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漪看到這條微博的時候心緊了一下。

    她顫著手點進(jìn)陳灝的首頁。

    陳灝確實很少發(fā)微博，但以前還有幾條風(fēng)景照，大概在她出事之后就刪掉了所有微博。

    因為有陳鐸這個明星哥哥，陳灝的微博也被不少粉絲扒出來點了關(guān)注，但畢竟少數(shù)，他也沒在節(jié)目上露過面，所以粉絲數(shù)量只有三萬多。

    如今他的微博只有這一條，顯示發(fā)表時間是今天的14：47分。

    這個數(shù)字讓宋清漪閃過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望著視頻上封面的那張圖片許久，她閉了閉眼睛，終是忍著心里的不安點了開來。

    已經(jīng)許久沒見奶奶了，甚至連個電話也沒再打過一次。

    自從上次和程逸從奶奶家里出來，她便沒再主動聯(lián)系過奶奶。

    如今見到，卻還是覺得親切。

    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遷宿巷，柳條輕輕垂下來，隨風(fēng)搖擺，三五人成群坐在柳樹下，她總是笑著喊，“阿清寶貝，慢點跑。”

    “阿清寶貝，放學(xué)了啊。”

    “阿清寶貝，今天想吃什么啊？”

    視頻里的人經(jīng)過了時光變遷，歲月在她的臉上雕刻下一道道褶皺，她笑起來依舊祥和，那雙渾濁的雙眼含著淚。

    她應(yīng)當(dāng)是坐在春晨小區(qū)家里的沙發(fā)上，后面是那一面照片墻，有她們小時候的獎狀，有她和陳鐸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復(fù)印件，有她們后來旅游時拍的照片，但凡發(fā)給陳奶奶的，她都洗了出來，貼在客廳的那面墻上。

    她換了一件嶄新的衣服，是宋清漪過年的時候給她買的，當(dāng)時買了兩身，奶奶過年只穿了一套，說以后有大事的時候再穿另一套。她在沙發(fā)上坐的端正，雙手垂在腿上，先露出了個笑容，“大家好。”

    爾后她有些局促的問錄制的人，“好了嗎？就這樣？”

    陳灝回答：“奶奶，可以了，您說就行。”

    陳奶奶點點頭，然后看著鏡頭，又重復(fù)了一遍，“大家好。”

    “大家可能不認(rèn)識我是誰，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陳鐸的奶奶，宋清漪的……干奶奶。雖然她有可能不認(rèn)我了，但我心里始終都覺得她是我孫女。就算她不認(rèn)我，我也不怪她，本來就是我錯了啊。”

    “關(guān)于今年在網(wǎng)上發(fā)生的事，我都有看到。我時日無多，很想和你們說說真心話，雖然你們都是陌生人，但我相信有不少人在關(guān)注著我孫子陳鐸和孫女宋清漪的事情，我作為她們的長輩，本不應(yīng)該摻和進(jìn)來。”

    說到這，奶奶的淚自然的流了下來。

    她抬起袖子去擦，卻突然頓住，陳灝給她遞了一張紙過去，她擦掉眼淚，笑著看向屏幕，“人老了，總是控制不住自己。”

    “說到哪里了？哦，我說我不應(yīng)該摻和進(jìn)來的，但我看著他們長大，看他們一起經(jīng)歷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最后還做了錯事。我這個人吶，一輩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和我家老頭子一樣，沒做過什么惡事。本來都不想說，但我這些日子總也睡不好，總夢到我家老頭子，我想，估計快要去找我家老頭子了。我今年也都快八十歲了，活夠了，要是不知道這些事，估計也沒什么舍不下的，但我現(xiàn)在知道了，還昧著良心做了錯事，不解決好啊，估計都放不下心離開。”

    “哎。廢話多了。我就說點大家想聽的吧。我的孫子陳鐸是我一手帶大的，他自小就聰明，長得也好看，鄉(xiāng)親街坊都喜歡他，但他調(diào)皮啊，我常常惱了就把他送回他父母那兒，但他父母后來要做生意，顧不上他，他只能在我這兒住著，人家都說隔輩親，我看著他也親，只是太調(diào)皮了，常鬧心。”

    “阿清是后來才到我們巷子里來的，不大點兒一個小姑娘，眼睛圓溜溜的，家里父母對她不好，離婚的時候誰也不想要她，在家里也吃不上點什么，那時候家家戶戶都不算窮了，但她就是比同齡人瘦小，營養(yǎng)不良，所以頭發(fā)又短又黃，下邊毛毛躁躁的。不愛說話，跟她爺爺一天連五句話都說不了，我喜歡小姑娘啊，那會兒一看見她就喜歡的不行，小姑娘轉(zhuǎn)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了這邊又看那邊，給她一顆糖，她都把手背在身后，怯生生的看著你。”

    陳奶奶說著笑了一下，“你得把糖硬塞到她手里，她才會拿著，然后小聲和你說謝謝。”

    “我那會兒常逗她，你說什么呢？大點兒聲，奶奶聽不見。她就會踮起腳尖兒，發(fā)現(xiàn)她還夠不到你，她就會扁扁嘴，稍微大點兒聲音和你說，奶奶你彎下腰好不好？聲音軟軟的，像是我小時候吃的麥芽糖，只有那么一點點，但甜到膩牙。我彎下腰，她就趴在我耳邊低聲說謝謝。”

    “阿清沒陳鐸聰明，但是人緣好，我們那條小巷子里更喜歡她，誰都喜歡逗逗弄她。她也不生氣，最初是安安靜靜聽你說，后來會跟你笑。”

    她的眼淚掉下來落在褲子上，她用手擦了一把，然后對著鏡頭說：“這身衣服啊，是阿清給我買的。”

    “一不注意廢話就又多了。”

    “我可以作證，陳鐸和宋清漪是一起長大的，從98年就認(rèn)識了，上的同一個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阿清20歲生日那天，兩個人在一起的。”

    “《我的理想國》是阿清為了陳鐸寫的，這些事情我一直記得。陳鐸想當(dāng)演員，阿清就寫了劇本，然后向?qū)а萘λ]他當(dāng)男主角，她在房間里和導(dǎo)演打電話，那會兒都快哭了，要是沒有當(dāng)初的宋清漪就沒有如今的陳鐸。”

    “還有尚研。這個小姑娘也命苦，但不管你怎么樣，都不是你傷害阿清的理由。你們之間的是是非非我不清楚，我所講的就是我知道的那部分，陳鐸、阿清、尚研，三個人關(guān)系一直都很好，宋清漪和陳鐸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但是今年分手，之后就公布了和尚研的戀情。我不懂你們?nèi)ψ永锏氖拢抑狸愯I這么做不對。”

    “第二件事，阿清自小都會寫作文，9歲那年就拿過省里作文比賽的一等獎，大家可以看看我后面的這堵墻，上面有很多她的獎狀。《我的理想國》是她在好多人家里寫的，總拿著一個漂亮的畫本子，放學(xué)以后寫完作業(yè)就開始寫劇本，那會兒我們還都笑她，這劇本是個什么東西，后來才知道是讓我的孫子閃光的東西。”

    “大家說她拿了別人的劇本，有什么證據(jù)嗎？為什么我的阿清要被你們罵？她自小也是我們放在心上寵大的人，她就算做錯了，還有我們來教，你們?yōu)槭裁匆R她去死？罵她爸媽去死，她自小爸媽都死了。”

    奶奶抹了一把淚，“我知道大家都講證據(jù)，但是我沒有。我只能證明那些劇本都是阿清一個字一個字磨出來的，有時候為了寫劇本整夜整夜的不睡覺，我常在半夜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屋子里還亮著燈。”

    “我剛知道網(wǎng)上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想說這些話了，也當(dāng)著陳鐸的面罵過他。現(xiàn)在再說一次吧，我的孫子陳鐸出軌了，并且在阿清出事的時候做了縮頭烏龜，沒有擔(dān)當(dāng)，沒有責(zé)任，他配不上我的阿清。”

    “我不知道阿清那幾個月是怎么熬過來的，甚至我還腆著這張老臉求阿清不要從曝光陳鐸，她答應(yīng)了。她看在我這個老太婆的面子上沒罵過陳鐸一句，我感激她。但我不能這么欺負(fù)她。”

    陳奶奶捂著臉，哽咽出聲。

    陳灝給她遞了一張紙過去，拍了拍她的背，“奶奶還錄嗎？”

    陳奶奶吸了吸鼻子，繼續(xù)坐直了身子，陳灝消失在鏡頭里。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把陳鐸教成了這個樣子。但我要向阿清道歉，奶奶不該利用你的心軟去逼著你做一些事。你離開奶奶家的時候說，為什么你不是我親奶奶呢。我的心都快碎了。我是真的難啊。”

    “奶奶看著你長大的，早就把你當(dāng)成了我的親孫女。但我又沒辦法看著陳鐸就此失去一切。臨走了，總覺得放心不下你。這事沒跟你說清楚，奶奶心里難受，但又沒臉見你了，所以就用這樣的方式表達(dá)出來了。”

    “你是個好姑娘，有才氣，懂事，懂得感恩，但你在社會上總要吃虧。以前大家都想要保護(hù)你的赤子之心，沒想到這個社會最生動的一課是你一直以來最親近的人給你上的。”

    “奶奶知道你辛苦了，也不奢求你的原諒。”

    “阿研的事奶奶不清楚，我也不說是誰對誰錯，男女之間那點兒事，我活了大半輩子，早就見慣了。你們的愛情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一點，陳鐸和尚研最對不起的必然是把她們當(dāng)做好友的阿清。”

    “她替你們受了所有委屈，你們不配。”

    “我也就說這么多。人老了，說話也混亂，大家也將就聽。以后啊，別再說我家阿清是三兒了，也別說那些東西是她拿別人的，還有什么她年輕就寫不出那么好的作品，你只看到她得到的榮光，沒能看見她背后的辛酸。”

    “作為一個老人家，希望大家年輕的時候都活的體面一點。人活這一輩子啊，知心朋友很少，能陪你走很多年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要記得珍惜，知道感恩。”

    “灝灝啊，關(guān)掉吧。”陳奶奶朝著陳灝揮手，然后拿著紙巾繼續(xù)擦淚。

    視頻戛然而止，微博自動播放和陳鐸相關(guān)的視頻，是他和尚研的綜藝片段，混剪的，宋清漪退出視頻。

    這段視頻近十分鐘，奶奶的語速不疾不徐，只是人老了，說話有時候顛三倒四，但該說的都說了。

    宋清漪在中途暫停了幾次，斷斷續(xù)續(xù)看完的。

    看著看著就和陳奶奶一樣，總?cè)滩蛔】蕖?/br>
    她又點開陳灝微博評論，第一條便是陳灝自己發(fā)的：奶奶已于今天上午10點去世，這段視頻是她在去世前叮囑我要在這個時間點發(fā)出來的，視頻內(nèi)容一切屬實，希望大家理性看待。

    宋清漪的手機(jī)頓時滑落在地上，砰的發(fā)出一聲響。

    她又急忙蹲下去找手機(jī)，坐在地毯上靠在沙發(fā)邊，立馬給陳灝打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陳灝那邊終于接起。

    她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還夾雜著哭喊，陳灝啞著聲音喊，“姐。”

    宋清漪的聲音微顫，“你微博上說的……是……是真的嗎？”

    陳灝頓了一下，哽咽道：“是。”

    “奶奶她……”宋清漪沒說出口的話被陳灝接了過去，“奶奶走了，今天上午10點，視頻是她讓我在那個點發(fā)的。”

    “兩個月前奶奶就查出了胃癌。”

    宋清漪握著手機(jī)沒說話。

    陳灝哭著喊她，“姐，你還能來看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我差點哭了。

    眼淚不值錢。

    第58章 一點點甜

    14:47。

    這是宋清漪出生的時間，奶奶一直都記得。

    宋清漪握著手機(jī)，良久之后點頭啞聲道：“在哪兒？”

    “北城中心醫(yī)院。”陳灝說：“我爸媽想把奶奶送到太平間，我……我覺得要等jiejie。”

    宋清漪深呼吸了一口氣，“等我。”

    掛了電話以后，她急忙起身，匆匆換了衣服出門。

    從家里到車庫一路小跑，開車的時候飆到了她平生以來最快車速，在路上還不忘記給爺爺打個電話。

    “爺爺。”宋清漪哽著聲音，“你在家嗎？”

    爺爺正在打掃院子，快要入冬，外邊樹上的葉子都快要掉光，但還是有零星的樹葉隨風(fēng)飄落在院里，賦閑在家的他整日無所事事，干脆一天掃兩三遍院子。他的小音箱里還放著一段戲，接起電話來才慢悠悠的關(guān)掉音響，一如既往的有氣力，“我不在家還能去哪兒啊？”

    宋清漪頓了幾秒，不知道該怎么和爺爺說這個消息。

    爺爺又問：“什么事兒啊？是不是程逸那小子欺負(fù)你了？”

    “沒。”宋清漪吸了吸鼻子，“不是他。”

    “那你哭什么？”爺爺冷哼，“我還沒死呢，這么早就給我哭喪。”

    “爺爺……”宋清漪緊急停車，把車靠在路邊，“陳奶奶……去世了。”

    電話那頭寂靜無比。

    隔了一分鐘，爺爺才嘆了一口氣，“沒想到老太太走的比我還早。”

    “她在哪兒呢？”爺爺問：“我去送送她。”

    “您在家等我，我現(xiàn)在去接您。”宋清漪說。

    她坐在車?yán)镎{(diào)整了幾分鐘情緒，確保自己不會再突然掉眼淚才重新開車。

    到村子里接上爺爺，然后直接驅(qū)往北城中心醫(yī)院。

    在路途中，兩人誰都沒開口，安靜的令人心悸。

    宋清漪根據(jù)陳灝給她的地址尋過去，在頂層的vip病房。

    她扶著爺爺走到病房門口。

    陳奶奶只有陳爸一個兒子，如今孝子在床前守著，陳爸陳媽都哭的眼睛通紅，安安靜靜的坐在病房的沙發(fā)上。唯獨陳灝一人站著，像保護(hù)神一樣站在奶奶的病床前，不讓任何人靠近。

    病房內(nèi)窗明幾凈，深秋的冷陽透過玻璃照進(jìn)病房，照在奶奶蒼老的面龐上。

    陳灝最先發(fā)現(xiàn)病房門口的宋清漪和爺爺，他小跑了幾步去開門，原本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的情緒卻在看到宋清漪的那一刻崩盤，瞬間落了一滴淚出來，他抬起胳膊擦掉，哽咽道：“姐，你來了。”

    說完側(cè)過身子讓兩人進(jìn)來。

    陳爸也起身，對著宋爺爺喊，“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