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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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端聽完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他“啪”地一聲雙手拍桌,紅著眼咬著牙低吼了一聲:“他到底要干什么?” 林覺的臉色也很難看。 只有李竣,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看了看李端又看了看林覺,覺得自己還是別摻和到他們之間的好,遂沉默了一會兒,道:“阿兄、表兄,我去看看母親。你們有什么事,讓小廝跟我說一聲就是了。” 衛小山的事,像一塊巨石,打破了李家的平靜,也讓李竣看到湖面下隱藏的怪石淤泥。他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也沒辦法做到大義滅親,只好做一只把腦袋藏在羽冀下的鵪鶉,麻木不仁地隨波逐流。 林覺帶來的壞消息讓李端心煩意亂,哪里還有心情管李竣。聽李竣這么一說,他求之不得,立刻揮了揮手,對李竣道:“母親額頭上的傷還沒有好,她從前最愛你的,你不在家里我也就不多說了,你既然在家,就應該好好地陪陪母親,別再讓她傷心了?!?/br> 李竣點頭,和林覺打了個招呼,出了書房。 林覺看著這小表弟暮氣沉沉地像個小老頭似的,等到李竣出了書房,他不由低聲道:“阿竣這是怎么了?姑父那邊怎么說?我怎么聽說姑父可能會被調去云貴?該不會是真的吧?” 要是真的,李家只怕危險了——云貴那邊窮山惡水又毒瘴頻生,能活著回來的沒幾個。 當然,李家要是完了,林家也沒什么好日子過。 李端聞言臉色鐵青,質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林覺暗中撇了撇嘴,面上卻不顯,道:“聽宋家的人說的?!?/br> 彭家自從確認了裴家拍賣的輿圖和《松溪釣隱圖》中的輿圖是一樣的,就翻了臉,雖然沒有明著指責他們辦事不力,從前答應的那些條件卻矢口不提,甚至要求他們查出裴家是怎么得到輿圖的。 言下之意,就是懷疑他們腳踏兩條船。 但他們怎么可能查得出裴家是怎么得到那幅輿圖的? 要是他們有這本事,早就取裴家而代之,還巴結他們彭家人做什么? 這不是為難他們嗎? 李端口頭答應了,卻一直遲遲沒有行動。 可能彭家派了人在監視他們,前兩天居然派了個管事來威脅他,說他要是辦不好,他們就另請高明了。 他長這么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當場就懟了回去。 不曾想這幾天就傳出他阿爹讓他弟弟送了貪墨銀子回來的流言。 臨安城是李家的根,他們家立于此,長于此,以后子子孫孫還要在此生活,要壞了名聲,被人指指點點,難道他們還能背井離鄉不成?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現在還傳出了他阿爹要去云貴任職的傳言。 若是升遷了,被派去云貴任職雖然危險,但為了以后的前程,還是值得搏一搏的,就怕這消息是彭家放出來警告他們家的……最后還弄巧成拙,成了真的。 李端不由雙眉緊皺,問林覺:“你和宋家的人搭上話了嗎?” 宋家如今和彭家一起做生意,宋家和裴家又是姻親,如果想和彭家、裴家緩和關系,找宋家做中間人是最合適的。 他這個表兄,腦子是真的靈活,做事也是真的可靠。 這么一想,他看林覺的目光就多了些許的親昵。 林覺一直覺得自己的這個表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架子,喜歡端著,放不開。原本很多走一走就能用的關系,偏偏被他弄得連個話都搭不上。 這也許就是讀書人的清高。 他有些瞧不上,又有些羨慕,道:“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彭家現在就認定我們吃里扒外了,我們勢弱,說什么也沒有用。我懷疑,他們是沒辦法向彭家的族老們交待了,就把這錯甩到了我們身上。要我說,肯定是彭家那邊出了問題。還有裴家,你說,我們做的事是不是被裴宴發現了啊!他早不搞什么拍賣,晚不搞什么拍賣,偏偏在我們找到了《松溪釣隱圖》的時候搞拍賣,肯定是沖著我們來的。 “你別看我這幾天都在外面溜達,實際上我是在打聽裴宴的事。他和裴老太爺可不一樣,我瞧著,他就是頭吃人的狼,把你吞到肚子里,還嫌棄你骨頭太硬,讓他不克化……” 李端越聽越糟心,不悅地道:“難道就沒有可能是郁家在后面搗鬼?” 林覺一愣,道:“不可能吧!郁家人丁單薄,除了個郁文讀過幾天書,就沒誰能讓人高看一眼的了。他們家要是發現了《松溪釣隱圖》的秘密,還不得想辦法把圖賣了!” 兩人說著,目光不由對了一起。 若是郁家要賣圖,會賣給誰家? 當然是裴家??! 兩人均是心頭一震,像有只無形的手,撥開烏云見了陽光,有些事突然就明晰起來。 他們千算萬算,怎么就把郁家給算漏了! 特別是自從裴宴掌管了裴家之后,郁家突然間就和裴家親密起來,而且還開始在裴家登堂入室了。 如果說這件事和郁家沒有關系,打死他們都不相信。 林覺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驚喜地道:“我們把郁家交出去好了!” 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把自己摘出來了。 李端先頭也是一喜,但他隨即就搖了搖頭,沉聲道:“不妥!如果彭家要是問我們郁家怎么知道《松溪釣隱圖》秘密的,我們怎么回答?” 林覺道:“就說是他們無意間發現的?” “那我們是怎么知道郁家發現這件事的呢?” “事后我們重新又自查了一遍,然后就發現了?” “我們為什么要自查?” 林覺沒有吭聲。 李端道:“是因為我們自己這邊不對勁?那豈不是承認我們這邊有問題?” 當然不能承認。 承認了,這件事就得是他們的責任了。 林覺煩躁地在屋里走來走去,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吧?而且我敢肯定,這件事與郁家絕對脫不了關系。我們總不能就這樣被郁家算計了吧?我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可這件事就讓我這樣忍了,我咽不下這口氣……” 李端沒有理會林覺,在想這件事。 郁家為什么要這樣?十之八、九和衛小山的死有關。 這件事他們一開始就做錯了。 如果他們在殺了魯信之后就慫恿魯家的人去郁家要遺物,也許就不會多出這些事來。 但那個時候,他們也沒有想到魯信已經把畫賣給了郁文,更沒想到郁文會慷慨地把那幅畫也做為遺物還給魯家。 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他阿爹是調任還是升遷的事。 他問林覺:“宋家的消息可靠嗎?不會是從彭家那里聽說的吧?宋家這兩年看著不錯,可幾個讀書的子弟里沒什么人在中樞了,若阿爹真的被遷任云貴,我們家怎么會沒有收到消息?” 他阿爹不是個糊涂人,如果有了這樣的變故,肯定會快馬加鞭地通知家里,讓他們能提前應對。 林覺明白過來。他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吧?不過,當時的情形我也沒好意思問宋家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br> 李端嘆氣,道:“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彭家這是要逼我們就范呢!” 可他們就范之后呢? 彭家到底想干什么? 兩人均是不解。 彭家的人得到消息時也很是不解。 和彭十一回稟的管事道:“也不知道是誰在傳這些事,就怕李家的人懷疑是我們,到時候魚死網破,我們還得另找人幫著做事?!?/br> 彭十一氣得額頭上的青筋直跳,陰沉地道:“查,給我狠狠地查。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我們彭家背后搗鬼!” 管事遲疑著道:“會不會是裴家?” “不會。”彭十一想也沒想地道,“當年在七叔家,我曾經見過他。他估計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卻還記得他?!闭f到這里,他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那時候他以為自己會和裴宴成為同僚,誰知道現在一個天上一個陰溝里,“他這個人,傲氣得很,要是他想整李家,壓根不會用這樣的手段?!?/br> 管事想想也是。李家這次,算是挑戰了裴家在臨安城的地位,裴家要收拾李家,是為了殺雞儆猴,像這樣偷偷摸摸地,還有什么意義? “那還有誰家呢?”管事喃喃地道。 彭十一卻不管這些,道:“你查清楚了,輿圖的事與李家無關?” 管事忙道:“查清楚了,這件事真的與李家無關。他們拿到東西找了個畫師鑒別了畫的真偽,那畫師的尸身如今還沉在蘇州河底。李家這邊不可能出問題。” 那就是彭家出了問題。 這幾年,彭家家里內斗的厲害,就連遠在京城為官的七叔父彭嶼都看不下去了,寫了信回來讓彭家大老爺約束家中的子弟。說不定,這jian細就出在他們自家人的身上呢! “這件事暫時放一放?!迸硎坏?,“你把李端盯死了——要是他和顧家退了親,這個人也就沒有必要非抓在手里了。” 管事聽著打了個寒顫,恭敬地低頭應了聲“是”。 彭十一神色淡漠地喝了一口茶,想著還留在臨安城沒走的顧昶。 也不知道這家伙到底有什么用意? 第一百二十章 陰差 被彭十一嫌棄的顧昶此時正和裴宴坐在裴家花園的水榭里,喝著剛剛從杭州城送來的明前西湖龍井,觀賞錦鯉,議論著去年秋天江蘇鄉試的卷子:“……雖說為君之道在于保治與法祖,但保治在于恪守成憲,法祖在于善體親心,那解元王春和以《后漢書李固傳》的‘坐則見堯于墻,食則睹堯于羹’,未免過于淺顯??梢娺@一屆鄉試所錄者不過爾爾。” 裴宴壓根不想和顧昶說話,更不想和顧昶指點江山,但沈善言坐在旁邊,這幾日又熱情地向顧昶引薦臨安城的讀書人,更是一反常態地陪著顧昶來拜訪了他好幾次,他不知道沈善言和顧昶之間有什么關系,但看在沈善言曾于他費師兄有恩,還是耐著性子敷衍著顧昶。 此時見他指點江蘇的鄉試,不免有些膩味,不由道:“王春和的卷子我看過,我覺得還不錯。他認為‘人君之志主于無逸’,‘無逸以端其治源,則百私無所溢于外,而君德日益下憲,民隱日益上通,壽國之道’。不說別的,他敢寫這幾句話,我覺得楊大人能點王春和為解元,就不負他錚錚君子之風?!?/br> 顧昶挑了挑眉。 去年江蘇鄉試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大學士楊守道。 而楊守道正是裴宴恩師張英的女婿。 “這么說來,遐光是贊成馮大人之說啰!”他笑望著裴宴,喝了口茶。 當朝天子年事已高,又喜飲酒,且每飲必醉,每醉必怒,動輒殺人。宮中內侍、宮女苦不堪言。去年元宵節,居然失手殺死了行人司的一位官員。這件事當時雖然被壓了下去,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傳了出來。 王春和被點為解元的那篇策論,正是借著規切時政之機勸天子應該有為君之道,算是一篇言辭非常大膽且尖銳的文章了。而點了王春和為解元的楊守道那就更是錚錚鐵骨,有著為天下之憂而憂的君子風范了。 至于顧昶口中的馮之,恰是顧昶的師兄,在都察院任御史。天子殺死官員之后,他是第一個上奏章彈劾天子之人。 如今還被關在詔獄里。 卻贏得了天下士林,特別是江南士林的贊譽。 而顧昶的恩師孫皋則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彭家的七爺彭嶼,共同掌管都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