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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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她的外公還是如此的多疑。 楚璇寡淡地笑了笑,漫然而不在意道:“出嫁從夫,自我入宮那一日起,其實我就顧不得他們了?!?/br> 她微頓了頓,眼底有輕怨沉落:“從前我太傻,沒想透這個道理,總想當(dāng)個孝女,為了救父親,為了挽救家族而差點把自己都搭進去了。而到頭來又怎么樣?他們最愛的還是長在他們身邊的兒女,對楚玥永遠(yuǎn)與對我不同。既然這樣,我就安心做我的孤女,我對他們沒有所求,他們也別來拖累我。兩不相干,各憑本事地活吧?!?/br> 梁王目光銳利,射向楚璇的臉,似乎想要辨別一下她話中真?zhèn)巍?/br> 楚璇抬起下頜,坦然地對上他的視線。 梁王道:“你這話其實也沒錯?!彼嫒輨C寒,緩緩道:“那么接著說說你是打算怎么處理與梁王府的關(guān)系吧,就像對你父母那樣一刀兩斷?璇兒,我可是把你從小養(yǎng)到大,我跟你父母不一樣吧。” 楚璇斂卻了臉上的輕慢之意,無比端正認(rèn)真地看向自己的外公,嬌唇淺靨,乖巧且誠摯:“外公,我是真得想做您的乖孫女的。” 她頗為遺憾地?fù)u了搖頭:“可我長大了,見到了人心叵測、世態(tài)炎涼,沒有小時候那么好哄了。我對您來說,到底是外孫女還是可利用可丟棄的工具,您心里比誰都清楚?!?/br> “當(dāng)年我都快要定親了,大舅舅在背后散播我和陛下暗通款曲的謠言,把一個閨閣里女兒家的聲譽毀得一干二凈。我倒如今都相信那是他為了向您邀寵而自作的主張,可是后來任憑謠言流傳于世家坊間,您不是也聽之任之了。你們就從來沒有想過,若是那時陛下狠心不要我,我以后該怎么活?” 梁王面若凝冰,半點表情也沒有,這小女兒家含嗔帶怨的話根本打動不了他的鐵石心腸。 楚璇也不在意,繼續(xù)溫平和煦地說:“要說我這位大舅舅,那可真是心機深厚,陰沉多思之人。我都遂了他的意進了宮,他還是不放心,借母親之手往給我的香囊里塞了紅麝粉。外公,我可只是貴妃啊,大周祖制,沒有子嗣的妃嬪將來是要殉葬的。我若是乖乖聽您的話,幫您把陛下從皇位上拖下來,這朝中勛貴要求我依制殉葬,您能費心保我活命嗎?不能吧,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工具,憑什么要新帝冒著授人以話柄的風(fēng)險去保?” 她清淡地笑了笑:“我也是最近才把這些事都想明白了。過去的種種,都是我的命,我全都認(rèn),我誰也不怪,我也不記恨誰。可是往后的日子,我要依照自己的心意活,我要為我自己精打細(xì)算,我要學(xué)楚玥,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旁人的事哪怕是我父母的事、您的事都一概跟我沒關(guān)系。” 屋中一時沉寂,沒有人說話。 梁王坐著,像是陳年老松般冷峻端穩(wěn),默了許久,突然抬起頭看向楚璇,厲眸里閃著刀鋒般的冰寒光芒:“你懷的這孩子有三個月了吧?!?/br> 楚璇聽他陡然提起孩子,不知他意欲何在,下意識捂住腹部,暗含警惕。 梁王的聲音漸變得悠然:“那紅麝雖被磨成了粉,藥力大不如前,可被它傷過的身子想要調(diào)理好,少說也得半年,加上孩子在你肚子里的這三個月,璇兒,你是從去年就知道了紅麝粉的事,卻一直隱忍不發(fā)?” 楚璇一凜,只覺有什么在腦子里轟然炸開,脊背被汗浸上,涼涔涔的。 她自以為把所有事情都考慮周全了,以為把說辭都盡量潤色到最嚴(yán)密了,沒想到還是百密一疏。 梁王不愧是個老狐貍,抓住了這一點,果然順著往下問到了楚璇最害怕的事:“讓我想想,這九個月里可發(fā)生了不少的事,鳶兒不明不白地被殺,宛州的計劃夭折,你當(dāng)初可是在我跟前喊冤辯白,掉了不少的眼淚。若是從那個時候起你就懷了異心,那我是不是可以認(rèn)定,后面的事你都沒跟我說實話?” 楚璇撫住腹部的手緩緩合攏,攥成拳,隱隱發(fā)抖。 這本就是盛夏,酷暑燥熱,雖然書房里有冰鑒,可靜心久坐才會生涼,像楚璇這樣高度緊張地謀劃算計,又兼恐懼漸漸漫上心頭,不一會兒就覺渾身被汗浸透了,手心里都黏膩膩的,撫在柔軟微涼的絲緞上,幾乎要打滑兒。 不知是不是恐懼太甚,她竟覺得腹部開始隱隱作痛。 不行,她得想法兒自救。 楚璇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如今跟從前不一樣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孩子是依附她而生的。 這是蕭逸和她盼望了許久的孩子,她一定得保住,她要帶著他自封后大典上一步步走到蕭逸的身邊,從此他們會過上和美安樂、永不分離的日子。 這是她夢里的日子,是她期盼已久的,為了她的夫君和孩子,為了往后余生,她必須得是這世上最堅強、最聰明的女人。 她深吸了口氣,無畏地抬頭:“沒錯,我就是沒說實話?!?/br> 梁王的劍眉翹了翹,臉上的陰鷙反倒淡了許多,生出些許好奇,仿佛沒料到楚璇有膽量應(yīng)承得這么痛快。 楚璇道:“我把蕭鳶在宛州的計劃泄露出去,不單單是因為對他有怨恨,還是為了向陛下表忠心。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主意了,我得對他死心塌地,我得讓他信任我,因為……這世上只有他能保護我,也只有他能給我想要的一切?!?/br> 她微微一笑,流露出小女兒的天真和摯情:“他本來就是喜歡我的,不然憑我做的那些事,在他手里死上十回都不止了。只是他不信我……這都是被您連累的,我不能繼續(xù)這樣下去啊。我現(xiàn)在年輕貌美,朝他撒一撒嬌就什么事都過去了,可若是長久不能與他交心,難保將來不會突然冒出比我更年輕貌美的女人,那我可怎么辦啊。所以只能對不起二舅舅了,想要人信任,總得拿出些投名狀的。” 梁王靜若深淵地凝著她:“只是這樣?” 楚璇平靜道:“若那時能讓我知道關(guān)于梁王府更多、更要緊的事,我會一樣不漏全告訴陛下的。可我沒有那種本事,你們也未見得足夠信任我,所以我只能做到這地步。我知道外公心里在想什么,我可對天發(fā)誓,蕭鳶絕不是我殺的,若您不信,想殺我為您的兒子報仇,那您殺吧,我知道一旦失了信任,好些話說得再圓,也都是徒勞?!?/br> “該說的當(dāng)初我都說了,您心里清楚,您從前放過了我不是因為您信任我,而是基于您自己的判斷。我這么個小丫頭片子,有幾斤幾兩您也都清楚,我若是能扯得了那么大那么周全的謊,有那份本事。從前的好些苦我也吃不了?!?/br> 梁王深凝著她,面上無波無瀾,手卻在悄寂間慢慢撫上了刀柄。 輕嘯淺咽,利刃出鞘,晃過一道刺目寒光。 楚璇的心仿佛緊擰成了一團,連呼吸都有些艱難,她下意識抬手牢牢護住腹部。 不,他不會殺她,她是眾目睽睽之下進的梁王府,她懷皇嗣在身,殺她,所帶來的麻煩遠(yuǎn)比好處要多得多。 冷滯的僵持下,那腳步聲又響起來了。 楚璇微微一愣,忙回頭看向屏風(fēng),人影澹靜落于薄絹上,悄無聲息,仿佛剛才那點細(xì)微的動靜是幻覺。 可她知道不是幻覺,剛才屋中極靜,她凝神稟息,所以那點細(xì)微的動靜才格外清晰,不可能被聽錯。 那個神秘人本來安安靜靜地站在屏風(fēng)后,哪怕她和梁王最針鋒相對、最言辭激烈的時候都沒有發(fā)出半點動靜,為什么剛才突然…… 難道他是故意的? 楚璇滿心疑惑,卻見梁王斜瞟了一眼屏風(fēng),竟將短刀收進了鞘里。 面容上還殘留著方才的幽冷殘酷,可聲音卻和緩了許多:“楚璇,你走吧,我做件好事,放過你了。” 楚璇一怔,蹙眉看他。 梁王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不想走了?想來祭我的刀么?” 楚璇一顫,忙站起身,朝他鞠禮,頭也不回地快步奔了出去。 書房驟然安靜下來,冷霧自冰鑒蓋上鏤雕的縫隙里飄出來,繚繞于周,將質(zhì)地優(yōu)良的陳設(shè)襯得縹緲虛淡。 “你這是什么意思?心軟了?”梁王見屏風(fēng)后的人沒有出來的意思,便坐在原處,與他隔著一道屏風(fēng)發(fā)問。 屏風(fēng)后的人沉默片刻,道:“心軟又如何?她不過是個女人,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想在亂局里給自己謀個生路而已。” 梁王冷哼一聲:“可我倒今天才看明白這丫頭的精明與算計,說她不過是個女人,倒是卻有著男人都未必能有的膽量和城府?!?/br> “那您想如何?殺了她?她如今懷著身孕,若死在梁王府,那皇帝就算拼得和您同歸于盡,也得撲上來咬死您。可是,如今當(dāng)真是翻臉的好時機嗎?” 梁王厲眸一轉(zhuǎn):“我沒想殺她,但那孩子不能留。她自己沒福分保不住,在省親的時候把孩子掉了,賴不著旁人?!?/br> 屏風(fēng)后的人低笑了一聲:“孩子?女人?現(xiàn)如今您的腦子里就剩這些東西了?” 梁王皺眉,甚是不悅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屏風(fēng)后的人卻收起了戲謔,凜聲嚴(yán)正道:“現(xiàn)如今的關(guān)鍵不在楚璇的身上,而是……楚晏。馬上派人去宛州,嚴(yán)查楚晏。還有……把他入仕當(dāng)年及前后的履歷都調(diào)出來,我要仔細(xì)查看?!?/br> 梁王有些不解:“你從楚璇的身上看出什么了?” “不,她的表現(xiàn)堪稱完美,什么也沒看出來。問題出在楚晏,這立后風(fēng)波已鬧騰了月余,他向來疼愛這個女兒,為什么到如今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自去了宛州就好像要拋妻棄女一般,長安的事與他再無瓜葛,哪怕涉及至親??蛇@個人分明不是個薄情冷血的人……有句話叫過猶不及,您莫要大意了?!?/br> …… 楚璇從書房出來,領(lǐng)著畫月和霜月一路出了后院,正穿過抄手廊,卻見一個黃衣女子端著剔紅漆盤順著芙蕖邊走過來,楚璇看清了她的臉,頓住步子,道:“冉冉?!?/br> 冉冉朝她拂了拂身,秀眸中蓄著汪汪淚水,深眷地看著她,笑道:“恭喜姑娘。” 楚璇握住了她的手,想起在閨中、在宮中她相伴左右的微時時光,亦泛上幾許懷念深意,道:“既然已經(jīng)從鄉(xiāng)下回來,就別回去了。如今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也有幾分余力了。等眼前的事情完了,我給你找個婆家。” 冉冉臉頰微紅,抬袖抹了把淚,害臊地躲開她的注視,囁嚅:“哪有一見面就說這個……” 兩人寒暄了一陣,冉冉恍然想起什么,道:“不能與姑娘久話了,我還得去殿下書房送茶葉。” 楚璇見剔紅漆盤上放了盞白釉瓷盅,揭開蓋子,里面盛著干燥微蜷的茶葉。 “這是閩南進貢的,管家道這是梁王殿下最喜歡的,讓我給送來。” 楚璇驀然想起了那屏風(fēng)后的神秘人,略一思忖,神色凝重地?fù)u頭:“不行,你這會兒不能去書房,先回你自己屋里,管家問起來就說你身子不爽,偷了個懶,這個時辰壓根沒去過外公的書房。記住,受些罰不要緊,一定得把話說明白了?!?/br> 冉冉茫然:“姑娘,這是為什么?” 畫月上來催,若是喝安胎藥的時辰到了,得盡快回宮。楚璇也不能跟冉冉說太多,說太詳細(xì),只道:“這個時辰那書房里有古怪,誰去誰死。我何時騙過你?你要知道厲害,趕緊回去?!?/br> 冉冉站在芙蕖邊,目送著楚璇離去,正要聽她的話,回自己屋里,猛地乍想起什么,只覺冷汗突得冒出來,忙扶著瓷盅快步奔去梁王的書房。 幾乎與她同時到書房外,是前院值崗的明哨,他也顧不得躲避后院女眷,慌慌張張地推開門,驚呼:“殿下,不好了,宛州出事了!” 書房大門洞開,冉冉看見有一個人恰自屏風(fēng)后繞出來,目光落在她臉上,微有些驚訝,但隨即露出了憐憫且遺憾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宛州出事不是璇璇的父親出事,是蕭逸為了要挖出幕后黑手而布的局要開始了,莫要擔(dān)心。。。 第51章 隨侍放下了踏墊,楚璇由畫月攙扶著要上馬車,卻聽馬蹄聲驚破長街,鼓點一般的傳過來,那黑鬃駿馬由遠(yuǎn)及近,伴著嘶鳴,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谒媲啊?/br> 楚璇抬起眼,看了看來人。 繡鞍雕轡,錦衣飄逸,自是一派矜貴公子的氣度。 楚璇低垂了頭,睫羽輕輕覆下,輕聲道:“兄長?!?/br> 楚瑾翻身下馬,走近她,看上去有些局促,拿著馬鞭的手從身前移到了身側(cè),又從身側(cè)移到了身后,他輕咳了一聲,道:“我……我先給meimei道喜,我知道m(xù)eimei大概不太愿意看見我,我也不愿在這個時候給你添堵,只是……母親在家總哭,我實在不忍心,聽說meimei今日回王府省親,才來求meimei……” “能不能讓她見一見楚玥?” 當(dāng)然不能。 這個節(jié)骨眼已經(jīng)不是糾結(jié)于她和楚玥之間私怨的時候,關(guān)鍵是楚玥知道的事情太多,心腸太壞,嘴又不嚴(yán)實,若是把她放出來由著她鬧騰,別說要給楚璇惹多少麻煩,恐怕她父親的身份也要遮掩不住了。 她剛剛從梁王府出來,把這些事細(xì)細(xì)捋順了一遍,覺得還是不能過于輕敵。外公縱橫朝野多年,謀深慮遠(yuǎn),絕不會因為她幾句要和父母劃清界限的話就真得不會因她而懷疑她的父親。 這個時候,就如同在峭壁邊沿行走,稍有不慎就會墜落深淵,所以,半點也不能馬虎。 楚璇迎上兄長那充滿渴念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 楚瑾的雙眸暗淡下來,默了默,不死心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meimei能告訴我嗎?” 楚璇抿了抿下唇,又搖頭。 楚瑾看上去甚是低落,倒也不再糾纏,頹然后退一步,道:“那我不再叨擾了。meimei有孕在身,好好休養(yǎng)。若是近來我的所作所為給meimei添了困擾,還請meimei多擔(dān)待,雖然你我自幼分離,但仍舊是骨rou血親,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一切順?biāo)?,盡如心意。” 他這樣說,卻讓楚璇不知該如何回了。 真如他所言,自幼分離,已習(xí)慣了疏遠(yuǎn),好像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更進一步地去來往。 楚璇不由得想起了楚玥,若是這個時候,換做是她,大概會甜甜且羞澀地笑一笑,乖巧地道一聲“謝謝兄長”,依偎在他身邊撒些嬌,便能換來更多的垂愛與疼惜。 可到了她這里,望著兄長那俊朗卻有些陌生的眉眼,總覺得有什么橫在他們跟前,哪怕心里冒出一絲絲想要親近的念頭,可隨即便打消了。 好些事,在該有的時候沒有,過后想要重新拾起來,那真是難比登天。 楚璇仿佛聽見自己心里幽嘆了一聲,低頭,嘴角輕揚,斂袖于身前,朝楚瑾行別禮,道:“謝謝兄長?!?/br> 楚瑾雙手合疊,躬身回她揖禮。 一直等到楚璇上了馬車,馬車走遠(yuǎn)了,楚瑾才把手放下,直腰抬起頭,望著街衢盡頭緩緩東移的馬車,似有些酸楚在心頭淺撩而過,卻寡淡至極,須臾便消失在微起的晚風(fēng)里。 這趟王府之行雖然驚心,但楚璇到底是又趟過了一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