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冥王夜訪
琳瑯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更深露重了。鐘九并不在她身邊,她慢慢起身,睡了一覺,竟也沒有覺得精神好些。 她無聲地嘆息,想當初,她可不是這樣的病秧子。有時候感染風寒,也是吃上一劑藥,痛痛快快睡一覺,第二天依然生龍活虎。如今,她整日有氣無力,臉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當真是病入膏肓的模樣。 她理了理壓得有點皺的裙擺,四處望了望,看到一旁有道小門。她朝那小門進去,推門而入。 門后竟是一個不小的院子,她以前從未到這里來過。原來竟別有洞天,院子里干凈整潔,有一道長長的走廊,不知通向何處。走廊的廊檐掛著無數盞紅燈籠,夜色下燈火輝煌,照得琳瑯的小臉紅撲撲的,起色倒像是好了許多。 走廊下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盆栽,種著許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她背著手,閑適地走過去,好奇地摸摸這個,又瞧瞧那個,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有一盆吸引了琳瑯的注意,一朵如血般的花,沒有葉子,在月光輕柔的照耀下,開得艷麗而妖嬈。她從未見過這樣紅的花,紅得讓她心驚。 她伸手觸碰到那細細的花瓣,心臟忽然撲通撲通跳亂了節奏。她撫向胸口,那里如針刺般地疼了一下。 身后有人替她披上一件披風,她慌忙回頭,見是鐘九,她才長長呼了一口氣。 鐘九握住她撫摸花瓣的手,皺眉說道:“手這樣涼,不待在屋子里,還敢亂跑。” 琳瑯抬起頭望著他,嗔怪道:“還不是因為你,你不在房里,我便出來尋你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他忍不住撫上她漂亮的眉眼,笑著說:“是,都是我不好,快隨我回屋吧。” 鐘九攬著她的肩膀,正要往回走,琳瑯卻抓住她的衣袖,指著那盆艷麗無比的花說道:“等一等,忘記問你,這是什么花?竟開得這樣美?” 鐘九看了看那盆妖異的花,漫不經心地說道:“彼岸花。” 琳瑯忽的笑了起來,又驚又喜地道:“這便是彼岸花?傳說中開在冥界的彼岸花?原來竟是這般模樣,我該知道的,我曾在花事記上看到過。可是你不是說過,它只能開在冥界嗎?又怎會在這里出現?” 鐘九并不答她的話,而是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淡淡地說:“起風了,回屋里吧。” 琳瑯不肯,她還未看夠這彼岸花。鐘九便沉起臉道:“明日再看不是更好,黑天半夜的,能看出什么來?” 琳瑯到底拗不過鐘九,何況他說得也有道理,明日再來好好欣賞也不遲。 他們一同回了房間,鐘九重新點了一爐香。琳瑯站在旁邊,眼看他熟悉地從一個小瓷罐里,舀除幾勺熏香粉末,倒進香爐里。不一會的功夫,爐子里冒出裊裊的煙來。 香味四溢,竟有一股子清甜的味道。琳瑯好奇問道:“這是什么香?我頭一次見到你,你身上便是這個香味,甚是好聞。” 鐘九收起裝香粉的罐子,小心放在一個錦盒里,又擱到高高的書架上。他轉過身看著琳瑯,認真答道:“這香叫醉花間,因為是用一些花的花瓣研磨制成,所以才得此名。” 琳瑯伸手撩了一下縹緲的煙,將手指放在鼻尖輕嗅了嗅,然后問道:“哦,都用了什么花?” “檀香、桃花、玫瑰、百合、荷花、丁香,還有你喜歡的梨花。” 琳瑯忽然抬起頭,眼睛里有一絲迷惑:“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梨花?” 鐘九似乎被她問住,稍停了片刻才道:“我記得你應該曾經跟我提起過,所以才知道。” “我怎么不記得和你提過?”琳瑯完全沒有印象,她是什么時候和他提過,她喜歡梨花的。 鐘九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清茶,輕輕啜了一口,淡淡地說:“你最近生病,一直不大清醒,興許忘記了吧。” 琳瑯哦了一聲,也許吧,她似乎因為失魂蠱,忘記了不少的事情。 “你竟然還會制香,實在令我想不到。”琳瑯掩飾不住對鐘九的欣賞與崇拜,就算閉上嘴巴,也會從眼睛里流露出來。 鐘九似乎不太受用她的夸獎,臉色微微沉下來,過了許久,才幽幽地說道:“從前我并不會,我也是從別人那里學來的。她會制許多種類的香,并以此為樂。” 琳瑯瞇著眼睛笑:“她是誰?可否介紹我認識,我也想學學這制香的本事。” 鐘九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沉聲說:“她已經不在了。” “啊?”琳瑯滿是遺憾,但見鐘九也不大痛快,似乎勾起了他的傷心事。琳瑯小聲道:“抱歉,我并不知道。” 鐘九卻忽然笑笑,薄唇輕啟:“你可以跟我學,哪日閑了,我教你制醉花間可好?” 琳瑯瞧著鐘九忽變的臉,心中一時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只好點了點頭說好。 她隱約覺得那個已經不在了的,會制香的人,是個女人。而且在鐘九心中,有著不可磨滅的印記。她想要詢問,可話到了嘴邊,她又失了勇氣。 夜里,琳瑯沉沉睡去。鐘九坐在床邊看著她許久,直到聽見后院的風鈴響起,他才緩緩起身,朝后院走去。 很難得,神荼竟裝扮成一個富家公子的模樣,手里握著一把折扇,一只手背在身后,顯得高貴而清雅。跟冥界那個高高在上,總是透著冰涼氣息,擁有暗黑氣質的冥王完全不同。 他就站在那棵彼岸花旁,手里搖著扇子,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如春日清風,如松間明月。 鐘九走過去,正要行禮,神荼伸出手制止:“這里不是冥界,你也不必遵守冥界的規矩。” 神荼低頭看了看眼前彼岸花,笑著說道:“只是她想看看冥界的彼岸花,你便挪出一株來,你的情意果然還是這樣深啊!真是讓人驚嘆。” 鐘九垂下眼眸,輕聲說:“一百株。” “什么?”神荼似乎沒有聽清他的話,轉身問他。 鐘九又答了一遍:“我一共挪了一百株,只有這一株活了下來。” 神荼聽完,嘴角輕輕一抽,用扇子指著他無奈道:“你為了哄人,竟這樣摧殘我的花,你覺得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鐘九抬起頭道:“我問你的時候,你是答應了的。” “我答應了嗎?就算我答應了,誰準許你挪這么多的?你是要滅絕我的花啊,當真是毫無人性。”神荼控訴道。 鐘九哼了一聲道:“誰讓你將這些花培育得這樣嬌貴的,一到人間就凋謝。我是在這里布下冥界獨有的結界,讓這里與冥界的環境相似,這株才勉強活下來。” 還怪上他了,但神荼懶得再與辯駁,開口說道:“帶我去見見那丫頭,已經數百年不見了,還怪想念的。” 神荼說得半真半假,鐘九私心里并不愿他見琳瑯,于是便婉言拒絕道:“她已經睡了,大人不好前去打擾。” 神荼瞥了他一眼,神色未變,聲音卻冷了幾分:“就是睡著了,才要見一見。她若是醒著,我見到她那雙眼睛,起了殺心可怎么好?” 當年她就是用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不屑地對他說道:“神荼,風水輪流轉,你這冥王的位子,也該輪到我坐一坐了。” 鐘九心里一驚,怕神荼真會對琳瑯下手。忙帶著他往屋里去。 屋里的熏香已燒了大半,味道清淡了很多。神荼一進門,便深深地吸了吸,笑道:“我也是許久沒聞到這醉花間了,那時她最是喜歡這香。我曾跟她討要過,只不過她說這是屬于你們二人的香,死活不肯給。最后給了我一罐紅袖篆,說是比醉花間還要好。吾期,你說呢?哪個香才是最好?” 鐘九沉默了良久,才輕聲答:“我不曾聽過紅袖篆,也從未用過,所以無從比較。” 神荼只笑了笑,沒再說什么,緩步走到琳瑯的床前。 琳瑯睡得安慰,眉頭舒展,呼吸清淺。神荼細細地端詳了一番,比那時看著乖巧恬靜許多,模樣也更偏少女。因為失魂蠱的緣故,臉色略顯蒼白,只有嘴唇還透著一點血色。 神荼伸手去碰琳瑯的衣領,剛掀開一點,鐘九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瞪著他問:“你要干什么?” 兩個人糾纏了一番,神荼首先放棄,冷著臉說:“我只是看看她胸前的彼岸花,你緊張什么?” “男女授受不親。”鐘九冷硬地說,他掖好琳瑯的衣領,又將被子往上拉了拉,直到完全蓋過脖子。 “男女授受不親?誰是男?”神荼挑眉問道。 幾乎無人知道神荼是雌雄同體,偏偏鐘九知道。有時不能單純和他論男女,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讓他輕易看了去。鐘九說道:“那也不行。” “呵呵呵。”神荼冷笑了幾聲道:“我總要知道,她的彼岸花開到什么程度了,是否到了不可控的時候。凌夜來無影去無蹤,我們現在連他的大本營都找不到。難道要我坐以待斃嗎?” 鐘九沉默了片刻,忍住胸口的悶痛道:“琳瑯現在就在這兒,凌夜早晚會來。” 神荼終于緩和了神色,拍拍他的肩膀,道:“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事情若是成了,自有你的好處。” 鐘九沉沉地說:“我不要什么好處,我只要琳瑯。” 神荼看了看睡得沉的琳瑯,嘆了一口氣說:“隨你吧,如果她還好好活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