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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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她抬起下頜,忿忿道:“我不想知道了,你也別告訴我,也別理我,我要回我自己的寢殿。”說罷,她抽出手站起身就要走。 蕭逸歪頭看她,心里也上來氣,不就是訓了她兩句嘛,他是她小舅舅,是她夫君,挨句他的訓又怎么了,況且她就是沒動腦子,沒把他的話往心里放,他也沒訓錯啊。 因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哄,就是不哄,還反了她了。 可這丫頭好像也鐵了心不回頭,疾風一樣越過長殿直奔門口,邁步子使的勁太大,把鬢側的鳶尾金釵都帶歪了…… 外面涼風驟起,狂嘯飛旋,裹著沙礫迎面撲過來,楚璇縮了縮腦袋,毅然決然地抬起腿要邁出殿,忽覺腰間一緊。 蕭逸從身后箍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拖,邊拖邊涼涼眄了一眼站在殿門口看笑話看得花葉怒放的高顯仁,冷聲道:“關殿門。” 眼睜睜看著兩扇厚重朱漆門在自己面前合上,而環在腰間的兩只胳膊跟鐵鑄似的,掙脫也掙脫不開,楚璇只有拼命且徒勞地狠踢腿,可偏偏蕭逸是從她身后抱住她的,根本也踢不到他啊。 “你當宣室殿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來,就走就走啊。當我是什么人,你高興了過來摸兩下,不高興了就要把我丟下,做夢!今天我就得給你改改你這薄情寡性的毛病。” 蕭逸邊拖著她走,邊湊在了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 兩人靠得太近,他的鼻翼幾乎貼在了楚璇的耳廓,混濁著龍涎香的氣息順著頸線飄下去,把楚璇的狠勁都沖淡了,她反抗的動作漸弱下來,但心里還是不平。 她薄情寡性? 他怎么不說他自己心機深沉,翻臉如翻書呢! 蕭逸將連連掙扎不安分的楚璇錮在懷里,拖上了御階坐回御座,緊捏住她的手腕,與她四目相對,靜視許久,蕭逸涼涼道:“跑啊,接著跑啊,信不信我把你鎖起來。” 楚璇咬牙卯足了勁掙扎,可蕭逸這混蛋的手勁太大了,捏得她的手腕‘咯吱咯吱’響,她氣鼓鼓道:“你欺負人!” 蕭逸把她的兩根細腕子挪一只手里捏著,騰出只手把她鬢側快掉了的金釵扶正,問:“我怎么欺負你了?分明是你脾氣太大。” 楚璇怒道:“從前你都是讓著我,哄著我的,把我哄得對你動了心,掉進你織的情網里了,你就不讓我不哄我了。你這分明是蓄謀已久,還哄著我讓我給你生孩子,那等孩子生出來你不是更翻臉比翻書快了。” 蕭逸愣怔了片刻,臉色突然回暖:“哦,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啊……” 楚璇氣得鼓起了腮,瞪著他。 蕭逸試探地、緩緩地把捏在她腕子上的手松開,道:“其實我脾氣一直不怎么好。”他豎起一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尖,輕咳一聲:“那個……其實你說得也沒錯。我從前就是故意耐著性子裝出來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我要是不哄你不讓你,那你什么時候能愛上我啊。我也太慘了點吧……” “你這個騙子!”楚璇給他下了定論。 蕭逸神情眷眷地凝睇著她,幽然嘆道:“可我是真得愛你啊。當皇帝當到我這份兒上,還得自己下場去往回騙女人,我可不慘嘛。” 楚璇雙手合放于襟前,斂眉正目、神色嚴肅地思索了許久,久到讓蕭逸覺得自己好像是犯了重罪、等著宣判的犯人。 “……你給我一顆糖。” 楚璇仰起頭看他,張開了小檀口,像池塘里等著被投喂的小金魚兒。 蕭逸忙翻出盛糖的小瓷砵,捏起一顆金黃瑩潤的桂花糖,放進楚璇的嘴里。他緊接著親了親楚璇的額頭,輕聲道:“不許生氣了啊。” 楚璇倨傲地抬起下頜,邊舔吮著嘴里的桂花糖,邊高冷地說:“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騙秦鶯鶯?” 蕭逸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起身,扭了一下柜子上的龍柄鳳頭壺,柜子底部倏然彈開一塊木板,竟是個小暗格。 他把手探進去,又拿出來,手上多了一樣東西。 楚璇定睛細看,見是一枚銅鏡,顏色沉暗,浮雕著復雜的紋飾,且銅鏡上被鑿了幾個小圓孔。 她的腦子轉得微微遲滯,突然閃過一道雪光般的激澈清靈,道:“迦陵鏡!” 那別夏留下可調遣胥朝部分軍隊、秦鶯鶯在苦苦尋找的信物,原來早就在蕭逸的手里了! 蕭逸點頭。 楚璇耐著性子等,可他遲遲不說話,自己又低不下身段發問,可心里又實在癢,便含著顆糖,嫌棄道:“你拿著張鏡子呆呆站著不說話的樣子,實在太傻了。” 蕭逸:…… 不是,這怎么回事啊? 每次他想立點規矩,占點上風,都得被這丫頭反壓一頭。他好歹是個皇帝啊,能不能給他留點面子?! 楚璇盤腿坐著,不耐煩地催促:“你到底說不說?天太晚了,快說,說完了好睡覺。御醫說我現在飲藥,最遲子時之前就得睡,不然養不好身子不好懷孩子。” 終于把殺手锏祭出來了。 蕭逸認命地嘆了口氣,耷拉著腦袋坐回來,避開楚璇想拿迦陵鏡的手,道:“別摸,為這鏡子折了太多人命,不祥。” 楚璇這一回兒難得乖巧聽話地把手縮回來,近近望著這枚充滿傳奇的迦陵鏡,它澤漆細膩,勻凈無疵,細細分辨,鏡上的紋飾果然是迦陵鳥。 “迦陵乃瑞鳥,于極樂世界中,乃彌陀所化,其聲悅,乃佛教中的吉音。”楚璇朗朗而吟。 蕭逸道:“不錯,迦陵鳥乃祥瑞之鳥,而銅鏡是可鑒容正衣冠的,也是好物件。就是這么件東西,寓意好,用處好,可偏偏掀動了數十年的血雨腥風,累得許多人因它而喪命,倒真不知是世事無常,還是人心貪得無厭。” 他話中流轉著淡淡的傷悒,楚璇握住他的手,猜測:“徐統領是因這枚迦陵鏡而死?” “是。其實我沒有跟秦鶯鶯說實話,徐慕在拿到這枚鏡子后,為防有變,立即就把它交給了你父親。后來你父親在豐邑臺找到徐慕尸體的時候,發現他的身上有被搜查過的痕跡……” 楚璇靈光一閃:“所以你才認定殺徐統領的是別夏的后人?因為知道這枚迦陵鏡存在的人本就少,而同時知道徐統領的身上有這枚鏡子的人就更少了。” “可是……不對啊,你剛才說是因為胥朝內亂,處于頹勢的那一方為求庇護而把鏡子獻給了你。這怎么可能?當時你也只是個孩子,他們就算尋求庇護也該找梁王,怎么可能來找你?況且別夏那么精明的人,是一定會把鏡子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對方怎么可能會這么輕易就背叛了已故的主人?” 蕭逸的神情陡然變得微妙。 楚璇恍然:“連這句話都是假的?你全是在騙秦鶯鶯!” 蕭逸笑道:“是呀,就是在騙他。” 楚璇望著他那張俊秀的臉,一時心情有些復雜。 太會騙人了。連她都被騙了。太危險了……怎么能嫁給這么會騙人的男人? 蕭逸絲毫沒有察覺到她那些迂回幽深的心思,只緊張地看看更漏,加快了為她解惑的語速:“你剛才說別夏的心腹為什么會背叛她,就兩個字——人心。別夏再能耐也不是神仙啊,算不到她死后幾十年的事情。她是將迦陵鏡留給了絕對不會背叛她的心腹,可幾十年過去了,人心思變,那心腹也有兒孫,他們自父輩手里繼承來這至寶之后,想要以此為籌碼,在胥朝內部奪權,但又擔心會失敗,所以先向大周示好。” “對方投奔的不是我,是我的父皇,早在我繼位之前,胥朝那場內亂就開始了。父皇生前與他們約定,大周皇帝為他們提供后路和避難之所,萬一他們失敗可來大周安度余年,但作為交換,他們得把迦陵鏡交出來。” “誰知這場內亂持續了近十年,到勝敗既定時,大周內部早已改換了天地。天地雖改,但父皇為他們安排的后路還在,連同皇位一起傳到了我的手上——包括你的父親,也是父皇生前為我安排下的。” 提起亡父,蕭逸的語調有些低徊,低著頭,半天沒再說話。 楚璇抿了抿唇,輕聲道:“要不……改天再繼續說吧,今天太晚了,我們早些休息。” 蕭逸搖頭,聲音微啞:“沒事,還有一點點了。其實我也奇怪,當時那個局勢他們為什么不去找梁王或是去找別夏的后人,今天之前我也一直想不通,但秦鶯鶯今晚告訴了我,原來當年別夏是跟梁王鬧翻了。” “他們可能會從父輩嘴里聽說這一段往事,知道梁王不可信,甚至覺得一旦把迦陵鏡交給心狠手辣的梁王,都免不了要被滅口的命運。至于為什么不把東西物歸原主,還給別夏的后人,只能解釋為忠心不再了吧,畢竟隔了一輩。既然已從父皇這里得到了保命符,再驚動別人只會增加風險,不如選一條最穩妥的路來走。或者……” 蕭逸的瞳眸陡然轉暗,他緊握住楚璇的手,道:“我剛才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們可能覺得,若要把東西交還給別夏的后人,就一定會驚動了梁王。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分析出來,別夏的后人若還活著,一定是有身份的人,那么這個人可能離梁王太近了……他們是一群貪婪冒進且乏有忠心的人,不愿意為舊主人去冒風險,所以干脆把兩者都舍棄了,直奔我而來。” 離得很近……楚璇只覺脊背有些發涼,低聲問:“你覺得是誰?” 蕭逸搖頭,他閉了閉眼,又看向那枚迦陵鏡,篤定道:“不過不用擔心,只要有這枚銅鏡在,遲早有一天能把他釣出來。”他輕翹了翹唇角,道:“這不是已經釣來了一個秦鶯鶯。” 楚璇驚呼:“秦鶯鶯?他跟……是一伙的?” 蕭逸笑道:“我讓你拿他練手,修一修識人的本事,你偏不往心里去。這人到目前為止露了不止一處馬腳,你竟一個都沒看出來。” 楚璇只覺舌頭都要打結,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我……我笨。” 蕭逸揉了揉她的額頭,道:“不笨,只是跟我比有點笨,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大多數的人跟我比起來都笨,你這樣也算不得丟人。” “秦鶯鶯著實是個練手的好對象,不要浪費了,我把答案告訴你了,你再觀察觀察他,看能不能看出點什么。我還是不信,你說你長得這么漂亮,怎么能是個笨的呢?” 在蕭逸滿面的疑惑不解里,楚璇覺得自尊受到了巨大傷害,默默地起身,獨自回了內殿,把門從里面鎖了,抱膝坐在床上默默舔舐傷口,就是不讓蕭逸進來。 直到蕭逸邊砸門,邊撕心裂肺地喊:“璇兒,你就算天天子時之前睡,把身體養得再好,你不放我進去,也還是生不出孩子啊!” 楚璇才勉為其難,把他放進來了。 …… 這邊還可跟秦鶯鶯有一搭無一搭地調心眼,可韶關的戰事卻是連一刻也等不了了。 梁王上書請求改立自己的孫子蕭雁遲為云麾將軍兼征北主帥,蕭逸很干脆地準了。 至于為什么梁王會遂了楚璇的意把蕭雁遲捧上位,大概除了局勢所迫和軍中支持外,還因為他對其長子蕭騰的忌憚。 蕭騰居世子位多年,兒子各個出息,不是執掌大理寺,就是擁軍駐扎在淮西。自蕭鳶死后,便再無牽制他的人,眼瞧其一人獨大,梁王應當也是寢食難安的。 這樣一個多疑多思的人,是不會對自己的兒子就不去懷疑的,畢竟……他老了。 這樣一番波折,任誰都沒想到,最后得益的人竟然是蕭雁遲。 一朝封帥,執掌十萬兵權,可真是后來者居上,把王府里其他的兄弟都蓋過去了。 楚璇本該替他高興的,可最近家事纏身,只覺乏力心累,高興不起來。 蕭逸派人把楚玥秘密送去了崖州的律院,命人嚴加看管,據說那是專門關押犯了錯和發了瘋的罪婦之所。 果不其然,她母親就找上門來了。 楚璇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全都說出來,兩人自然不歡而散,沒幾天她就接到了兄長楚瑾的書信,說他不日將會抵達長安。 楚璇猜測著,母親恐怕給父親和兄長都去了信,父親是個明白人,應當猜出了來龍去脈,也知道她不是個心狠手辣的,大約不會殺楚玥,所以懶得管。 而兄長……楚璇其實對他很陌生。 明明她知道,自己躲在深宮里,若是不想見,憑楚瑾就算有登天之能也見不到她,可心底就是隱隱不安。 她正愁云繚繞,高顯仁來了,說請她去一趟宣室殿。 “宛洛大軍明日出征,雁遲公子……哦不,是云麾將軍非向陛下請求要最后再見一面娘娘,不然他不走。這么個愣頭青,陛下軟的硬的都來了,就是攆不走他……” 楚璇跟著去了,剛進殿,就聽雁遲那明朗的嗓音從西偏殿傳出來。 “陛下,從驪山行宮的事后,臣仔細想過了,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臣若是還存著那樣的心思,不光對臣自己不好,對娘娘也不好。做臣子應當有做臣子的本分,臣蒙圣恩,是真得想安安分分為官,老老實實守疆的,臣今天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告個別,告個別不過分吧,我們還是表兄妹呢。” 他把話說得這么謙卑懂事,蕭逸的臉也冷不下去,只幽幽看著他,很為難的樣子。 蕭雁遲見他沉默,知道有了松動,忙要說些好聽的話:“臣其實一直都很尊敬陛下的。您英明睿智,又年少有為,實乃天下錚錚兒郎的楷模。父親也一直教導臣,應道尊敬長輩,尊老愛幼,臣銘記于心,不敢擅忘。” 蕭逸聽了些恭維話,本已有些飄了,突然覺得不對,橫起扇子指他:“你等等。你說什么?尊老愛幼?” “你說誰老?!” 第48章 蕭雁遲一聽蕭逸的音調陡然轉涼,微慌,忙迎上他那兩道充滿質問的眼神,道:“不……不,不是尊老愛幼,是尊敬長輩,您是長輩,長者為尊……” 蕭逸坐在椅子上斜眼睨他,心里還是不怎么痛快。 這愣小子看上去挺實誠的,沒什么壞心眼,也是誠心誠意地想恭維他,討好他,可不知怎么的,就是看他不怎么順眼。 高顯仁推門躬身而入,在蕭逸跟前道:“陛下,貴妃娘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