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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無霽似乎能想象到,他面具后沉靜的黑眸。他化為妖形重新蜷進陸宸燃懷中,道:“我會看住你的。” 陸宸燃輕笑。 一人一狐往主殿飛去。 在他們飛入夜空的那一剎那,身后的大殿支撐不住,徹底坍塌。 主殿并無守衛看守,門前的早已被前殿的火嚇得跑光了。陸宸燃輕易就破解了復雜的防御結界,像是拆一個簡單無比的機械鳥。 主殿中央,鎏金的龍椅在暗淡的光線里微微閃爍,陸宸燃踩上椅面,按了幾顆寶石。 龍椅發出機關特有的咔噠聲,微微震動,接著往地面之下沉去。 這華美的椅子仿佛直向地獄墜去一般,雪無霽注意到,這一路陸宸燃都沒有說一個字。他好像忽然沉默了下來。 寒意愈發濃重。 終于,一個幽暗的地下宮殿出現在了二人眼前。 說是宮殿,倒不如說這是一個石室。陸宸燃的燭臺照亮了一小方空間,晶瑩的青玉鑄成了這間石室,四面黑暗看不清楚,往高處就是他們來時的甬道。陸宸燃的足音踏在石室中,傳出層層回音。 片刻的安靜。 “我的母親是燃燈族的圣女。”陸宸燃忽然道。 他語調里還有笑意,但這笑已經連一點溫度都不含。少年的語聲在石室里回響,顯得空曠渺遠。 雪無霽道:“燃燈族?” 他詩書不曾少讀,卻從未聽過這個種族。 陸宸燃道:“陸氏豢養的豬狗。” 他用這種詞毫不留情面地形容自己的母族。 陸宸燃竟然對這個機密之地也很熟悉,腳步不停,木屐特有的清脆足音像漣漪一般一圈圈地擴散開去。往前,竟出現了燈光。 前方是一白玉高臺,高臺上是一盞巨大的樹枝形黃金燭燈。 燭燈似乎與陸宸燃在圣燈殿拿到的燭臺同出一源,姿態曼妙,黃金的色澤璀璨耀眼。一共有七個分叉,每個分叉上都有一只燭臺。 這七朵火焰是白色,焰心為金色,光芒燦爛,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燃燈族世代奉圣溯燈,血rou皆可為燈油。為皇族陸氏供養,每代出一圣女,血液最純。”陸宸燃笑帶嘲諷,“不正是陸氏養的豬狗?” 燃燈族被豢養,天生孱弱,反抗不能。陸宸燃身體里留著仙皇和燃燈族的血,是唯一的例外。 雪無霽微微皺眉,他想起自己曾在某個話本里看過一個傳說。 據說,凌霄有一盞圣燈,長明不熄,它的燭焰里記載著百代萬世、三界千族的所有歷史。任何一個人得到它,就等于知道了世間過往的全部奧秘。 不過話本里又說,這還不是它最神奇之處。圣燈的最神妙之處在于,它能夠回溯時間,回到過去,但要這么做代價巨大,難以估量。 他看過就當杜撰,畢竟這個傳說寫得十分夸張、且語焉不詳。沒想到它竟好像是真的。 誰會最想知史事與天下事、以保證自己的千秋萬代?自然是帝王。 然而,回溯時間…… 雪無霽不得不想到自己的重生,難道會和這盞燈有關? “圣溯燈,是做什么用的?”他問道。 陸宸燃道:“記錄。只要它在燒著,就能記錄三界的大部分消息。” “沒有了嗎?”他追問。 大部分——如果真的像話本里說的那樣全知全能,未免太不切實際。 陸宸燃頓了頓,淡淡道:“沒有了。” 沒有回溯時間……看來這也是那話本杜撰的。雪無霽心想。 陸宸燃繞到高臺的另一側,道:“這里,仙宮的地底下,可以直通向燃燈族世代居住的圣山。” 甬道盡頭,一扇封閉的玉石巨門出現在雪無霽眼前。 雪無霽道:“你今夜來此處,是為了見你的族人?” 陸宸燃笑了幾聲,道:“沒有族人了。” 他看向那扇已經結了蛛網的巨門。 “我的母親,是上一代的燃燈圣女。她被陸庚勝搶占為宮妃,賜名燈姬。懷我時已經瘋了,生下我之后連人都不認得。無端發笑,癲癲傻傻,穿著祭祀圣服起舞。” 陸庚勝就是現任仙皇。 陸宸燃的語調,像是在說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一般,“她以為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就是下一任燃燈圣女。所以她總為我擔心。” “這把燃燈族的圣劍,只有陸氏的血才能開刃。開刃后認主,主人死亡后自行封劍。” 陸宸燃舉起枯桑劍,烏芒流淌,“它上一次開刃認主,是燈姬的血。她殺不了陸庚勝,就用這把劍殺了全族的人,而后力竭,自刎在圣山前。” 雪無霽微微睜大了眼睛,仿佛能看到一座燃燒的圣山,那是用燃燈全族的血rou鋪成的火。 他有種輕微的窒息感,像是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從出生起就生活在濃郁的黑暗里。而唯一對他好的人,以這種瘋狂的方式死去。 “她是個瘋子,我也是。”陸宸燃笑意輕緩,優雅,卻聽得人無端發寒。他重復道,“所以,沒有族人了。她死了,我就是最后一個。那么你猜猜,陸庚勝會怎么做?” 雪無霽腦海里冒出一個極恐怖的想法。 “他只能重視我。燈姬剛死,我十一歲時,他就給我送了許多美人。”陸宸燃道,“他怕我有病,死得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