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峰在佟晚晴床邊拉了個凳子坐下，道“我與徐家淵源頗深，說起來你也是我的晚輩。”他的嗓音頗有磁性，總能叫人不自覺地安靜聽他說話。

    見佟晚晴側(cè)耳傾聽，孫玉峰便如同講故事一般緩緩說道“我?guī)熥姘舱嫒耍沼腥坏茏印＿@三位弟子之中，一位是我恩師，一位姓李，是小樂的太師爺。還有一位姓徐，便是你和小樂的高祖父。”

    佟晚晴抬手扶額，皺眉道“等等，我頭暈得厲害這輩分怎么是亂的？”

    徐小樂及時跳了出來“他叫我拜了昨天那個老不修的李西墻為師，李西墻當(dāng)年跟奶奶是青梅竹馬的一對，被爺爺英雄救美橫刀奪愛哎呦呦！”

    胡媚娘聽小樂越說越不靠譜，拽著徐小樂衣領(lǐng)往外走“你跟我出去，少在這添亂！”

    徐小樂一定要守著嫂嫂，就死死扒著門框不肯出去。胡媚娘見拉不動徐小樂，只好放棄，但是也不準(zhǔn)他進(jìn)去搗亂，兩人就在門口旁觀。

    孫玉峰笑了笑，繼續(xù)道“我與子陵是要好的師兄弟，雖然不是同出一脈，但都是安祖法裔。當(dāng)年我們探討醫(yī)術(shù)，切磋道理，常常抵足而眠。他從太醫(yī)院辭官到蘇州之后，我入山閉關(guān)，等再來尋他，他已經(jīng)作古了。”

    徐小樂也是頭聽說這些秘辛，大為詫異，叫道“你跟我太爺爺?shù)肿愣撸秦M不是要一百多歲了！”他怎么看覺得孫玉峰不是個百歲老人，心里一半是更相信了這人是個神仙，另一半又疑心他其實是個江湖騙子。

    孫玉峰笑了笑“白蒼狗，眨眼的功夫，已經(jīng)幾十年過去了。”

    佟晚晴微微皺了皺眉“不瞞您說，我是望門寡，連夫君的面都沒見過。您說的這些，我是一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真假。”

    孫玉峰笑道“日久見人心，不過真假倒是可以立辨。關(guān)于你這病，我大致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了，不過醫(yī)家講究四診參合，我還要請一下脈。”

    佟晚晴略一遲疑，終究還是將手遞了出去。

    徐小樂掙脫了胡媚娘的控制，跑過去將昨天李西墻落在這兒的脈枕墊在嫂嫂腕下。

    孫玉峰食指中指松松一并，落在佟晚晴腕上。

    徐小樂的眼睛牢牢盯著孫玉峰的手指，順帶看到嫂嫂原本白膩如玉的肌膚如今黃蠟干枯，顯然這病一日重過一日。

    孫玉峰號完了一只手，又叫佟晚晴換邊，等兩只手都號完了，望向徐小樂道“看來還真叫你說對了。”

    徐小樂好奇“我說什么了？”

    孫玉峰道“這病的確是被氣出來的。”

    這輪到佟晚晴不肯答應(yīng)了，替徐小樂分辯道“道長，他氣我也不是一天兩天，哪能真的氣病。”

    孫玉峰道“這病也不是一次兩次能氣出來的。虧你身體底子好，一直壓住了肝中郁結(jié)。想來你的經(jīng)期也多有紊亂吧。”

    原來女子每月都有經(jīng)血，肝氣便可以隨著經(jīng)血略家疏泄，所以女子的肝郁之癥常在停經(jīng)之后。

    佟晚晴自從行了俠義之舉，過門照顧徐小樂，獨立掌家立戶，壓力本就比尋常人大許多。又跟娘家隔絕了往來，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找不到，所以肝風(fēng)郁結(jié)在所難免。最大的表征便是脾氣暴躁，月經(jīng)不調(diào)，容易發(fā)怒。

    孫玉峰又道“前幾****肯定是在盛怒之下貪涼吃了冰冷的東西”

    徐小樂猛然叫道“是了是了！那天你要騙我從墻上下去，喝了好大一碗鎮(zhèn)過的酸梅湯！”

    孫玉峰沒有理會徐小樂，繼續(xù)道“除了貪涼以為，你周身經(jīng)脈都有寒濕之邪。蘇州府已經(jīng)多日沒有下雨了，莫非你還洗了冷水浴？”

    佟晚晴被驚得面孔發(fā)紅，只覺得這道長真是見微知著，料事如神，什么都能看出來。徐小樂在一旁撓了撓頭原來我跑掉之后，嫂嫂還是去洗澡了。哎呀呀，莫非就是因為我摻合了一把，讓水冷了？這還真是我的罪過了！

    孫玉峰轉(zhuǎn)向徐小樂，解釋醫(yī)理“情志與五臟形影不離，陰陽相推。你嫂嫂原本就有肝郁的病根，容易發(fā)怒，一旦怒氣沖頭，又反過來傷肝。肝膽為表里，肝氣不能疏泄，膽氣只能往上走。氣乃血之帥，氣升則血升。氣絡(luò)于腦，則每日暈眩，如畏舟船；血菀于頭，則如遭斧斫，昏沉不明。”

    徐小樂見孫玉峰說得堅定，心中已經(jīng)不自覺地信了大半。又見孫玉峰風(fēng)姿高絕，心中不由生出一個念頭我要是能跟他一樣，那該多好。

    孫玉峰叫徐小樂準(zhǔn)備筆墨紙硯，就在佟晚晴屋里開了方子，然后交給徐小樂“抄一遍，然后去抓藥。來的時候買兩個新鮮的豬膽，再買一份鹵大腸。”

    徐小樂不明所以，不過因為內(nèi)心中已經(jīng)信服了大半，所以依言照做。

    徐小樂抄方子的時候，孫玉峰就在一旁看著，等他抄完，方才道“這副方子可以吃兩日，每日兩副，兩日之后我再來視診。每副藥都要生入豬膽汁，一定要新鮮。”

    徐小樂就問道“那鹵大腸呢？”

    孫玉峰淡風(fēng)輕道“我?guī)ソo你師父下飯。”

    徐小樂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嗆了一口，咳嗽半天。

    胡媚娘見孫玉峰這就要走，連忙道“仙長留步，這診金”

    孫玉峰搖頭道“既然說了不要診金，此事便莫再提。”

    徐小樂也上前道“師叔祖，我既然要跟您學(xué)醫(yī)，您是否給開個目？”

    孫玉峰微笑道“你現(xiàn)在還沒資格看醫(yī)，從撿藥抄方慢慢來吧。”

    徐小樂聽了五味雜陳，既有些不服氣，又有些慶幸這位師叔祖應(yīng)該頗有本事，又肯用心教自己，看來真是時來運轉(zhuǎn)了！

    佟晚晴看著孫玉峰離去的背影，鼻根有些發(fā)酸原來徐家祖上竟然真的很有名望，結(jié)果卻敗落到了這個地步。小樂既然在我手上撫養(yǎng)長大，無論如何也要叫他重振家聲，不能給祖宗丟臉。若是他真的能光耀門楣，我這些年吃的苦又算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