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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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為,陛下應當孝順太后,晨昏定省,楚貴妃更是應當勤去伺候著,這都是應當應分的,陛下之責,應對后宮多加管束,而不是讓后宮牽著鼻子走?!?/br> 侯恒苑結束了他的規勸之言,緊緊盯著憋笑憋得臉漲紅的蕭逸,終于忍無可忍,滿是怒氣又夾雜著些微委屈地吼道:“陛下,你怎么能這樣!你讓那妖女出來!” 第42章 蕭逸以手遮唇,連笑了幾聲,伸手向后敲了敲屏風的雕花木棱,板起臉一本正經道:“璇兒,沒聽見老師的話嗎?出來!” 屏風后一陣窸窸窣窣,楚璇攬著臂紗,趔趄著小步踱出來,硬著頭皮迎上侯恒苑那張吊喪臉,輕輕道了聲“侯尚書”。 侯恒苑額前的青筋凸起,怒瞪了楚璇半天,終于還是把矛頭對準蕭逸,他大義凜然地看向天子,蓄足了中氣,剛要說話,被蕭逸開口打斷。 “朕知道,后宮不得干政?!?/br> 蕭逸和煦笑道:“她沒有干政,朕就是讓她在屏風后聽一聽,聽總不礙事吧。” 侯恒苑胸前的褚色官袍繡襟陣陣起伏,他深吸一口氣,強自按捺下噴涌欲出的怒氣,拿出了畢生的耐心和好脾氣,緩聲道:“殿前議事,來的都是朝中重臣,議的都是社稷要事,事關大周根基,怎能讓女子隨意窺得天機?” “朝政是朝政,后宮是后宮,妃嬪的位置在后宮,不管獲得的天子殊寵再多,都得切記不能逾越了本分?!?/br> 最后一句話是對楚璇說的。 楚璇盯著侯恒苑那張大公無私、生硬如鐵的臉,不禁生出來些幽憤,但顧念他年事高,輩分長,又是蕭逸的老師,不好太造次無禮,便把嗓子眼里的話都咽了回去。 蕭逸旁觀在側,卻看出來她有話要說,勾唇一笑,不嫌事大地道:“璇兒,這里沒有外人,你有話但說無妨?!?/br> 楚璇看看蕭逸,又看看侯恒苑,頗為含蓄內斂地搖搖頭。 侯恒苑瞧她這副樣子,反倒上來氣,沉聲道:“貴妃娘娘有話請說,有教訓也請說,臣也不是沒聽過難聽話,只要言之有理,臣定坦然受之?!?/br> 楚璇縮在袖子里的手緊攥成拳,心道這老家伙怎么如此迂腐剛硬,偏偏還將自己擺在了看似一塵不染的道德之峰上,以先人之姿睥睨他們這些愚蠢且頑劣的蕓蕓眾生,好像只有他才是護國衛道的忠臣孤老,她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孽。 她嚴重懷疑,這老頭把自己當成了拼死直諫的比干,而她就是那不要臉、殘害忠良的狐貍精。 這說好聽點是剛直不阿,難聽點簡直就是在犯癔癥。 她有那心思,有那功夫,去害他干什么?還不如沉下心來研究研究如何媚上惑主來得實在。 深吸了口氣,楚璇微微一笑,柔聲道:“您是陛下的老師,您說什么都對,包括您剛才說朝政是朝政,后宮是后宮,各自有各自的位置,嬪妃的位置在后宮,朝臣的位置在前朝。” 侯恒苑依舊脊背挺直的站著,一臉的坦蕩無私,卻不知為何,看著楚璇那雙蘊滿靈光的艷眸,突生出些不安。 只見她抬手扶了扶鬢側的赤金鳶尾釵,不經意間,透出懶散又略帶幾分妖嬈的風韻,她一字一句無比清晰道:“我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不在朝堂,不能向朝堂伸手,可……您的位置也不在后宮啊?!?/br> 侯恒苑被這么輕軟軟的一噎,當即就上不來話了,吹胡子翹髭地瞪著她,瞪了她一會兒,轉頭改瞪蕭逸。 蕭逸正一臉春光溫柔地凝睇著楚璇,眸光里滿是寵溺,觸到他老師滿是控訴的眼神,勉強把過分上揚的唇角收回來些許,一本正經道:“璇兒,不能亂說話。侯尚書是朕的老師,老師怎么會有錯呢?” 他瞟了眼神色緩和些的侯恒苑,慢悠悠道:“就算他真有錯,那也不能說出來。他年事已高,咱得給他留點顏面?!?/br> 侯恒苑臉上的表情驟然僵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一手教大的皇帝陛下,在無聲的注視下,突然覺得自己頭有點暈,還有……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且艱難,一陣暈眩,只覺殿中的雕梁畫壁陡然翻轉,一片黑幕兜頭落下,他闔上眼睛歪倒在地。 楚璇:…… 蕭逸:…… 兩人呆愣了瞬間,楚璇忙揚聲讓外面叫御醫,蕭逸則快手快腳地把侯恒苑扶到榻上。 御醫診了半天脈,湯藥灌進去許多,只說是怒極攻心,沒什么大礙。 侯恒苑很快就醒了,醒來看都沒看蕭逸和楚璇一眼,掙扎著從榻上滾下來,腳步發著虛就踉蹌往外奔,頭都沒回。 御醫退下了,侯恒苑走了,近前侍奉的宮女內侍全都散了。 殿內重歸于寂,分外悄靜。 蕭逸和楚璇默不作聲地看著對方,緘然良久,楚璇抬手撩了撩鬢邊的碎發,輕咳了一聲,道:“我就說我別在這兒吧,看把老尚書氣的,若是氣壞了身子可怎么好?!?/br> 蕭逸道:“我讓你在這兒聽,我也沒讓你拿話堵他啊?!?/br> 楚璇埋怨道:“你是沒有,可你一直一臉贊賞地看著我,眼神里透露出滿滿的鼓舞,我被你這么看著,我就有了底氣,壯了膽子,沒能忍氣吞聲,一股腦把藏在心里的話全說出來了?!?/br> 她頓了頓,撫住胸口,很是回味地想了想方才的場景,輕綻笑靨,美滋滋道:“我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可以直面旁人的偏見與污蔑,能勇敢地為自己說話。從前遇到這種情形,我習慣了要瞻前顧后,猶豫難決,最后還得逼著自己把委屈生吞下去?!?/br> 蕭逸目光柔和,滿是縱容地看著她,笑說:“從今往后你這習慣就要改了。因你與過去已不同,現在有人給你撐腰了,你可以行事欠妥,可以沒規沒矩,但唯獨不必要再去忍氣吞聲。我向你保證,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欺負你?!?/br> “我的璇兒一點身嬌體貴,美貌傾城,天生就是該一點委屈不能受的?!?/br> 楚璇只覺心里暖融融的,跳進蕭逸的懷里,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癡癡眷眷地仰頭凝望著他:“思弈,你真好……”她秀致的唇角綻開如花般的笑,嬌滴滴道:“你要是能給我解釋解釋這是怎么回事,那你就更好了?!?/br> 說罷,她從袖中拿出一方黃錦封奏疏。 蕭逸接過來展開掃了眼,當即頹然道:“我都藏那么嚴實了,還能被你翻出來,你是屬老鼠的嗎?” 楚璇踮起腳,飛起蘭花指,輕揪住蕭逸的衣領,露出四顆白皙小巧的貝齒,霍霍磨著看向他,笑得嬌俏,笑得天真:“他們都說那個秦鶯鶯出身胥朝皇族,是丞相秦攸的愛女,不僅血統高貴,人長得也漂亮,而且……他們都說跟陛下特別般配。” 蕭逸靜默了片刻,面無表情地問:“‘他們都說’中的這個‘他們’是誰?” 話音剛落,高顯仁正端了兩甌熱茶進來,乍聽到蕭逸這樣問,他手勁一軟,險些把漆盤扔了,那茶甌在盤上‘咣當咣當’響,成功吸引了蕭逸的目光。 高顯仁深深躬下身,把茶甌擱桌上,緊盯著地快步退出去。 蕭逸暗咬了咬牙,心道這老東西是不是想死了…… 楚璇提溜著他的衣領把他偏斜的身子揪回來,與他雙目相對,忽略掉他的問題,接著笑問:“胥朝使團什么時候來啊?你和秦鶯鶯有沒有私下里通過信?信里都說什么了?她為什么要送你哈皮狗???你又怎么肯讓這哈皮狗在前殿亂晃悠,是不是愛屋及烏?” 她連拋出好幾個質問,偏偏笑容可掬,音色柔軟,就跟在和他談情說愛一樣。 蕭逸望著她明艷動人的臉龐,只覺有股涼風迎面吹到頭頂,不自覺打了個戰栗。 他抬手指天:“我發誓,我跟秦鶯鶯絕對是清白的,等你見到她你就明白了,我怎么可能跟她不清白?簡直是笑話?!?/br> 他說得篤定,卻讓楚璇對這位素昧蒙面的秦鶯鶯生起了大大的好奇心。 長安的四月,正是紫藤花開的好時節,御苑里的游廊上攀著成片繁茂如織的紫藤,參差垂落在雕欄上,迎著朝霞,開得正燦爛。 胥朝使團依國書之約而進京,由鴻臚寺接待,安頓在京中別館。 這是胥王秦懷仲登位后第一次派使團入京參拜大周皇帝,因此雙方都十分重視,蕭逸更是列開大陣仗,派禮官到城門外迎接胥朝使團。 使團之首是胥朝官拜文林郎的孟昭,他年逾四旬,是丞相秦攸的心腹,其余隨行之人無外乎文臣武將,但眾多兒郎中有一位女子,就是那頗為傳奇的秦鶯鶯。 楚璇曾在書里見過,胥朝女子相較大周來說,地位很是高貴,時常有公主攝政的情形出行,大約四十年前就出現過一位頗為傳奇的公主別夏…… 但胥朝內部素有成規,女子是不能在朝為官的,供于女子可挑揀的職位依舊在后宮,這就奇怪了,秦鶯鶯一介女流,是如何混進胥朝使團的? 這事蕭逸倒是痛快給了楚璇解答。 胥朝除擺在明面上的屬僚衙門外,還有一個隱在暗處的機構——宗府。 聽名字倒像是大周專管犯了事的宗室子弟的宗正府,但蕭逸說,這完全是兩回事。 宗府掌胥朝除國庫以外的所有錢糧,只有重臣和皇族才知道它的存在,且每任宗府的主人都是女子,而秦鶯鶯就是這一任宗府主人。 楚璇沉眉思索了許久,倏然眼睛一亮:“掌胥朝錢糧的宗府……梁王那些來歷不明的錢糧?” 蕭逸淡淡笑了笑,望向她的目光滿是贊賞:“真聰明,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讓秦鶯鶯來長安了吧。” 楚璇靜默片刻,歪頭看向他:“你一定要讓秦鶯鶯來?她不是自己來的,是你邀來的,你們果然私下里通過信!” 蕭逸:…… 女人太聰明了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因無意一句話漏出來的破綻,蕭逸哄了楚璇半天,待她終于稍稍消了氣,蕭逸便緊趕著時辰去瓊華殿赴宴。 胥朝使團今天到,蕭逸在瓊華殿設宴為他們洗塵。 楚璇自個兒在長秋殿翻看蕭逸新給她找出來的《太平御覽》,卻總是心不在焉,應付了一晚上,連一頁都沒翻過去。 絲竹聲自瓊華殿飄過來,攪得楚璇心緒難安。待這絲竹聲停了,卻遲遲不見蕭逸過來,楚璇的心更加難安。 她猶豫掙扎了許久,終于合上書,乘輦去了宣室殿。 蕭逸沒回來,小黃門將她讓進去,偌大的殿里只有一狗一人。 一個身形高挑,容顏艷麗的女子抱著哈皮狗,給它撓著癢癢,一邊撓一邊念叨:“小花啊,你怎么瘦了?蕭逸果然是個沒心的,肯定沒有照顧好你?!?/br> 楚璇握著珊瑚珠簾的手微微一滯,帶的珠簾相撞,發出清越細碎的響聲。 那女子察覺到有人,歪頭看過來。 兩人對視,都怔住了。 楚璇發怔,是因為她發現這女子的容貌并不是尋常的艷麗,五官深邃突出,輪廓分明,胭脂用色很是秾艷,她在打量過程中甚至還琢磨了一下,若非這濃妝艷抹,掩蓋了本來姿色,大約會比看到的更加出眾。 果然不愧是美名在外的胥朝佳人。 那女子也在盯著楚璇打量,打量了半天,放下小花,扭著腰胯儀態婀娜地走過來,拂開珠簾,含笑看著楚璇,目中滿是驚艷,滋滋嘆道:“哎呀呀,瞧瞧這小模樣長的,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了,蕭逸那混蛋果然艷福不淺?!?/br> 楚璇:…… 這胥朝佳人的風格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那女子卻越發熱情似火,甚至不甘于言語的贊嘆,伸出手指勾向楚璇的臉頰:“瞧瞧這小臉,嫩的跟水豆腐似的,瞧瞧這眼睛,跟長了鉤會勾人似得……” 楚璇向后一退,避開她的手指,眨巴著眼睛,靜靜看著她。 那女子愣了愣,立即上前一步,笑靨如花地道:“哦,忘了說我是誰了,我是秦鶯鶯,你大概聽過我的名字?!彼斐隼w纖玉手,撫了撫楚璇端在襟前的手背,笑道:“外面人可能都說我和蕭逸是珠聯璧合的一對,我告訴你,那純屬是放屁,蕭逸就算修到下輩子也配不上我?!?/br> 楚璇:…… 她真的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她好像今天晚上不該來這里…… 秦鶯鶯見她久久不語,微斂了笑意,滿是探究地打量她:“你怎么不說話?莫非你是個啞巴?不對啊,沒聽說過楚貴妃是啞巴……”她終于想起了最關鍵的,凝眸問她:“你是楚貴妃吧?” 楚璇:…… 敢情被調戲了半天,對方還不知道她是誰。 她在心里醞釀了一番,琢磨了一番,想著該如何開口才能既得體又不會尷尬,秦鶯鶯卻錯把她的沉默當成了否認,眼睛亮了亮,充滿期待:“你不是楚貴妃?那你就不是蕭逸的女人……你跟我回胥朝吧?!?/br> 楚璇:…… 事情的發展也太詭異了吧,這到底是要鬧哪樣???! 秦鶯鶯上前一步,手游移在楚璇的手邊,似乎想要拉她的手,又生怕唐突了美人,便隔著半寸,羞答答地一笑:“你別怕,蕭逸那混蛋有事求我呢,只要你不是楚貴妃,我向他開口,他定會答應的?!?/br> 殿門被推開,涌進來一陣帶著濃郁花香的春風。 蕭逸快步而入,翻著白眼瞥了一下秦鶯鶯,冷聲道:“不巧,她就是楚貴妃?!闭f著,把楚璇拉進他的懷里,離秦鶯鶯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