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孩子
周元寧抿了口茶,陷入了沉思。三四歲?周元建是二十歲成的婚,現在是二十六歲,豈不是成婚兩年后,就有了這個孩子? 周元建極愛重大皇子妃,就算大皇子妃多年未有所出,屋里頭也沒有旁的人。 也不知,這個孩子,到底是從誰的肚子里爬出來的? 周元寧道,“恐怕你知道的不只這些吧?” 周元安玩弄著手里的茶盞,“我知道的也不多,那個孩子是個男孩,長得和大皇嫂有點像,不過,我也不能確定。” 周元寧想著,若真是大皇子妃的,那不就是麟嘉十四年的事嗎?十四年,那個時候,似乎,大皇子妃告病,那一年的大小宴席均沒有出席。 因著大皇子妃平日里沉默寡言,少了她一個人,其余的貴婦也不是很在意。 周元安又說,“十四年嘛,那時候我才十一歲,我是不太記得那年有沒有見過皇嫂,你見過嗎?” 周元寧沒有回答,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去大皇兄府上做什么?” 周元安道,“還能干什么,都像你一樣,整日呆在自己宮里。我去那里,是大皇兄請我吃酒,他剛得了一壺好酒,正得意呢。” 周元寧皺著眉,“酒?你們還敢喝酒?” 周元安滿不在乎,“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沒錯,五皇兄逝世不過兩個月,咱們做兄弟還得守禮,足足要一年。我覺得,禮儀太過復雜了,只要心里記掛著五哥,吃些這個,五哥不會怪罪的。” 周元寧道,“圣人之言?你也敢違?” 周元安揚著臉,“真按照你說的,都得按著《禮記》來,那些大臣,五服以內的親眷死了,都得回家守喪,那咱們大周還有人能干活嗎?” 周元寧道,“你是在為自己辯解,不要扯上旁人。” 周元安不屑一顧,“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在做表面功夫嗎?當時,五哥都那樣了,也沒見你來多瞧瞧,反倒人都離開了,你又這樣,又那樣,真有意思。” 周元寧道,“罷了,孤說不動你,你也說服不了孤。” 周元安得意洋洋,“你說不過我,還拿旁的說事,真有你的。” 周元寧道,“不是說不過,只是,你我的性子,本就不一樣,孤也不求你同孤一樣,守古禮。” 周元安被嗆了一句,反而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說,“每次都這樣,好好好,你讀的書比我多,大道理一堆又一堆,我呢,讀書少,比不過你。” 周元寧看了一眼周元安,又垂下眼去,“讀書多與不多,都不在這上頭。這些事,你不是不懂,只是不想遵守。” 周元安一下子站起身來,“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這樣,總是裝得跟君子似的,誰不是凡人,你偏要當好的,襯得都是我的錯!” 周元寧緩緩說道,“原來,在你眼里,君子,就是孤這樣子嗎?” 周元安啐了一口,“偽君子,真小人,誰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做不到一年都不吃酒不吃rou。你呢,想博一個好名聲,我又不攔你,你干嘛管我?” 周元寧道,“好歹,五皇兄也是孤的兄弟,生前,孤與他,也沒什么交情,死了以后,這些東西,不過是讓活著人心安。” 周元安有些嘲諷,“心安?五哥不是唐明毅害的嗎?難不成,你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周元寧道,“吳成雖然是被冤枉了,可是,五皇兄的死,還是在那匹馬上。” 周元安道,“馬?誰知道呢?或許吧。” 周元寧也站了起來,“同你說了這些話,時候也不早了,若是沒有旁的,孤就不留你了。” 周元安急了,“你又趕我走?我還不能在這多待會?” “既然你想在這呆著,孤還有事,你隨意吧。”說完,周元寧就要轉身離開。 周元安大叫,“好好好,想和你多待會,你都不樂意,好心當成驢肝肺。” 周元寧停住腳步,立在門口,“元安,時間還長著呢,不要著急。” 周元安再次從周元寧口中聽到“元安”兩字,心中的種種煩絮都隨著微風,輕輕吹散了。 “六哥哥。”周元安的聲音變得極低,也不知道周元寧有沒有聽見。 夜深了,佩秋正服侍著周元寧睡下,“殿下,今天,九皇子怎么到咱們這了?” 周元寧懶懶道,“沒什么,小孩子脾氣,他明日就要出宮了,來見見孤。” 佩秋笑著說,“殿下說九皇子是小孩子脾氣,在奴婢眼里,您才是小孩子。” 周元寧借著燭光,看著佩秋,“你這話說得有意思,說說吧,孤怎么是小孩子了?” 佩秋仍舊帶著笑,“殿下心里明明就有九皇子。您也瞧見了,九皇子今天一看見晚膳,臉都耷拉到哪里去了。” 周元寧道,“他心里念著蟹粉獅子頭呢,小吃貨。” 佩秋道,“您看看,您心里多惦記九皇子啊。” 周元寧反問,“這跟小孩子有什么關系?” 佩秋道,“奴婢還記得,上次,九皇子在宮外鬧得那么大,您在宮里,肯定聽到了消息。可是,您還是不愿意讓他進宮,那不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氣嗎?” 周元寧靠在床榻,眼睛看著頭頂的幔帳,“佩秋,孤都十八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佩秋一下子收了笑意,“殿下,時間還長著呢,有國師在,您肯定能長命百歲的。” 周元寧道,“或許吧,不過,百歲是不是太長了?孤也不求多的,只要能等到那個時候,就好了。” 佩秋道,“殿下身子是越來越好了,怎么會等不到呢?還說您不是小孩子,還說這樣的話。” 周元寧漸漸閉上雙眼,“佩秋,把燭火都熄了吧。” 似乎等了很長時間,又似乎只是一會兒,周元寧陷入了黑暗。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周元寧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候,那個走向兩端的時候。 麟嘉十年,周元寧十歲,周元安七歲。一切都是最好的,一切又都是最壞的。 “六哥哥,你說,今天知春會做什么好吃的給我吃?”周元安小的時候虎頭虎腦,他又愛吃rou食,身上rou嘟嘟的,甚是惹人喜愛。 周元寧也小,“我也不知道。說不定,又會做你最愛的。” 周元安歪著腦袋,“肯定是我愛吃的,六哥哥你就看著吧。” 兩人手攙著手,一起走進了迎春閣。閣中,劉貴妃正等著兩個人回來,一起用晚膳。 劉貴妃是個溫柔的婦人,往常,一見到兩兄弟回來,都會拉著兩個人的手,問問今兒學堂發生了什么事,有沒有調皮搗蛋,惹了太傅生氣。 今天,一反常態,一字不言,一句不提。只吩咐著宮女太監端上膳食,臉上神色也淡淡的。 周元安偷偷拉過三公主周文媞,“劉娘娘怎么了?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不開心啊?” 周文媞湊近了說,“我也不清楚,從早上就這樣了,我問母妃,母妃也不說。” 周元安歪著腦袋,“這樣啊,那讓六哥哥問問吧,六哥哥面子比我們大,他去問,劉娘娘總不會不說了吧。” 周元寧坐得有些遠,聽不大真切,“你倆在說什么?” 周元安忙附在周元寧耳邊說,“我和三jiejie說,劉娘娘不高興,想讓你問問。” 周元寧道,“我?算了吧,這是大人們的事,劉娘娘想說,自然會同我們說的。” 周元安不依不饒,“不嘛,劉娘娘對我們那么好,她有什么煩心事,咱們也要幫幫她啊。我和三jiejie年紀小,你不一樣啊,你在父皇面前多有面啊,劉娘娘遇見那些事,父皇肯定能解決的。” 周元寧無奈,用完晚膳后,周元寧當著周元安和周文媞的面,問劉貴妃,“劉娘娘,我看您好像有心事,我們幾個雖然小,可是都不笨,您也可以講個我們聽聽。” 周文媞拼命點頭,“是啊,母妃,你不愿意和我講,六哥哥你總愿意的吧。” 劉貴妃還在躊躇,周文媞搖著劉貴妃的胳膊,“母妃,您這樣苦著個臉,文媞吃的也不香了。您看看我,看看我嘛,臉都瘦了。” 劉貴妃一下子沒忍住,笑出聲來,“你個小鬼,凈會說些好話,就一天的功夫,臉怎么會瘦呢?” 周文媞道,“母妃笑出來了就好,我擔心了一天了,母妃就說出來吧。” 劉貴妃撫摸著周文媞的頭發,“算了,反正,你們早晚也要知道的,我也不瞞著了。” 三個孩子聽到這話,紛紛端坐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聽著。 “七皇子快要不行了!” 劉貴妃的話,如晴天霹靂,打在了三個孩子的心里。 雖然生在皇宮,可是,自從他們出生,除了那個沒等到賜名的八皇子,他們都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 七皇子是早產,身子一直都不好,雖然比周元安還大半歲,可是兩人站在一起,周元安看起來倒像是哥哥,他反而像是弟弟。 七皇子從小到大,一直纏綿病榻,所以,連學都沒能去上,只能待在自己宮里,一碗一碗地喝著藥。 周元寧學業繁重,與七皇子的感情并為太過深厚。周元安可不一樣,他平日里最愛到各個宮里閑逛,他又是宮里年紀最小的,那些妃嬪都格外疼愛他。 周元安反應最大,“七哥?他怎么了?我昨天還去他那里玩過,那時候他還能陪我下下棋呢,怎么會這樣?” 周元寧按著他肩膀讓他坐下,“你先別著急,讓劉娘娘好好說說。” 劉貴妃面上帶著哀色,“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說那孩子晚上受了風寒,太醫去得又晚,所以延誤了病情,這才不行了的。” 周元安大怒,“什么太醫?七哥難道就不是皇子嗎?那些人不就看七哥生母出身不好,才這樣小瞧他。” 周元寧小聲地說,“這樣的話,以后少說些。這話傳到別人耳中,指不定會說什么呢。” 周元安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外頭那些老頭,哼,隨他們去,我才不在乎呢。” 周文媞臉上也帶著急色,“母妃,咱們過去看看七弟吧。” 劉貴妃搖了搖頭,“不行,不能去。” 周元安急了,“為什么?我們為什么不能去?” 劉貴妃道,“太醫說了,這風寒不像尋常的病癥,太醫都在那里了,不讓旁人進去。” 周元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們肯定是想逃脫罪責,才說出這樣的胡話,我不信!真像太醫說的,七哥那里的消息,怎么傳到迎春閣了?” 周文媞也在幫著說,“是啊,母妃,七弟說得有道理,不能聽那些庸醫說的話。” 周元寧發覺劉貴妃的為難,忙開口說,“你們快去洗漱吧,或許七弟沒那么嚴重,說不定,你們醒過來,七弟就好了。” 周元安有些懷疑,“真的?六哥哥沒騙我?” 周元寧點點頭,“快跟你三jiejie去吧,有什么事,我會讓知春告訴你們的,快去歇著吧。” 等到兩個小孩子都離開了,周元寧才說,“劉娘娘是不是還有心事?” 劉貴妃苦笑一聲,“你呀,從小就聰明,瞞不過你。” 周元寧道,“怕是七弟的病不是風寒這么簡單吧。” 劉貴妃道,“太醫傳的消息,怕是疫癥。” 周元寧一驚,“那不是?” 劉貴妃點點頭,“七皇子那里已經死了兩個近身服侍的宮女了。” 周元寧道,“那么兇險,父皇知道了嗎?” 劉貴妃道,“后宮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敢瞞著陛下。” “父皇怎么說?” 劉貴妃搖搖頭,“你應該也知道,現在,政事都堆在一塊了,陛下連我的人都沒空見。” 周元寧若有所思,“劉娘娘,您剛才說,似是疫癥?這個臟東西,是從哪里來的?怎么之前沒有消息傳出來過?” 劉貴妃道,“太醫也覺得奇怪,只有七皇子那里發現了,其他宮苑的宮女太監都沒有發病。而且,七皇子那里,服侍的人本就少,走得近的也就太醫院的人。可是,太醫院里也沒有發現,這才報到我這兒。” 周元寧道,“照這樣的情形,莫不是?” 劉貴妃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太子可別說渾話,沒有證據的事,可別胡說。” 周元寧道,“劉娘娘放心,我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這個道理我明白。” 劉貴妃這才放下心,“那就好,現在,只能等著陛下來解決了。只是,七皇子一直叫著,非要讓陛下去瞧瞧他,我也是沒法子。” 周元寧道,“劉娘娘寬寬心吧,外頭那么多的事,父皇一時不得空,要不,我讓我的人去試試?” 劉貴妃拒絕了,“你的人去?不成,太扎眼了,既然,那些人都敢向七皇子下手,現在,咱們就該相信,那真的是疫癥,而不是旁的。” 周元寧一時有些猶豫,“可是,七弟他,我們不能一直等在迎春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