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粘膩腥臭，猙獰丑陋，和他白瓷娃娃般的外表形成了鮮明對比。

    一般的小孩子看到宰殺動物的場景都會害怕，更不用說親自動手了。然而整個過程里，這個小小的少女臉上甚至還帶著笑。

    雪宿停頓了一下，道：“這條讓我來烤，阿心先休息著吧。”

    于是分吃完了一條魚后，陸芯便看著雪宿開始烤魚。

    只是雪宿顯然手藝不行，那條魚被烤焦了大半，一副死不瞑目的凄慘樣子。雪宿性子再冷也有點繃不住，語調(diào)里帶著愧疚：“對不起，焦的那面給我吧。”

    陸芯卻搖搖頭，笑道：“沒關(guān)系，扔掉就好。想要多少條魚我都能抓來給你烤。”

    他把那條魚丟進了水潭里，銀光閃動，又鉤上來好幾條魚，對著雪宿笑瞇瞇道：“快烤呀，哥哥。”

    雪宿嘗試了好幾次，陸芯都顯得極有耐心。這潭水看著幽深，水質(zhì)卻十分清澈甘美，水中的魚樣貌猙獰卻也十分鮮美。

    起先雪宿其實有點懷疑這魚能不能亂吃，但陸芯卻很篤定地回答他：“這些魚都是好東西。”

    每烤熟一條，陸芯就要求必須要兩個分著吃。

    雪宿不知道為何每次這女孩看他分好兩扇魚的時候，看起來都很高興。

    終于吃飽喝足，雪宿身上沾染的寒意也都被溫暖的篝火驅(qū)散了。

    兩個半大孩子坐在火堆旁，短暫地陷入安靜，一時只有水滴和樹枝嗶剝的聲音。

    “阿心……”雪宿分不清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但飽腹后又身處溫暖之境，已經(jīng)有些困了。他掙扎著不讓眼睛閉上，想通過對話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這是哪里？”

    這是他醒來后心中一直埋藏的疑問。

    此地不管如何看，四面都是封閉的石窟。它呈現(xiàn)一個包袱的形狀，頂處黑黢黢的，沒有光線漏下，看不清盡頭是什么；黑暗里懸著很多錐形的乳白色石頭，水滴就是從石頭尖滴下來的。

    石壁上蔓延著樹枝藤，但都已經(jīng)枯死了。正在燒著的柴就是這樣來的。

    陸芯一手托腮，笑著撒謊：“我不知道。”

    雪宿道：“你不擔(dān)心嗎？”

    “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陸芯反問道，“你很怕死？”

    這個問題問得太奇怪了，在正常人眼中這根本就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可偏偏答的人也很奇怪。

    雪宿思考了一下，認(rèn)真道：“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覺，但我覺得……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不想死。我想，我應(yīng)該是怕死的。”

    他平日里并不是一個情緒很外露的孩子，這樣的話，以往他也是說不出口的。

    但在這樣極端的環(huán)境下，他害怕了。

    “……是嗎。”陸芯接了一句，意興闌珊地想:可是我不怕。

    “有人在等我回去。”雪宿抱著膝，縮緊了些。聲音如在呢喃，“我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

    印圖堂，茶樓，糖餅鋪。

    老師傅，花姐，花大哥……

    篝火倒映在他眼中，逐漸變得模糊。不知何時，雪宿已經(jīng)闔上了眼睛，抱著膝蓋睡著了。

    陸芯眸光晦暗，嘴角的笑意已經(jīng)很淡。他道：“可是沒有人會等我。我也不想活著。”

    聲音又輕又冷，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陸芯心中突然又升起了煩躁，走到了雪宿的身邊。蹲下，伸手推了一把小少年。

    雪宿無知無覺，原本抱著膝，被這一推就側(cè)倒了下去。他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夢囈，沒有醒來，蜷縮成了一團。

    陸芯翹了翹嘴角，手指在小少年的臉頰上戳了一下。

    觸感柔軟。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又戳了一下，捏捏臉頰、扯扯頭發(fā)。慢慢地，手就來到了雪宿的脖子上。

    陸芯的眸光閃動了一下，收到蠱惑般手下用力，半掐住了雪宿的脖頸。

    他的手很漂亮，即便是半大少年，也纖長而有棱角。這樣的一只手，平時拿的卻并不是玩具和糖果，而是毒藥和刀槍。

    那雙眼睛背著光，黑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與一旁幽暗的潭水沒有區(qū)別。

    陸芯第一回 這樣仔細(xì)地打量一個人的長相。

    掌下的肌膚細(xì)膩溫手，不像是他一樣總是冰冷的；橘紅的光在雪宿如畫的眉目上躍動，如瓷器上好的釉，又如暖暖的蜜糖。

    這個倒霉鬼中了靈境的毒，體內(nèi)又沒有靈氣，便這樣暈過去了。眉眼恬淡安靜，長長的睫毛如同燕子收攏的尾。

    他的脖頸太纖細(xì)了，只要用力一擰就會折斷。陸芯心想。就像是他把那些雛鳥的翅膀折斷時一樣，他能感覺到那溫暖的心跳逐漸熄滅。

    那是一種很殘忍、也很極端的美感。

    這個少年是他見過最特別、也是最漂亮得人。他瀕死的時候，也一樣那么好看嗎？

    陰暗的興奮感籠罩上來，在他耳邊尖叫、大笑。陸芯手背上的經(jīng)絡(luò)微突，手指收攏——

    但。卻在雪宿感覺到不適之前，又停住了。

    “……”

    篝火嗶剝。

    陸芯面色陰晴不定了一會兒，靠回了石壁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除了殺死他試試的沖動，還有另外一股矛盾的想法叫他把這個人留下來。

    這感覺并不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