沒有一直等你,可生活苦啊。 程煜走啊走,走到了那么遠的地方,他不回頭看我,任我哭喊哀求,他不看我一眼。 我說等等我,帶我一起走,生活苦啊,程煜,求你帶我一起走。 他只是對我擺擺手,然后我就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我被他,落下了。 我似乎很少在夢里提他的名字了,或許是人的求生本能吧,秦均總是嚇唬我,我不敢再提了。 好幾次我都被他拎著頭發拽出去,他把我攆出房門,叫我少給他添堵。 傭人們一哄而出又迅速逃離,我走回樓下的房間,忐忑不安的又是一夜。 秦均三令五申,他最后一次警告我是在浴室,我被他堵在里面,水汽氤氳,柔和了秦均冷冽的眉眼,他的聲音里摻著難以融化的怒火,他警告我說:“在讓我聽見你提他一次,你就滾回去和那個小廢物一起死。” 我被他摁在洗手臺上,洗手臺又涼又性,硌著我的肋骨,悶悶的疼。 我的下巴被他捏住,他逼我看著他。 他說:“陸和,我的好脾氣被你耗光了。” 我知道,秦均到現在才來收拾我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從一開始就在等,一直等到現在。 我知道這一天躲不過去,一直忐忑不安的生活,如今我在他的手中,倒是不覺得驚慌了。 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我不必寢食難安了。 我依著他,一聲也不求他,秦均不出完這口氣,任人怎么哀求都是沒有用的 他跋扈慣了,可不是那種打碎了牙,裹著血沫往肚子里咽的人。 我乖巧又聽話,不哭也不鬧,即便我看著秦均陰沉嚴肅的模樣,十分的怕。 我向他保證,這樣的錯誤我再也不會犯了,洗手臺太涼了,我的肋骨疼。 秦均罵我活該,說我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小畜生,他揉捏我的脖子,依舊不理解?!霸趺淳偷胗浬弦粋€廢物了?” 秦均永遠也不懂程煜對我而言的重要性,我等了他六年,為了他什么事都做了,不是惦記不惦記的事,我一直為了他活。 他這次一定要我給他一個回答,我的沉默再也糊弄不了他。 但要我說什么呢,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程煜只陪我走過很短的一條路,但我這一生也忘不了。 我頻頻走,頻頻回望,看的都是過往的時光,我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甚至到我一百歲,我回過頭看,也只看得到那一段與程煜有關的日子。 他對我笑,說我真是個有趣的姑娘,問我喜不喜歡吃冰激凌,明天見面再買給我。 他教我疊千紙鶴,也叫我要快樂,人生很長,苦難都是暫時的,要做個好姑娘呀,陸和。 我們十指緊扣,踩著夕陽走啊走,我們走很久,只有短短的一條路,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 我暗無天日的人生里,程煜是一陣拂面而來的春風,吹走我所有的不快樂,叫我總是開心的笑。 但我害慘了他,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他離我而去,把我落下了。 我紅眼長嘆,嘆命運不公,我暗無天日的人生,又是烏云密布。 程煜在我最年少無助時出現,任何人都比不了。 我說我少年時的無助弱小,李美萍把我攆出去,家里總是有我敲不開的一扇門,院子里歡聲笑語,我在門口苦苦的喊。 那時總是難過的,也羨慕別人有一個好mama,她們走在一起,我總是戀戀不舍的望啊望。 程煜安慰我,他叫我不要難過,會有人愛我的,撥云見日,帶一束陽光給我。 他照亮我,帶走我所有的傷心和難過。 那時說的是那樣好,現在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如今我和程煜走到了這一步,我不禁感嘆人事無常。 我忍不住的掉眼淚,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我蓋不住,嚎啕大哭。 “我和程煜走散了。”我委屈的控訴,至今仍不明白為何走到了這一步。 秦均拍我的腦門,叫我少在他面前為了別的男人哭。 可我的眼淚收不住,酸酸的一捧,灌滿了我的掌紋。 命運不公啊,有人錦衣玉食,家庭和睦,有人饑寒交迫,無枝可依。 求啊求啊,求不來一束光。 我問秦均為什么,傻乎乎的抬頭看他。 但這個答案,秦均給不了我,他生來尊貴,一呼百應,沒吃過我這樣的苦,也不會明白我今日流的淚。 他永遠也不會像我一樣的問,為何生而為人,卻又大不相同,有高低貴賤,分三六九等。 天地萬物都一個樣,樹是樹、花是花,唯有人與人不同。 我的苦,他嘗不到。 秦均的手掌張開,籠罩在我的臉上,順著指縫我看到他的模樣。 他叫我把眼淚收回去,指尖用力,他捏住我的臉,說我一天到晚的就會哭哭啼啼。 我的眼淚收不回去了,我哭到傷心處,肝膽欲裂。 秦均就罵我是個麻煩精,感嘆女人果真是他媽的水做的。 他威脅我,我這個時候根本不知道害怕,眼淚一把一把的掉,哭著說我和程煜啊,散了。 秦均被我哭的心煩意亂,到最后指著我說:“別他媽的磨人了,在哭就掐死你喂狗。” 我說秦均不講理,他說有錢人都不講理,而且跟女人也沒有道理可講。 一哭二鬧三上吊,說不明白。 “你對女性有偏見?!?/br> “我是對你有偏見。”他問我:“答應我的事能不能做到!” 我哭的昏天黑地,人是不分,這個時候根本想不明白他說的是那件事,等我后來回過神之后才明白,還是程煜。 不會再提起他了,不給他惹麻煩了。 我點頭如搗蒜,生怕秦均一個不高興大開殺戒。 秦均還算好說話,我頭發濕漉漉的,他攆我吹干頭發好去吃飯。 我體虛多病,廚房阿姨這段時間天天給我熬老烏雞湯,放點紅棗和枸杞,蓋一打開,香氣撲鼻,唯一不好的就是秦均總笑話我像是在做月子。 廚房阿姨碎碎念說:“喝吧喝吧,年紀輕輕的就一身的毛病,趕緊補回來,不然以后生孩子可是會吃苦頭的?!?/br> 秦均說風涼話:“這下子真成做月子了?!?/br> 廚房阿姨也給他盛了一碗,叫秦均也喝一點,阿姨說我一個人喝不下那么大的一鍋,倒掉了好可惜的。 “一起坐月子吧?!蔽覍χ鼐e了舉勺子,說話時還抽噎了幾下。 秦均叫我吃飯時候少說話,嫌棄的把湯推給我,問阿姨要了一碗米飯。 住在秦均這里唯一的好處就是永遠虧待不了五臟廟,秦均是個極為挑剔的祖宗,做人做事吹毛求疵,阿姨做飯不敢有一點馬虎,每頓飯都葷素搭配,營養好吃。 但我不是一個吃蔬菜的人,秦均時常因為這件事在吃飯的時候教訓我。 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把嘴掰開我也是吃不下。 秦均這個人野蠻無理,絲毫不懂體諒他人,說我小姐的身子奴才的命。 我堅決一口蔬菜都不吃,被他瞪了兩眼,實在是沒有辦法,不情不愿的吃了幾口。 秦均說我欠收拾,不挨頓揍就不好受。 我不跟他計較,吃飽喝足之后窩在沙發里看電視。 半夜三點多的時候孫長嶺和我打電話,他一邊哭一邊著急的說:“陸和,我媽不行了,臨死之前她想看你一眼,你跟我回一趟老家。” 我一瞬間就清醒了,孫長嶺在電話里呼哧呼哧的跑,一邊跑一邊說:“可得讓她瞑目啊?!?/br> 我理解他的意思,秦均被我吵醒,看我著急忙慌的樣子也來不及發脾氣了,直接問我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秦均說我是個爛好人,什么事都非得摻合一腳進去。 即便如此,他還是叫小王送我去了機場。 宋元也在機場,孫長嶺站都站不穩,這一路都靠宋元扶著。 宋元像個大人一樣的安慰著他的朋友,在飛機上叫孫長嶺好好睡一覺。 一切都會到來,但一切也都會過去。 生老病死、四季輪回,自然規律而已。 他年紀輕輕看的透徹,沒有了平時的天真可愛,他蹭孫長嶺的頭發,叫他不要難過。 面對死亡,我們什么都做不了,或平靜或崩潰的接受。 孫長嶺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不要露餡了,他很早之前找人做了兩張假的結婚證,本來想著過年拿回去給他媽看看呢,沒找到提前用上了。 他整個人憔悴了許多,他說希望他媽可以瞑目。 當年他爸死的時候,一直到最后火化都沒閉上眼睛。 臉上帶著驚愕與屈辱,不甘心的離開這個世界。 我向他保證,也要他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