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駭俗

    顧曦如釋重負(fù)。

    裴宣回來了就好。

    裴宣還是很疼愛裴彤的，裴彤也非常的敬重這位長輩。有他主持公道，總比冷心冷肺的裴宴對他們有利。

    她立刻站了起來。

    和她一起站了起來的還有二太太。

    二太太就比她直接很多。

    她雙手合十，朝著南邊作了個(gè)揖，念了聲“菩薩保佑”。

    這么復(fù)雜的事，她兜不住，心里一直慌得不行，現(xiàn)在丈夫回來了，她也就可以躲在丈夫身后，不管事了。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上前幾步，出了花廳。

    裴宣面沉如水，正穿過花廳前院子的甬道走過來。

    他抬頭就看見了倚門而立的二太太。

    裴宣的眼神頓時(shí)溫和了幾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著也柔和幾分地道：“怎么站在這里？天氣越來越熱了，快回屋里去。”

    這個(gè)時(shí)候還有誰顧得上熱不熱？！

    二太太急急地低聲和丈夫交換著信息：“你知道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嗎？楊大老爺來找大公子……”

    此時(shí)不是他們夫妻閑聊的時(shí)候，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些強(qiáng)勢地打斷了二太太的話，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還讓陳舒去關(guān)了大門。有什么話，我們回去再說！”

    也就是說，裴宣從頭到尾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二太太松了口氣，嘴角微翹，露出個(gè)真正的笑容來：“我知道了！”

    她說著，躲到一旁，讓裴宣進(jìn)了花廳。

    “二叔父！”裴彤和顧曦不約而同地和裴宣打著招呼，裴宴只是淡淡地喊了聲“二哥”，郁棠則朝著裴宣福了福。

    裴宣還是很給這個(gè)比自己女兒也大不了幾歲的小弟媳婦面子。他朝著郁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裴宴道：“讓她們都回去歇了吧！我們幾個(gè)說說話。”

    他所謂的“她們”是指二太太等女眷，“我們幾個(gè)”則是指裴家的男子。

    顧曦立刻站了起來。

    她不想卷入裴家內(nèi)部之爭里去。

    反正裴彤已經(jīng)和裴宴撕破了臉，她也打定了主意等生下長子就回臨安或者是杭州，獨(dú)自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

    而她的那頂誥命，也只能指望自己的兒子了。

    郁棠卻有些猶豫。

    她很想知道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裴宴心高氣傲的，肯定很多事情不愿意辯解，而不愿意辯解有時(shí)候就特別的吃虧。她是女子，世人都認(rèn)為女子見識短，說話算不得數(shù)，她可以利用這一點(diǎn)幫裴宴說幾句話。

    裴宴覺察到了郁棠的擔(dān)憂，他想了想，道：“二哥，就讓她們留在這里吧？與其讓她們惴惴不安的亂猜，還不如讓她們知道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有個(gè)自己的判斷。”

    “阿弟！”裴宣皺了眉，一副很是不贊成的樣子。

    裴宴卻沒有改變主意，道：“二哥，楊家之所以能挑撥成功，不就是因?yàn)榇蠹也刂粗幌胱屝≥厒冎绬幔烤妥屗麄兌贾喇?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事好了！”

    “可是阿爹……”裴宣為難地道。

    “阿爹那么護(hù)著大兄，可大兄領(lǐng)到阿爹的好了嗎？”裴宴冷漠地道，神色冷酷，“我們覺得我們是在保護(hù)大公子和二公子，可別人卻覺得是我們害了他爹。是非榮辱，就由他們自己來判斷吧？是從裴家分宗還是繼續(xù)做裴家的子弟，也由他們自己決定吧！”

    裴宣沒有說話。

    裴彤聽了，看看苦笑著的裴宣，又看了看滿臉冰冷的裴宴，沒有誰流露出一絲心虛，他心里咯噔一聲，隱隱覺得事情也許并不像楊家說的那樣絕對。

    那真相是什么呢？！

    他大舅父跟他說那些話的時(shí)候，他也是不相信的，甚至還因?yàn)榉瘩g了大舅父幾句，惹得大舅父非常的不高興。可等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裴家，看到裴宴那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倨傲?xí)r，他亂如雜草的心里好像就被人扔了個(gè)火苗似的，“嘭”地一聲就燒了起來，而且瞬間就燒成了漫天大火，席卷了他的理智和心性，說出了不應(yīng)該說的話……

    可若是說后悔，好像也不是。

    更像是害怕。

    害怕真相比現(xiàn)在更讓他沒法接受！

    裴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裴宣無奈地道：“那大家就先坐下來說話吧！”說這話的時(shí)候，他的目光不由就落在了裴彤的身上，輕輕地?fù)u了搖頭，非常不贊同的嘆了口氣。

    裴彤心里更慌了，想張口說些什么，嘴里卻干巴巴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裴宣已高聲叫著裴伍。

    裴伍很快就過來了，站在門外應(yīng)了一聲。

    裴宣吩咐他：“你和裴柒在門口守著，若是楊大老爺和顧大人過來了，請他們先在客廳里喝杯茶，等我們這邊說完了，再請他們過來。”

    裴伍應(yīng)聲而去。

    裴宣吩咐金嬤嬤：“把門關(guān)上。”

    金嬤嬤“哦”了一聲，如夢初醒，忙朝著青沅等人使著眼色，走了出去。

    青沅等人也明白過來，呼啦啦全都退了出去，還準(zhǔn)備把門關(guān)上。

    誰知道裴宴卻說道：“門扇都打開，你們遠(yuǎn)遠(yuǎn)的守著，別讓人過來就行了。”

    這樣，花廳里的抬眼就可以看見院子里的情景，有誰想偷聽都不太可能。

    郁棠很是贊同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對著妻子那亮晶晶的眼神安撫般地笑了笑，心情卻突然間大好。

    誰又能令這世間所有的人都滿意呢？

    只要他在乎的人滿意他就行了。

    裴宴這次無所顧忌地?zé)o聲地笑了起來，還神色溫和地遞了個(gè)果子給郁棠，悄聲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放心好了，我沒什么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

    郁棠當(dāng)然相信，可她還是不放心，小聲地道：“那你也不能任人說三道四的，被人誤會(huì)，受人欺負(fù)！”

    原來他的阿棠是這么想的！

    裴宴強(qiáng)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從前，他阿爹和他姆媽總怕他欺負(fù)別人，被人記恨，可現(xiàn)在，他妻子卻怕他被人欺負(fù)，受了污辱……這算不算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xùn)|？！

    “好的。”裴宴答著，笑容止也止不住地從眼角眉梢流淌出來。

    裴宣看著小弟倆口子在那里說著悄悄話，重重地咳了聲。

    裴彤看著裴宴和郁棠旁若無人的樣子，心里剛剛熄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來。

    憑什么他們家家破人亡，他三叔卻如花美眷？

    裴彤冷冷地望著裴宴。

    裴宴面無表情。

    裴宣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才道：“阿彤，你先說說，你大舅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裴彤看了眼裴宴，又看了眼顧曦，沉聲道：“我大舅父說，我阿爹不是暴病。”

    郁棠等人俱睜大了眼睛。

    裴彤看了，很是滿意，繼續(xù)道：“因?yàn)樵谖野⒌∈诺那耙惶煜挛纾野⒌€帶信給我大舅父，說晚上要去他那里商量點(diǎn)事。結(jié)果我大舅父等了我阿爹一晚上，我阿爹也沒有到，我大舅父還以為我阿爹有什么事耽擱了。第二天早朝，大舅父以為我阿爹會(huì)像從前那樣提前到掖門，和他交待一些事項(xiàng)。他為此還比平時(shí)提前了快一個(gè)時(shí)辰到達(dá)掖門，誰知道不僅沒有等到我阿爹，我阿爹還無故沒有上早朝，等到中午，才知道我阿爹人沒了。”

    這件事裴氏兄弟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知道了，不管是裴宴還是裴宣都很平靜，裴宣甚至還問裴彤：“那你為什么說這件事與你三叔父有關(guān)？”

    裴彤的神色立刻變得兇狠起來。他道：“我阿爹和三叔父關(guān)系非常的不好。我阿爹覺得帝位能者居之，我三叔父卻和他恩師張英一樣，覺得應(yīng)該立長立嫡。我阿爹因此和三叔父大半年都沒有來往，見面也互相不理睬。可我阿爹暴病身亡的那天晚上，三叔父卻突然去了我們家，還和我父親大吵了一架。按理，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三叔父多半都會(huì)拂袖而去，回來這邊過夜。可那天晚上，三叔父住在了我家不說，半夜還不睡覺，在花園里遇到了同樣因?yàn)闅獾盟恢母赣H，兩人又吵了一架。然后阿爹回到屋里沒多久就病逝了。這件事，不是我大舅父跟我說的，而是我母親說的。我母親早就懷疑我阿爹的死不尋常了，只是沒有證據(jù)罷了。”

    “因你三叔父和你阿爹政見不合，又在你阿爹去世前一晚吵了一架，所以你就懷疑是你三叔父害死了你阿爹？”裴宣望著裴彤，仿佛在看一個(gè)白癡。

    裴彤心里的那團(tuán)火燒得更旺盛了，他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道：“二叔父，您不用為三叔父找借口了。你要是不相信，就親自問問三叔父，為何我阿爹暴病后的第二天一大早，祖父突然從臨安來了京城，我阿爹的尸體還沒有小斂，祖父就同三叔父狠狠地吵了一架？當(dāng)時(shí)祖父為何還狠狠地抽了三叔父三鞭子？這件事，就算二叔父您不知道，我母親也知道。這么多年以來，三叔父不讓我母親進(jìn)京，不就是怕我母親把這件事給說出去嗎？”

    裴宣愕然地望著裴宴。

    裴宴沒有吭聲。

    裴彤很是不滿，聲音尖銳地質(zhì)問裴宴：“你不敢承認(rèn)嗎？”

    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郁棠咬了咬唇，伸手緊緊握住了裴宴的手。

    裴宴的手冰冷冰冷的，還有些僵硬。

    但郁棠的手很熱，還帶著女子特有的柔軟。

    裴宴猝然笑了笑，慢慢地回握住了郁棠的手，聲線平靜而又堅(jiān)定地道：“不錯(cuò)。當(dāng)天早上，我被你祖父懲罰，跪在你父親的床前，被他老人家狠狠地抽了三鞭子。”

    第三百七十五章 泥沼

    裴宴回答得理直氣壯，讓在座的人俱是一驚。

    裴彤更是急得眼睛都紅了，高聲道：“那你就是承認(rèn)了？”

    裴宣一聽，也跟著急了，斥責(zé)裴彤道：“你就這智商？你三叔父承認(rèn)被打了，他就對不起你父親了？你要是再這樣說話，也別找我們對質(zhì)了！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反正你想裝睡，我們誰也叫不醒你！”

    “二叔父！”裴彤睜大了眼睛望著裴宣，一副“你居然維護(hù)三叔父”的樣子，隨后他目光漸黯，又是一副“三叔父和你畢竟是一母同胞的母親，到了關(guān)鍵時(shí)刻，你還是會(huì)維護(hù)三叔父”的樣子。

    這都是些什么糟心的想法！

    別說二太太了，就是顧曦看了都想朝著他翻白眼。

    好在裴宣素來性情溫和，對待家中的子弟和晚輩更是愛護(hù)有加，就算裴彤這樣，他還是耐心地道：“你只相信自己聽到的，看到的，對你三叔父先就有了偏見，又怎么可能聽得進(jìn)去他所說的話呢？你若真的想為你父親‘正名’，是不是兩邊的話都聽一聽，然后根據(jù)你自己的見識來做決定呢？而不是誰的聲音高，誰說的更符合你的心意，你就認(rèn)為誰是對的。你覺得我這話說的有沒有道理。”

    裴彤半晌沒有說話，開口說話時(shí)卻“啪”地一聲拍著桌子，冷笑道：“好，這件事算是我不對。既然二叔父您都這么說了，我要是還一味的比聲音大小，反而顯得我幼稚可笑了。可我為何要站在我大舅那邊？那是因?yàn)槲掖缶耸掷镉幸环獍⒌挠H筆信，在信中，我阿爹對我大舅父說，他因?yàn)橹С至⑷首訛閮?chǔ)君，不僅三叔父不滿，祖父也不滿，曾三番五次的寫信喝斥阿爹。阿爹說，祖父為人固執(zhí)，認(rèn)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在這件事上，祖父肯定會(huì)站在三叔父這邊。他就算是極力說服，祖父也不會(huì)聽他的。阿爹還擔(dān)心，祖父會(huì)親自來京城，以孝道壓他回臨安老家。萬一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不能前功盡棄，所以才在那天晚上約了我大舅父見面——他們準(zhǔn)備那天晚上去拜訪三皇子，把我大舅父交給三皇子，想辦法讓我大舅做個(gè)六部的侍郎……何況我阿爹身體一向很好，平日里連個(gè)頭痛腦熱也沒有。”

    他說著，譏諷道：“裴家不是向來以遵循舊禮為榮嗎？我阿爹的自幼習(xí)騎射，又怎么會(huì)莫名其妙就暴病呢？”

    因而楊大老爺幾句話，就讓裴彤心生懷疑了！

    裴宣頓時(shí)眉頭緊鎖，目光不由朝裴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