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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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棠咬牙切齒。 但心里不得不承認,若不是她插手,今生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既然是她闖了禍,自然由她收拾爛攤子。 不把魯信手中的真畫要回來也得把他手中的銀子要回來! 郁棠一把奪過了佟大掌柜手上的畫,恨恨地道:“多謝佟大掌柜,打擾了。” 大小佟掌柜卻愣愣地望著她,好像被嚇著了似的。 郁棠只好勉強地笑了笑。 她怨懟魯信就怨懟魯信,卻不應該遷怒人家佟大掌柜。 “不好意思!”她道歉道,“我沒有想到是幅假畫,耽擱你們時間了。” 大、小佟掌柜涵養真是好。若是換了其他人,拿了幅假畫來當,早就被當鋪的人當成碰瓷給架出去,丟在了大街上讓人看笑話了。 “不是!”小佟掌柜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您,您頭巾掉了。” 頭巾掉了怎么了? 郁棠半晌才反應過來。 她為了來當鋪,特意找了件雙桃的舊衣裳,這都不說,還梳了個婦人頭,戴了朵粉紅色的絨花,原來還想著要不要抹點粉,讓臉色顯得憔悴些,可找出雙桃的粉時,她卻嫌棄雙桃用的粉不夠細膩,雙桃說去“謝馥香”買一盒新的回來,她又覺得為這個花二兩銀不值得——二兩銀子,都夠她姆媽吃半個月的藥了。 郁棠尋思著自己前世隨便包了包就進了當鋪也沒有人認識,就心大像前世一樣包了頭,卻忘了自己如今才剛剛及笄,一張臉嫩得像三月枝頭剛剛掛果的櫻桃,還透著青澀和嬌俏,怎么看怎么像個穿著大人衣裳的小孩子,瞎眼的也能看得出她是喬裝打扮。 郁棠臉漲得通紅,胡亂地包了頭,抓著畫軸就出了當鋪。 盛夏的正午,陽光火辣辣的,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碼頭上一個人也沒有,隔壁鋪子的屋檐下,有掌柜的袒露著衣襟躺在搖椅上搖著蒲扇,看鋪子的狗無精打采蜷臥在搖椅旁,知了一聲聲不知疲憊地叫著,讓這寂靜的午后更顯沉悶。 郁棠回過神來。 她只是問清楚了這幅畫的真假,卻沒有弄清楚這幅畫假在哪里? 萬一那魯信抵賴,她該怎么說呢? 郁棠猶豫片刻,咬了咬牙,又重新折回了當鋪。 當鋪里,她之前看到的那個青衣男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正和佟大掌柜在說話:“小小年紀就知道騙人,以后再遇到這樣的事,切不可姑息養jian!” 佟大掌柜點頭哈腰地站在那男子面前,正要應諾,抬頭卻看見郁棠走了進來。 他張口結舌,面露尷尬。 第九章 贗品 那青衣男子大概感覺到佟大掌柜的異樣,轉過身來。 郁棠看到了一張極其英俊而又氣勢凌人的面孔。 她呼吸一窒。 但很快被那青衣男子看她時眼底的淡淡漠然刺傷。 郁棠臉上火辣辣的,不禁解釋道:“我不是來當假畫的,是我爹,買了朋友的一幅畫……” 青衣男子根本不相信,視她如無物般,微微揚了揚線條分明的下頜朝著佟大掌柜點了點頭,和郁棠擦肩而過。 怎么會這樣?! 郁棠在心里尖叫,懵了半晌,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氣憤地道:“我真不是來碰瓷的……” 青衣男子回眸望了她一眼。 烏黑的眸子清浚浚,涼悠悠,如秋日深潭,幽寒入骨。 郁棠心中一凜。 再多辯解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里。 她定在原地。 佟大掌柜則急忙追了過去,殷勤地送那青衣男子出了門。 郁棠此時才發現門外不知何時已停了輛青帷馬車。 佟大掌柜親自拿了腳凳,要服侍著那青衣男子上馬車,卻被馬車旁的一位穿著玄色短褐的勁瘦男子搶先一步撩了車簾。佟大掌柜也不惱,彎腰后退幾步,望著馬車“得得得”地駛遠了,這才站直了轉身回當鋪,笑瞇瞇地道:“小娘子,您怎么折了回來?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郁棠不禁訕然地朝著佟大掌柜笑,道:“剛才那位公子是誰啊?” 佟大掌柜和煦地笑,沒有直接地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一面彎腰伸手示意她里面說話,一面笑瞇瞇地問她:“小娘子有什么話我們屋里說。” 郁棠回過神來。 雖然說兩世為人,她還沒有見過比那青衣男子更好看的人,可她一個小姑娘家的,居然追著別人問他是誰……還好佟大掌柜為人厚道,沒有諷刺她兩句,不然她只有去鉆地縫了。 郁棠赧然,忙將畫遞給佟大掌柜,真誠地請教,道:“大掌柜,您說這畫是假的,可有什么證據?” 佟大掌柜一愣。 小佟掌柜可能以為她是來找事的,忙上前幾步將佟大掌柜攔在了身后,道:“小娘子,我們當鋪在臨安府是百年的老字號了,您一開口就點出我們姓佟,想必也是打聽過的。我們鋪子里從來不做那偷龍轉鳳的事,您要是不相信,可以仔細檢查檢查那幅畫,您是怎么拿進來的,我們就是怎么還給您的。雖說《松溪釣隱圖》是名畫,可我們當鋪也不是沒有見過好東西,為了您這一幅畫壞了名聲的事,我們可做不出來。” 郁棠的臉羞得通紅,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懷疑你們偷龍轉鳳。是這幅畫,也是別人賣給我們家的,我就是想知道這畫哪里出了問題,我到時候也好去找那人!” 大、小佟掌柜都松了一口氣。 小佟掌柜快言快語地道:“你們就不該貪小便宜——我們裴家的當鋪開了多少年,死當活當從來不勉強別人,他若是真的缺銀子,怎么不拿來我們這里當了……” “有你這樣對客人說話的嗎?”佟大掌柜喝斥了小佟掌柜一聲,打斷了小佟掌柜的話,想了想,道:“說這幅畫是假的,也不完全對。” 郁棠精神一振,道:“您此話怎講?” 佟大掌柜道:“小娘子可能不知道,能傳世的古畫,多是用宣紙畫的。這宣紙呢,有兩個特點,一是吸墨性極好,就是說,可以墨透紙背。另一個特點呢,就是它是由好幾層紙漿反復曬制而成。手藝到家的裝裱師傅,通常都是可以把宣紙一層一層剝開的。為什么說您這幅古畫是贗品而不是假畫呢?我們剛剛給鋪子里專門鑒賞古畫的先生看過了,您的這幅畫,的確是李唐所做。可最上面那層被人揭了,您這幅,是下面的那一層,所以您看——” 他說著,打開了畫卷,指給郁棠看:“這里,這里,明顯就是后來添加上去的,少了幾分浩然飄渺之風……。” 不是因為印章嗎? 郁棠有些茫然。 佟大掌柜望著郁棠那稚嫩的面龐,心中生出幾分不忍,同情地道:“小娘子若是手中拮據想當這幅畫,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當不了幾個銀子。” 郁棠聞言,指了畫上的蓋著“梅林”的印章道:“這個印章沒有問題嗎?” 佟大掌柜聽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郁棠心中喊著糟糕。 她這么問,分明是欲蓋彌彰——既然懷疑印章有問題,知道這幅畫不妥當,還要拿到當鋪里來當…… 郁棠再看佟大掌柜的臉,果然已經不復剛才的春風和氣。 她急急地道:“不是。我是覺得既然這幅畫是左大人收藏的,應該不會有錯才是……” 只是佟大掌柜已經不相信她了,臉上浮現出生意人特有的客氣和疏離,笑道:“小娘子說的對,這幅畫最終的確是落在了左大人的手里,可小娘子的這幅畫也的確是贗品,恕我們當鋪不能收。若是小娘子還有什么好東西,再來光顧我們就是了。” 小佟掌柜干脆就親自送客。 郁棠氣得頭昏腦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回去之后連喝了兩杯大葉粗茶,這才緩過氣來。 好你個魯信! 拿了他們家的銀子就想跑,哪有這么好的事?! 郁棠喊了阿苕過來,給了他十幾個銅板,吩咐他:“你去打聽打聽魯秀才的下落,不要讓我阿爹知道。” 阿苕常常背著郁文和陳氏給郁棠買零嘴,不以為意地笑呵呵應諾,出去打聽魯信的事去了。 到了下午,他憂心忡忡地來給郁棠報信:“魯老爺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他把房子都典當給別人,說是要去京城投親。可就算京城里有親戚,難道能在親戚家住一輩子不成?” 前世,魯信就再也沒有回臨安府。 郁棠冷笑,道:“那他走了沒有?” “大家都以為他走了,”阿苕機靈地道,“可我打聽清楚了,他有個相好在花兒巷,他這幾天就宿在花兒巷,怕是舍不得那相好。” 郁棠腦子飛快地轉了半晌,嘆了口氣,朝著西方合十拜了拜,招了阿苕過來,附耳叮囑了他半天。 花兒巷就在長興街的背面,彎彎曲曲一條巷子,東邊通往長興街,西邊通往府衙大街,兩旁都種著合抱粗的香樟樹,到了晚上就紅燈高照,鶯鶯燕燕的,人聲鼎沸。 因長興街走水,鋪子都燒沒了,殘垣斷壁的不好看,就有人用雨布將通往長興街這邊的道口遮了,只留了通往府衙大街那邊的路。 晚上戌時,正是花兒巷最熱鬧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楚大娘的院子前,呼啦啦下來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手持著棒槌就往院子里闖。 眾人都是風月巷里的老手,一看這架式就知道是有正房來鬧事了,興奮地就里三層外三層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看著笑話。 楚大娘院子里一陣砰砰啪啪地砸,一個人高馬大的婦人揪著魯信的衣領從院子里走了出來,一面走,還一面高聲道:“你到院子里喝花酒就喝花酒,怎么為了院子里的姐兒把家里的房子典當了呢?你讓我們娘倆以后住哪里?吃什么?喝什么?” 臨安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何況魯信是個喜歡多事的,哪里有事都要湊一腳,認得他的人很多。見此情景不由都哄笑起來。 有人道:“難怪魯秀才天天往院子里跑,原來他家里的婦人五大三粗的,要是我,我也呆不住。” 也有人奇怪:“不是說魯秀才前頭的老婆死了之后就沒有再娶,無兒無女嗎?這是哪里冒出來的婦人?” 有人猜想:“可能也是相好,不過是一個在院子里,一個養在外面。” 魯信氣得嘴都歪了,不知道哪里來的婦人,鬧事鬧到他面前來了,想辯解幾句,偏偏衣領勒了脖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樣被那婦人一直拖到了馬車上,嘴里塞了一堆破布,駛出了花兒巷。 他這事只怕會被臨安府的人議論一輩子。 魯信裂眥嚼齒。 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在暗算他,他絕不讓他好過! 馬車停在長興街的街口。 魯信被拖下了馬車。 月光照著長興街斷梁碎瓦,影影綽綽一片荒涼,隔壁花兒巷不時傳來的吹彈笑唱又透著幾分怪誕,讓他頭皮發麻,兩腿打顫。 “你,你們這是要干什么?”魯信戰戰栗栗地道。 郁棠包著頭,從斷墻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魯信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來,指責道:“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我要找你爹去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