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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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靜默,侯恒苑連看都不看楚璇,只冷著臉對蕭逸說:“陛下,您可是一向最維護大周祖制的?!?/br> 蕭逸瞥了他一眼,趕在他要把‘后宮不得干政’搬出來之前,率先開口問:“璇兒,你為什么這樣說?” 楚璇剛才突然想起了父親在驪山行宮里對她說過的話,當年徐慕死在邵陽,是因為蕭鳶命其手下假扮邵陽守軍,在落馬道伏擊了他。 而她剛剛從蕭鳶的書房出來時,看見的那幾個宛州守軍打扮的人,在錦衣下卻套了件襤褸衣衫,就好像……災民。 結合他書房里那張地圖,筆放在宛州境內,有糧倉圖標的地方被磨得發白。 若楚璇沒有猜錯,他是想故技重施,拿當年對付徐慕的伎倆來對付常權,派屬下人扮成災民,涌入上宛,伺機作亂。 楚璇幼年時在梁王身邊曾聽他說過,愚民最好cao控,而那些餓著肚子饑寒交迫的愚民更是容易煽動。 饑民飽受災難,情緒很不穩定,若是被混在其中的有心人一挑唆……恐怕這一次蕭鳶會勝得比當年在落馬道還容易。 楚璇說完了自己的想法,侯恒苑和蕭逸久久沉默,臉上云遮霧繞,很是高深的模樣。 楚璇跟著他們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們可以不信我,但是一定要小心這些災民,不然,不光小常將軍的命保不住,陛下辛苦籌謀來的上宛倉也就保不住了。蕭鳶再狂妄,也是個征戰多年、勝多負少的悍將,絕不是好對付的?!?/br> 說完,她就轉身繞出屏風,回了內殿。 蕭逸幾乎前后腳追著她回了寢殿,伸手將她攔腰抱進懷里,摁下她的掙扎,溫聲道:“璇兒,我絕沒有不信你。此事關乎重大,還牽扯了一些別的事,我和老師需要想得周全些?!?/br> 楚璇想起蕭鳶的那番話,想起如今這一團她怎么理也理不清的亂絮,只覺有些委屈涌上心頭,賭氣道:“好,你跟我說,到底還牽扯了別的什么事?” 她本以為蕭逸不會對她說,至多柔情加施哄一哄她,可沒想到,他只略微蹙了蹙眉,深眷地凝望著她:“到底牽扯了什么,你今晚就會知道?!彼聪虻钪械母袷青哉Z,又像是諄諄告之,道:“再過兩個時辰,這件事就了結了。” 楚璇看著他這模樣,心道他這又是把自己當成個謎了嗎? 在他懷里掙了掙,幽涼地低睨他,卻被蕭逸再度緊緊箍入懷中,那力道之狠,像是要把她生生嵌進他的胸膛里一樣。 他的聲音低徊、深情:“璇兒,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對你的愛猶如海一樣深?!?/br> 楚璇抿著唇眨了眨眼,她是不知道跟海一樣深的愛是什么樣,她就知道蕭逸大約又犯了病,瞧著像哪根筋搭錯了。 人都道皇帝陛下英明睿智,不知道英明睿智過了頭,就有點神叨,且不定什么時候就要犯病。 楚璇想了想,不能因為他犯了病就輕饒他,可她也知道大局為重,有些事他是有自己的考量,不到和盤托出的時候,她也不愿去為難他。 因此,她決定抓大放小,先把他們的主要問題解決了。 她使勁掙開鉗制,踮起腳,把蕭逸的頭掰低,兩人四目相對,瞳孔中有著彼此的倒影。 “思弈,這些動人的情話先放放,我只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欠了我的。你說你不會騙我,那就是真欠了我的,咱們都知道欠債是要還的,我就問問,你打算怎么還我?” 蕭逸目光繾綣地凝住她,道:“我會尋個合適的時機讓你當皇后?!?/br> 楚璇搖頭,表示不滿意。 “我立咱們將來的孩子為太子?!?/br> 楚璇依舊搖頭。 蕭逸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將她扣進懷里,摯情道:“只要你不離開我,真心待我,我下半輩子為你當牛做馬!” 這還差不多。 楚璇心花綻開,覺得滿意了,從蕭逸的懷里探出頭來,視線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瞟,倏然怔住了。 漆門大開的內殿前,太后正一臉冰冷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著他們兩個。 楚璇的腦子一陣空白,忙扯了扯蕭逸的衣袖,蕭逸循著她的拉扯看過來,正對上他母后那雙涼如冬水的眸子。 蕭逸:…… 他慌忙將楚璇放開,整理衣襟,去向太后施禮。 不明就里的高顯仁樂呵呵過來,捏著蘭花指討好似得沖太后道:“正巧要傳晚膳了,太后就在長秋殿用吧,奴才讓他們照著您的口味多加了幾道菜,山珍奇禽,都是佳肴。” 太后瞪著蕭逸看了一會兒,倏然緩緩笑開,朝著高顯仁頗有耐心地溫和道:“把山珍奇禽撤了吧,陛下用不著這個,給他上點干草飼料就得了,馬還是牛的最愛吃這個了。” 說罷,狠剜了楚璇一眼,轉身就走。 高顯仁一臉茫然,頗為無辜地看向蕭逸,蕭逸輕咳了一聲,只讓他照常傳膳。 膳后沐浴更衣,蕭逸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楚璇,垂下羅帳正尋幽折花,直把那花兒折磨得枝垂葉落,奄奄一息時,外面有消息傳進來了。 內侍在帳外道:“陛下,京兆尹上奏,在東平樂坊發生命案,死者是……云麾將軍蕭鳶?!?/br> 楚璇趁蕭逸坐起身忙去撿自己的寢衣,正要披上遮住那一身的青痕跡跡,乍一聽聞蕭鳶的死訊,系衣帶的手驟然僵住了。 只聽蕭逸聲色平穩,毫無震驚:“朕知道了。” 短暫的僵滯后便是可怕的猜測皆涌上心頭,她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衣絳順指縫滑落,自然結不成結。 蕭逸看著她這樣的反應,被美色浸潤出的滿面神采不由得黯下來,靜默了片刻,將楚璇攔腰抱起進了浴房。 兩人都沒說話,蕭逸極為認真仔細地把他的小美人洗干凈了,卻不把她抱出來,只將她放在彌漫熱霧的池水中,蹲在浴池邊緣,伸手抬起她的下頜:“璇兒,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楚璇睫羽顫了顫,溫柔地輕勾唇角:“是我的夫君。” 蕭逸輕捏了捏她的下頜,以示這個回答暫且過關。 他緊接著又問:“我迂腐嗎?我刻薄嗎?我是不講道理不問對錯就隨意輕賤人的嗎?” 楚璇默了默,搖頭。 蕭逸的眼神陡然變得嚴厲起來:“那你為什么不說?把這事藏了四年,愣是一個字都不跟我說,你知道……”他的聲音略微顫抖:“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嗎?” 第36章 楚璇垂眸沉默。 溫熱的浴水自竹引淌進池中,流水淙淙,騰起裊裊白煙,繚繞于兩人之間,將彼此面容都映得有些模糊。 蕭逸也不催她,仿佛拿出了極大的耐心,今夜誓要向她要個說法。 許久,自煙霧中傳出楚璇那嬌柔的嗓音: “思弈,我在閨中曾看過許多話本,才子佳人,恩愛夫妻,舉案齊眉,相濡以沫,瞧上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我以為將來我成了親也會是如此,都是順理成章的?!?/br> “可真當我走到那一步,我才發現根本沒有順理成章一說。我年少時過得不好,總是寄希望于未來,覺得嫁了人離開王府,就可以過上新生活?!?/br> “但其實哪里有那么容易。嫁人后的日子很大程度是閨閣歲月的延續,不全是因為旁人不放過我,而是我不放過我自己。” “我自小習慣了被輕視,被欺負,那于我而言都是常事,可唯獨沒有習慣被寵愛被保護。” 楚璇微微一笑,仰頭看向蕭逸,他的瞳眸烏黑幽邃,深如瀚海,引得人想要沉溺其中,再也不要醒過來。 “我知道不管是父親還是三舅舅,他們對我都已經盡力了。我小時候經??匆姼赣H偷偷給照顧我的乳母塞銀子,三舅舅不遺余力地為我奔走打算,都是普通人,做到這份兒上已是極致了。普通人家的女孩兒若能有這樣的長輩護著,想來這一生都可以過得順遂無憂,可偏偏到我身上就不行?!?/br> “我覺得是自己命不好,總能招來些惡心人的事。因此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再讓他們cao心,不就是受點委屈嘛,咽下去就好了?!?/br> 她浸在水中,如一朵敷水盛開的嬌花,水珠順著鬢側滑下來,洗刷出一張脂粉不施、素凈皎白的臉。 但她眼中仿有斑斕星河,璀璨奪目,亮燦燦地看向蕭逸。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的生命里會出現一個人,那么有力量,又那么愛我,會為我謀局,為我廝殺,會把我嚴嚴實實護在懷里,在他的面前,好像我是這個世上最矜貴的人,一丁點委屈都不能受的?!?/br> “我甚至到現在還像做夢一樣,這太美好了,不像是上天舍得給我的?!?/br> 蕭逸怔怔地看著她,許久才回過神來,覺得嗓子有些發澀。 他傾身將楚璇的臉捧在手里,目光深雋,聲色溫柔:“不是你命不好,是我的璇兒太美了,總能招來覬覦之人,從此以后我就要把你藏起來,關起來,徹底絕了旁人的心思,讓你只屬于我?!?/br> 楚璇笑了:“我本來就是只屬于你的……”她艷眸一鉤,伸手揪住蕭逸的寢衣領子,直望入他眼底:“你也只屬于我,我們得公平些?!?/br> 蕭逸心如兜蜜,甜美至極,偏偏還要逗她,輕勾了勾她的粉腮,嗤笑:“小妒婦?!?/br> 楚璇也不反駁,痛快認了‘妒婦’之名,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泡在水中呢喃:“小舅舅,我困了,你把我抱出來吧?!?/br> 她鼻尖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水珠,整個人軟糯糯的,滿是依賴地可憐巴巴看著他,嗓音綿甜的像融化開的糖汁。 蕭逸只覺心都快要跟著化了,忙遵命,把小美人從水里撈出來,擦干凈,給她穿上寢衣,再穩妥地擱回床上。 他召宮女挪進來四個炭盆,分置在玳瑁床邊,拿嵌玉梨花木梳理順著楚璇那一頭濕漉漉的長發,不得不說,這小美人還真是天生麗質,身上的每一寸都精雕細琢,連頭發都細韌柔滑若絲緞,木梳輕輕一墜,便從發根到了發尾。 蕭逸癡癡望著她美艷絕倫的模樣,心神悠蕩,想起了剛才她溫順柔軟央自己抱的模樣。 真是奇了怪了,這小美人平常無事時看上去冷冰冰的,想讓她放下心防依賴下都難,可一旦喝醉了或是心里有事,就好像沒長腿似的,非要他抱。 上回醉酒也是,無比執念地要他抱,一進他懷里就格外溫順,小臉粉嘟嘟的,跟朵花兒似的。 楚璇趴在粟玉枕上正懨懨欲睡,忽聽蕭逸癡癡地念叨:“璇兒啊璇兒,你怎么這么美,美成這個樣兒簡直就是有罪,瞧瞧這細皮嫩rou的,真是……” 她半抬了身子看向蕭逸,嘟著嘴道:“你夸我美是好事,可你這語氣……跟要把我的皮扒了貼自己身上的妖怪似的,深更半夜的,瘆得慌?!?/br> 蕭逸橫起木梳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佯裝怒道:“我大半夜不睡覺給你梳頭,放眼普天下誰能有這待遇?你不感動便罷了,還老拿話來擠兌我。” 楚璇吃痛地捂著頭,委屈道:“你一邊說我細皮嫩rou,一邊咽口水,說要扒皮還是客氣的呢,我還沒說你就跟要把我煮了似的,這夜色深深的,我也害怕啊?!?/br> 蕭逸嗤道:“就你全身這沒幾兩rou的樣子,把你煮了夠我吃幾頓的???”話說著,他不由得上下一打量,越發不滿:“你說你進宮三年多,我哪一頓不是山珍海味的供著你吃,長點rou怎么就這么難!你這小美人也太嬌貴難養了?!?/br> 楚璇神色幽幽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愧疚心虛地拿眼神偷瞄蕭逸,好像真覺對不起他那些虛擲了的金齏玉鲙一樣。 蕭逸見她這模樣,越發來了勁,高高仰著頭低睨她,拿出了十分寬容的氣度,道:“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從今兒起你給我好好吃飯、喝藥、養身體,我也懶得跟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 楚璇默默點了點頭,又沉下身子趴回繡枕上。 過了好一會兒,蕭逸拿綿帕一寸一寸地給她擦干頭發,手里握著那柔韌墨緞垂眸思忖良久,才淡淡道:“等過了年,我就下旨讓蕭雁遲回京?!?/br> 楚璇本已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間聽到這話,驀地睜開眼,詫異地回頭看他。 蕭逸道:“你的仇我替你報了,你的恩我也替你報,蕭佶維護了你的清白,對你有恩,朕還他父子重聚,這賬就算兩清了,陳年舊事該忘就忘,你也別總在心里擱著?!?/br> 楚璇眸光深凝,望著他,輕聲道:“謝謝你,思弈?!?/br> 蕭逸冷哼了一聲:“我是你的夫君,我替你報恩報仇都是應當的,但你心里要有數,那蕭雁遲瞧你的眼神就不對,你得跟他保持距離,還有你那三舅舅,也別跟他來往太多。” 楚璇在心里細細品咂了一番,問:“你不喜歡我三舅舅?” 蕭逸眉宇間滿是疏離:“他是梁王的兒子,在我這里沒有喜不喜歡一說,只盼將來我們不會是敵人,那就是萬幸了?!?/br> 楚璇咬著下唇許久沒說話,她不喜歡蕭逸提及三舅舅時的語氣,好像生在梁王府就是有罪。 沉默了許久,她也清醒了,由蕭雁遲想起了白天蕭鳶說過的話,覺得有必要給蕭逸提個醒,邊道:“我白天時聽蕭鳶說——也不知他說的是不是實話——他說,外公讓雁遲入宛,是替他去征兵練兵的?!?/br> 蕭逸將她的頭發攏到耳后,十分平靜:“我知道?!?/br> 楚璇想了想,恍然,他曾經花費大力氣阻止蕭鳶入宛,肯定是知道外公要在宛州做什么文章。況且,還有那個隱在云霧里神秘叵測的眼線,他也會告訴蕭逸的。 知道就好,知道就意味著有防備,楚璇放下心,隨口問:“你阻止蕭鳶入宛,卻輕易放雁遲去,這里面又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