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九字，榮雨眠站在長桌之前，提筆一揮而就。

    只是，自幼習(xí)練書法的人所寫下的這些字，卻甚是潦草，沒有結(jié)構(gòu)，不成章法。

    初霽紅著眼眶站在一旁，他沒留意榮雨眠寫了什么，僅顧著替榮雨眠所受的委屈難過擔(dān)憂?！肮?，”他關(guān)切開口問道，“要不要請大夫來為你瞧瞧？”

    “區(qū)區(qū)小傷而已，我沒事。”榮雨眠不得不出言安撫自家cao心太多的小廝。然而，這一句“我沒事”，卻絕非事實。

    ——從小到大都活得嬌貴的榮雨眠何曾受過此等屈辱？

    今日之辱，他必當(dāng)還以顏色！

    眼下，榮雨眠只有這一個念頭。

    如今大致有著四個月身孕的元柳顯然是在今年二月的時候受孕，這個孩子既然不是趙拓明的，孩子父親必定另有其人。向文星聰明絕頂，只需提一句二月，他定能猜到榮雨眠所指何人。而他真心予以許諾，為榮雨眠奔走一事。榮雨眠相信，只需這九字傳信，當(dāng)能令向文星查到元柳最不可為人知曉的丑事。

    名節(jié)大于命，原本榮雨眠無意拿此類秘密做文章，然而，元柳欺人太甚，而榮雨眠也沒那么大的氣量。善良過頭便是懦弱愚蠢，榮雨眠不想作惡，可有人咎由自取，他也絕對不會手軟！元柳折辱于他，他就教對方身敗名裂。他懂得道理不是以德報怨，而是十倍奉還。恩當(dāng)如此，仇亦如此。

    ……可是……

    傳信的字條已經(jīng)寫好，只需讓初霽送到桂花胡同便可——結(jié)果，榮雨眠遲疑了。

    他當(dāng)然不會對元柳心軟，但是，這件事也關(guān)乎趙拓明的名聲。

    堂堂晟王，他的妻子紅杏出墻，與他人珠胎暗結(jié)，若傳揚出去，比起遭人唾罵的元柳，趙拓明必將受到更多恥笑。

    榮雨眠心想著趙拓明的名聲關(guān)他何事，手下卻不自覺撕碎了才寫完的字條。他細細將字條撕碎，然后湊近燭火，看著字條一點點被燒成灰燼。

    初霽終于注意到榮雨眠的動作，看不懂這是為何，他擔(dān)心問道：“公子，你在做什么？”

    榮雨眠默默搖了搖頭，道：“初霽，這里沒你的事了，你去休息吧?！?/br>
    初霽一聽急急爭取道：“公子，讓我陪陪你吧！”

    榮雨眠轉(zhuǎn)頭望向一臉焦慮的小少年，輕輕笑了笑道：“難道你怕我受不了這點委屈含恨自盡嗎？”

    初霽立即用力搖頭道：“公子那么有學(xué)問的人，怎么可能做如此愚昧的事呢！”

    “所以，你在擔(dān)心什么？”榮雨眠緩和下語調(diào)道，“放心，初霽，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而已。”

    初霽努力表現(xiàn)出自己不再擔(dān)心的模樣，但還是牽掛地多問了一句：“公子，我扶你上床？”

    “不用。我那么多學(xué)問，就是靠每天勤奮寫字得來的。我多寫幾個字再休息?！?/br>
    榮雨眠有意說笑，初霽終于不知不覺放松下情緒。“那公子你千萬別太累了?！?/br>
    “我知道?！?/br>
    榮雨眠站在原地看著初霽走出房間關(guān)上房門。之后，他重新取來一張信箋。

    今日他當(dāng)斷不斷，肯定失了先手，若元柳不肯罷休，還有后招，屆時只怕榮雨眠將來不及籌措以挽回局面。不過無論如何，他總得留下最后一手以防不測。

    榮雨眠重新落筆——

    去桂花胡同最末宅邸找向文星，請他查元柳二月所遇之人。

    書寫畢，他放下狼毫，首先靜等了片刻，待字跡干透，他取起信箋，一次次對折，直至將那紙條折成銅錢大小。他將紙條藏入手心，接著推門走出房間。

    屋子外，暮色四合。素來冷清的西側(cè)院在與榮睡著的時候總是寂靜無聲，眼下人影也四處不見。當(dāng)然，在瞧不見的地方很可能有著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正密切關(guān)注著榮雨眠，監(jiān)視他是否作出任何可疑舉動。

    榮雨眠首先在來到院子中央的涼亭，欄桿前他靜靜站了一會兒。在他眼前，木槿花開得正盛，夜色中仿佛有瑩瑩白光點綴這一片的花園。他俯身摘了一朵木槿，低頭瞧了片刻后迎風(fēng)放手，月白色的花朵隨風(fēng)飄去，榮雨眠轉(zhuǎn)頭慢慢掃視向整個花園。最終，他的目光落在門口放著的三盆石榴花之上。他低頭瞧了片刻，走過去將其中一盆石榴花搬到花園小徑的另一邊。這盆花被放在小徑的左側(cè)，因此顯得右側(cè)有些空落落。他重新走回屋前，將另一盆搬到小徑的右側(cè)。最后，他將剩下的那盆石榴花稍稍挪動位置，移到更靠近房門的位置，與此同時悄悄將手中的字條塞在了花盆的底部。

    月亮悄無聲息爬上枝頭，榮雨眠走進月光照不到的檐廊之下，他又靠墻站了許久，于陰影中望向被月光一點點爬滿的花壇。

    曾經(jīng)，寧靜的畫面總是能夠幫助榮雨眠緩和情緒、平心靜氣，但這一回，再安詳?shù)囊股矡o法撫慰他怨憤難平、郁結(jié)難舒的心。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zhuǎn)心傷剝后蕉。

    明知他的癡便是他的愚，是他對自己的殘忍，可是，他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收回自己的心。

    “趙拓明……”

    他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念出這個名字。

    你有與我看到同一輪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