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音隔著水聲涼絲絲的傳來，水榭中的賓客都已經(jīng)喝的熏熏欲醉，忙碌不斷的人過來找陳陵喝酒的，也因為醇厚的酒香，慢慢的稀落下來。

    昏黃的夕陽光線自水榭的琉璃窗格中輕柔的流瀉進來，裹著架子上擺著的名貴花朵，把整個水榭蒙上了一層陳舊的暖光。陳陵端著酒盅，有些寂寞的看著水波粼粼的水面，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從水上掠過，似乎也夾纏著一點濕漉漉的水汽，撲到面上的時候，有股幽深的寒意。

    “公子，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白姨娘一直待在老爺?shù)臅恐形丛鰜恚础ぁぁぁぁぁぁ绷炙几┥碓陉惲甓呡p聲說，憨厚的眉宇間閃過一道冷厲的肅殺，“剛才六甲已經(jīng)來報，說是白姨娘在房中提到了宗主大人，其言語污穢，令人不忍耳聞。”

    “我知道了，一切如舊。”陳陵手指撫摸了一下杯壁，輕聲叮囑道：“記得到時候一定把人給我牢牢的圈在荷風(fēng)苑，不許他走出半步。”

    “是。”

    元清章賴皮的坐過來，搖了兩下扇子，“你再籌謀些什么？今日我總覺得隱有風(fēng)雷涌動，到了現(xiàn)在更覺得風(fēng)雨欲來，你再想什么？”

    陳陵推開元清章的大腦袋，蹙著眉尖的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現(xiàn)在不想和你說話就是了。”

    “自宴席一開始，你就一直心神不寧，跟在你身邊的那個跟屁蟲一樣的師弟也不見了，他是不是被你指派去做什么了？”元清章緊緊的盯著他的面容，似乎是休息不好，所以眼圈下有些黛青。一貫淺笑如柔軟日光的唇也緊緊的抿著，眼神之中有轉(zhuǎn)瞬即逝的森寒閃過，一定是發(fā)生什么事兒了，還是讓他如臨大敵的事。

    “我可以幫你，你和我說說，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你一個人扛著，總沒有我?guī)湍銇淼妮p松。”元清章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背，果然是緊繃的。元清章收了扇子，十分有技巧的按揉緊繃的肩膀，柔軟的說道：“你現(xiàn)在不相信我也無妨，你便把我當(dāng)做是一個路上認識的投契的友人，一個武功尚且看的過眼的苦力，有什么你難做的，都交給我便是。”

    陳陵無奈的輕笑一聲，總歸是被元清章誘哄的沒了剛才的緊張，把杯子放在桌上，手指卻有些留戀的來回摩挲，似在猶豫該不該對元清章說。他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為他按揉肩背的男人，微垂的眼睫被夕陽的光線打了一層毛毛的金粉，那一夜風(fēng)流不羈的眼睛現(xiàn)在覆蓋著真誠的軟和。

    “那······那你便幫我好好地看護住這里的人，待會兒若有人挾持，還請你幫著保護他們。”陳陵羞慚的狠狠皺了一下眉頭，“他們都是無辜的，無端被牽連，實在是我的過錯。”

    元清章看不得陳陵這般傷心的模樣，伸手把人抱在懷里，聲音輕柔的安慰道：“世上沒有任何人是能不牽連一人能做成大事的，我知道你心善，對這些無端牽進來的人總有愧疚。可是你要知道，你費心籌謀了這么久，花費的心思人力，都已經(jīng)無法半道收回。若是你臨到最后關(guān)頭，因為愧疚，而功虧一簣。那么日后，你無論做什么事，都不會成功了。你只會重復(fù)你的心軟，或是變得冷酷無情，殺孽深重。”

    “這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你，你是世上最好的俠客，是我心中最純粹的月光。我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相信你是一個不會枉顧他人性命，肆無忌憚攪動風(fēng)云的惡人。”元清章把他散下來的頭發(fā)仔細的綰回去，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一般的輕拍著他的背，目光溫柔的道：“你無論要做什么，我都義無反顧的追隨，就算是你不需要我了，我也一樣在你身后，時刻保護你。你放心大膽的去做，我總會在你身邊，與你同沐風(fēng)雨。”

    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這樣的話，這樣柔軟的直敲心魂的話。像是一滴甘甜的蜜露，驚起他心中的一串漣漪。

    “我知道，落下第一顆棋子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后退的余地。我不會做既辜負了幫我的人，又白白害了旁人性命的蠢貨的。”陳陵慢慢的站起身來，閃爍不定的眸光澄澈為一片雪光，身上仍舊穿著那身鶴舞云間的衣裳，玄黑色的衣裳在軟和的夕照底下滑落流水樣的金光。

    “多謝你開解我，看來你也不像傳聞中的那樣張狂肆意嘛。”陳陵把先前的印象全然拋開，現(xiàn)在再看他，也覺出真切的好處來。

    元清章喜歡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清逸明朗的，即便是身有陰郁的算計，也讓他覺得心中歡喜。

    “不好了！荷風(fēng)苑走水啦！快救火呀！”

    突如其來的叫喊聲，把安逸的水榭驚起一陣惶然的驚懼。

    第二十章：倒轉(zhuǎn)

    火勢起的很快，荷風(fēng)苑臨水的院子也很快的就被燒的火光沖天，像是龍卷赤舌一般的呼嘯著把荷風(fēng)苑吞在肚腹中。來救火的丫鬟小廝身上俱是熏黑的煙灰，手上拎著的木桶晃晃蕩蕩的潑出半桶水來，不頂用的澆滅了一點火苗，旋即就被更大的火苗助長了火勢的氣焰。

    劉氏cao持了一天的家宴，已經(jīng)是疲憊不堪，正軟在榻上歇息片刻，就被這突然地火勢驚得一下匆忙過來。頭上戴著的牡丹花的華勝被驚得搖搖欲墜，牽連在上頭的金葉穗子也波光閃爍的搖曳起來。

    “大火已起，慌張也毫無作用，荷風(fēng)苑臨水而建，管家找來抽水的水車，丫鬟力氣小便做些濕透的帕巾，讓小廝蒙了口鼻好進去救人。身強力壯的嬤嬤跟著壓水，再找了坐堂的大夫來，治療傷患。”劉氏眉間的倦怠仍未消退，但是目中的冷厲一樣攝人，讓慌張忙亂的院子陡然之間安穩(wěn)下來。

    荷風(fēng)苑的大火慢騰騰的忙亂了半日，才撲滅下來，陳陵冷眼看著荷風(fēng)苑兵荒馬亂的模樣，看著擺出來的一具具焦黑的尸首，眸光清正，看不出什么異樣。

    因為此事牽涉人命，所以官府的人很快的就來了人。是陳陵的老熟人了，脊背挺直威武昂藏的王善海，還有跟在后邊兒蒼白若影子的仵作寧澤。

    陳陵上前迎接王善海他們，臉色蒼白了許多的道：“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境下見面，家中事發(fā)突然，還請王大哥多多包涵。”

    王善海知道今日是陳陵及冠的大日子，一大早上的就聽見城中到處在談?wù)撽惲昙肮跁r候的風(fēng)采，當(dāng)時還想著若是不忙，該是拿著禮物上門道喜的。沒想到人是來了，只是卻是蒙著一層慘淡的血色之中見他。

    “你這話就是多慮了，我原想著是要為你賀喜的，沒想到竟然是在這樣的境地之下。不管怎么說，也是我們攪擾了你的好日子，該是我向你道一聲抱歉。”王善海還記得先前見到他的時候，是如暖陽潤月一般的翩翩公子，沒想到今日身披玄色禮裳，竟然臉上已經(jīng)有了沉穩(wěn)的男人滄桑。

    倒是寧澤不曾多說什么，只是眼睛隱晦的溜了一圈，摻雜的一抹幽靈一般的幽詭弧光，在陳陵清潤的眼底一掠而過。略略的拱了拱手就冷淡著一張臉的往前走了。身邊想要巴結(jié)陳陵的一個年輕的公子不忿的道：“這人什么態(tài)度！不過一個下賤行當(dāng)?shù)呢踝鳎垢胰绱瞬话殃愋帜惴旁谘劾铮喼辈恢^。”

    陳陵寬和的淺笑，從容溫和的替寧澤開解道：“寧先生為人簡儉樸剛正，對自己手上的差事是半點也不馬虎的，我家中現(xiàn)在出了這樣大的紛亂，他來不及與我找招呼也是情理中事。”

    這些人不過是一些想要攀附權(quán)勢的人，最是墻頭草一般的趨炎附勢油腔滑調(diào)，剛才也不過是要借著寧澤這個沒什么身份地位的小小官吏，試探試探陳陵的態(tài)度罷了。如今見陳陵是個寬容大度的，口中自然也慢慢的放肆些許。

    只是他們拉著陳陵說話，也不過是在明里暗里的打聽天幕山和他有多少本事財富罷了，陳陵不喜歡這樣的談話，只是為了待會兒的戲唱起來不得不耐心的和這些人周旋。

    元清章不喜歡看見陳陵臉上有一絲一號的不愉快，見陳陵被糾纏的不耐，的劃過一縷幽幽的暗芒，收了扇子就要上前去幫陳陵解圍，卻被身后跟著的彈云攔了下來。

    “公子，小的觀陳公子與這幾位酒囊飯袋之間周旋，多半是要用到這幾個人，您現(xiàn)在上去，只怕會壞了陳公子的打算。”彈云真真是為這個有些不著調(diào)的主子cao碎了心，早先聽聞元清章看上了天幕山最受寵愛的陳陵的時候，心中就隱約的有了預(yù)感，這次恐怕他家公子就要栽個大跟頭在人家身上。果然，人家根本不記得他，他卻眼巴巴的只是模糊的聽見祭祀站占卜出來的一個模棱兩可的卦象，就心急火燎的趕到這里。到了這里更是丟了平日里持重瀟灑的風(fēng)度，連半夜偷窺這事兒都做了出來。現(xiàn)在更是情根深種一般的見人不樂意了，就要急巴巴的上去解圍。

    彈云冷眼看他家主子忙活了這么半日，才堪堪把人哄得把他放在眼里，正眼瞧他了。現(xiàn)在這樣半點兒家主的風(fēng)度都沒有的湊上去，簡直讓彈云要吐出一口老血。想當(dāng)初他也是一個浪里來風(fēng)里去毫無懼色的靜安海的驍勇兒郎，英姿勃發(fā)，儀表堂堂，走在大街上也是有不少女兒臉頰羞紅的。

    當(dāng)初只是因為在驚濤號上心醉神迷于家主的豪氣干云，怎會放棄投軍入伍的前程，只是為了能夠在他身邊做最得用的人。當(dāng)初的熱血澎湃的恨不得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沖動，現(xiàn)在變成了看見他為了討好心上人就喪失理智的想暴打一頓的拳頭癢癢。

    何況在他看來這個所謂的備受期待的戚夢棠的傳人，也不過是個性情綿軟，多有陰郁心思的尋常富家公子罷了。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人是眼睛有多瞎，才會把這樣的一個軟綿綿的風(fēng)流公子看成是驚天一劍的靈秀人物。

    很快的寧澤把尸體全都檢查完畢，王善海也勘察清楚，臉上蒙著一層疑云，沉重的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