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們從頭到尾沒有交流,宴會上秦均的身邊多了另一個姑娘,她優雅自信,與秦均站在一起也不卑不亢。 他們的手挽在一起,走在每個人的視線里。 穆城也在這里,他身邊的女孩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另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女孩年紀看著不大,估摸著也就十八九歲。 我想起孫長嶺認識穆城的時候也就是這個年紀,現在孫長嶺都二十六了,穆城還在搞十八九歲的小朋友。 時間過得可真快,新人換舊人,后浪追前浪。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小姑娘認識我跑過來跟我要簽名,我哪敢不給,老板帶過來的小朋友,地位一定不一般。 我們還在一起自拍了幾張,小姑娘笑起來有兩顆小梨渦,在穆城的聲音中和我依依不舍的分別。 我抬頭,看到穆城看著我。 我不敢和穆城甩臉子,他和孫長嶺的事不是我一個外人能插手的, 我只能說孫長嶺倒霉,像是海底的小美人魚,涉世未深才一上岸就遇見風流倜儻的王子。 初在一起時總是浪漫又美好的,可是時過境遷,有人忘了,有人還記得。 我走過去和穆城打招呼,穆城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問我最近還不錯? 確實是不錯,秦均這人脾氣雖然差了點,但不虧待我,沒看我現在都想著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么。 我掙扎了三四年,苦海求生,摧眉折腰,這才風光了一年多點,就已經夠了。 其實現在也苦,但以前苦在明面上,大家一看我就知道,陸和這個人啊,挺不容易的。但現在不一樣了,我看起來風光無限,大家都說我運氣好,紅透半邊天,我說我挺累的,大家就都笑了。 我實話實說,穆城叫我小心,他說秦均的耳朵可是很厲害的,你在這里說他壞話,回家他就找你麻煩。 我看著遠在十萬八千里,美人在懷的秦均,十分無所謂。 我我不是不怕他,我是不相信他能聽見。 宴會上我又遇見宋震天,多日不見他賊心不改,看見我之后殷勤又做作,時不時的拿身份壓我。 這么多人都在,他卻不知收斂,見我無依無靠,把手摟在我的腰上。 他滿面油光,說話時故意湊在我的耳邊,趁機吃我豆腐。 他的一舉一動大家都看在眼里,但也都見怪不怪,老色鬼見色起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很多女明星剛出道的時候都在他手里栽進去過。 我干巴巴的笑著,艱難的應付他。 我挺無助的,宋震天想拿我怎么樣,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不是秦均的什么人,也沒辦法拿秦均壓他,事后讓他知道了,沒準還會生氣,罵我平白無故的給他惹事。 我發現我的處境一直都沒變過,只要有錢,任何人都能帶走我,昨天是秦均,今天是宋震天,明天又不知道會是誰。 我便宜又方便,穿著華麗的裙子也不改變不了我廉價的人生,任人隨意處置安放。 他叫來他的秘書,囑咐我宴會結束之后直接去找她。 女秘書輕蔑的看向我,告訴我會等我。 我不知所措,一杯接一杯的喝水,坐立難安的挨到宴會之后。 所有人都走了,工作人員開始清場,我拖著寬大的裙擺,忐忑的走出大門。 門口圍了很多記者,見我出來之后就圍了過來,左一言右一語的開始問問題。 一開始都還好,問題都很平常普通,我看到這么多人在這里放松了不少,還和他們開玩笑。 后來人群里不知道是誰說話,這么空曠的地方,他的聲音依舊清晰明朗。 他說:“聽說你讓富商包養了,請問這是真的嗎?” 沒有不透風的墻,秦均做事哪懂小心謹慎,這一天來的比我想象中晚多了。 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大家默契的不說話都紛紛轉頭看向我,我的笑容凝在臉上,狼狽到無處遁形。 我蒼白又無力的解釋著,閃光燈響個不停,所以這一次我清晰的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但他沖過來,把剛剛那個記者撲倒在地。 他狠狠地撕咬著對方,又快速的逃跑。 眾人亂作一團,有人喊著報警,有人喊著救命,而我,我愣在原地,無法言喻心中的震撼。 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有生之年我們還會見面。 他跑得很快,我追的十分吃力,裙擺太長,鞋跟又高,風吹亂我的頭發,吹不散我眼里的震驚。 最后的最后我丟掉高跟鞋,也還是跟他保持著很長的一段距離。 但我聽到他的聲音,呼哧...呼哧...和記憶里一樣,像是一把老舊的風箱。 我叫他停下,他充耳不聞,偶爾回頭看我一眼,見我們距離縮短之后,又更快的跑起來。 我喊他幾次他都當做聽不見,到最后我情緒崩潰,站在原地喊破了嗓子。 我說:“陸成功,我叫你停下來!我叫你停下來!” 他的腳步漸漸放慢,由跑變成走,他沒有辦法自欺欺人,以為只要沒見面,我就認不出來他。 我怎么會認不出來他呢,他剪了胡子,頭發也短了許多,只是一眼我就認出了他。 他的那張照片早就被李美萍撕掉了,但我始終都記得他的樣子,一直一直記著他的樣子。 他是我的父親,而我們,素昧平生。 也不能這么說,他救過我,給過我一把又一把的零錢,我們之間有過幾次短暫的交談。 他早就認出我是誰,他卻始終都不跟我說明白。 陸成功...陸成功...一敗涂地的陸成功,一塌糊涂的陸成功。 我向他走過去,他也始終背對著我。 我說:“你看我一眼。” 他搖搖頭,蹲在地上哭的壓抑又大聲。 他像個小孩子,像個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子,我都很久不這么哭了,我長大了,陸成功,這個被你拋棄了的孩子她長大了。 我看你過得不太好,拋棄我你有沒有后悔過?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并沒有父女重逢的欣喜,他或許愛我,不然剛剛也不會突然撲出來去攻擊對方,也不會跟在我身后,把乞討而來的零錢全都塞給我。 他大概是見過秦均,見過我為了錢卑躬屈膝的下賤模樣。 可現在說愛我,已經晚了太久太久了,他給我的那點錢,還不夠程煜一天的醫藥費,而我已經續滿七年了。 我一個人也長大了,生活苦過,但我熬過來了,雖然比不了秦均這樣的天之驕子,但也是許多人望而不及的了。 他不要我,李美萍也不要我,可我一個人不也活的好好地。 他雙手掩面,不承認是我爹,反復說我認錯了人,他叫我走,一遍又一遍的叫我走。 我垂眸看他,片刻之后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沒回頭,所以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的,到底去了哪里,我緊緊抿嘴,走的又快又急。 我覺得這個世界可笑至極,很多東西過了那個時間,就會變得多余又惡心。 時間在走,我也在走,你來得晚,我便不會等你。 人生美好,而你多余。 我給孫長嶺打電話,孫長嶺關機,我給宋元打電話,宋元在劇組,于是我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忍不住的笑。 太諷刺,真是太諷刺,我顫抖著,說不出一個字。 最后實在沒辦法,我回到了秦均哪里,屋子里空曠曠的,傭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秦均坐在沙發中間等我,見我進門他抬起手鼓掌三聲。“難為陸小姐記得我。” 我腦子里亂作一團,不想去懂他的陰陽怪氣,我雙足赤裸、衣衫破爛的站在門前,空洞著眼看向他。 我垂眸而下了無生氣,心里卻煮了一壺guntang的水,燒沸我沉寂的靈魂,撕扯我麻木的身軀。 許多的人在我耳邊說話,他們對我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他們在說:“看啊,她多可笑。” 秦均悠然自得的走向我,他捏住我的雙頰,掰著我左右動了動,喝一口杯子里的水,秦均目光如炬的審視著我。 片刻后,我看到他嘴唇動了動。 他問我:“今晚開心嗎?” 開心嗎? 我怎么會不開心,我二十二歲了,我今天才知道我還有個爹,他知道我過得不好,還把乞討的錢都給了我。 我記得他離開時,是說去過好日子去了。 我知道他也過得這么不好,我覺得萬分快意,竟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我當然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我看著秦均忽的就笑了,我笑出眼淚,聲音嘶啞破碎,整個人滑稽又怪異。 我說:“我開心啊。” 秦均的表情驟然巨變,手中的杯子叫他扔在墻上,砰地一聲碎了一地的玻璃片,他捏著我的臉將我灌在門上,我快速倒退幾步,砰的一聲之后,五臟六腑好像都搬了家。 他捏著我的臉將我提起來,我踮起腳,努力讓自己好受一點。 他在生氣嗎? 他為什么要生氣呢? 因為我不是孤身一人了,所以他才生氣的嗎? 他牟足了力氣掐我,我雙頰刺痛,說話也不利索,我抬眼看他,還是說:“秦均,你殺了我吧。” 我笑起來,那么痛快的笑起來,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復。 我說秦均,你殺了我吧,活著沒意思,活著沒意思啊。 他怒火中燒,好像聽懂了我的話,咬牙切齒,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他說:“記吃不記打的狗東西,就不該對你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