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_分節閱讀_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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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圣聽她說自己的幾個弟子不顧他的命令和死活,心心念念都是長生的法門,不由得冷冷一笑,卻也倍感凄涼,道:“長生有什么好?我活了這么久,卻沒有幾天是快活的。我以前也覺得活得久了,便總能有機會贏回來,總有時間去做原先來不及做的事。可現在想來,到底為什么要活得長久?我多活了一百年,想做的事都沒有做到。”再瞧王儀時,見她粉靨淡痕、雙眸含淚,如同清晨帶露的花朵,攜了她手道:“我個武功盡失的老頭子,想死也便罷了;你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卻也不想活了,和爺爺說說是為什么?”王儀見他說得親切溫柔,一時忍不住鼻子一酸,臉孔皺成一團。汝鳳生輕輕拍了她手,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喜歡的人不和你在一起了,你為他豁出命去,他卻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怕是你在這兒死了,他都不知道你是為他心甘情愿死的。”王儀被他說中心中酸楚,毫無防備地點了點頭。卻陡然呼吸一窒,被他如鋼鉗般的五指緊緊扣住了喉嚨。 “閉上眼,乖孫女,活著老大沒有興味。你陪爺爺一起。”他微微笑起來,朝門后瞥了一眼。“他知道你是心甘情愿為他死的,管保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事。” 第六十八章紅塵障目香 喻余青大驚之下,見王儀咫尺間便要斃命在汝鳳生手底,只得沖出來阻攔,但他身上使脫了力,如今一用內勁,五臟六腑便仿佛倒轉過來一般,仿佛那怪蠱的根莖要戳穿血rou長出體外,痛得渾身打顫,跪倒在地。汝鳳生見他沒有將蠱放出,冷笑道:“我教你救命的法門,你卻不信我?”喻余青喘息著道:“你快放開儀姑娘再說。” 汝鳳生從青年時起為求新鮮人心入藥,練就這一手剛硬無儔的五指硬功,是外家功夫的巔峰。他渾身修為雖散,外家功夫卻是散不了的,只要他想,一個念轉便能捏碎王儀的喉骨。只見王儀整張臉漲紅逐漸發紫,雙手扣在脖頸外側不斷抽搐。汝鳳生微微放松了力道,道:“你要救這小妮子,之后娶她為妻嗎?”喻余青一呆,不知該如何回答,就聽蟾圣笑道:“你不娶她,她活著也不快活,不如現在死了得好。” 王儀掙扎時從頭上摸下一柄金釵,猛地朝蟾圣扎去,但她無法呼吸,手腳乏力,這一下毫無準頭,被蟾圣輕輕一推便蕩開了。她聽見喻余青猶豫不答,只覺得萬念俱灰,將釵柄倒轉,朝自己胸口扎去。喻余青驚道:“使不得!”夾手去奪她手上的釵子,卻用不上力氣,情急之下,將手掌一張,王儀本抱了必死的心,那釵子扎進了他rou掌之中,整個釵身幾乎透骨穿出。 汝鳳生一怔,手上放得松了。王儀透出一息,見喻余青整只手掌鮮血淋漓,又是他救了自己,忍不住心頭一酸,淚水涔涔而下。汝鳳生冷笑道:“奇怪!奇怪!這小子丑得枯樹皮也似,多看一眼也駭人,居然還有人會愛上這等模樣。” 喻余青忍痛道:“老祖宗,你放了儀姑娘。我這般丑陋,怕也活不過多久,是配不上她的。” 汝鳳生一生陷于“武學障”,心氣極高又心胸狹隘,致于自作自受、害人害己,余生雖得長壽,卻與愛人相隔千里,不得善果,苦于癡纏,不得相見;因此生平最恨的便是能夠癡情相守、許諾終身之人。凡是憎情恨愛、滿心報復之人上山求教,他總是不吝傳授本領,令其能開宗立派;但若是兩情相悅、恨不能終身廝守之人上山求他,則多半被他關在后山山谷里,硬生生拆散兩端,梅九的妻子秦香宛當初憎惡男子負心薄幸,走投無路時上山來求南派教宗指點迷途,他便傳了她足以開山的本領,讓她能夠成為窈月葬花宮的宮主;但后來與梅九兩情相悅,因為對丈夫一往情深、不忍加害,只得自身受噬,再上山來求懇救命時,他卻把自己昔日的徒孫做成了養精的蠱盆,成了半死不活的“活死人”。 他此時見二人相互愿為對方舍身,仿佛情意纏綿,心中愈發惱惡。但喻余青生平多情,被女子喜愛向來是天經地義,為她們而死也覺得是牡丹花下風流無兩。他若不是這副性子,以他的本領也不會心口上被扎上一刀,惹出這之后無數事端出來。他喜愛女子也無甚定性,和這個在一起便喜愛這個,和另一個在一起時便覺得另一個好,你要問他誰更好些,他能每一個都列舉出種種的口禪,到小鞋兒上愛繡的花樣,記得是條條框框、清清楚楚,哄得人服服帖帖、眉花眼笑,也算是天賦異稟。他此時見王儀滿臉淚痕,嬌若春花初放,單為了他舍命進殿相救,心中柔情大盛。蟾圣冷冷道:“若救她要拿你的命來換,你肯不肯?”他想也不想,昂然便答:“儀姑娘如此對我,粉身難報,拿命來換很值得了。” 蟾圣將眼一張,兩人現在距離差不多七步遠近。他心道這小子多情不專,我倒是喜歡;本領根基也打得不差,輕易死了卻也可惜。“這樣吧!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真才實學。古有七步成詩,今有七步救美。這七步之內,我傳你七句口訣。你若是能有所悟性,我就放了她也不打緊。若是不能,你就自己拿命來換吧。”王儀瞧著他點頭答應,拼命搖頭,心想七步之內,七句口訣,就是天才,也怎能悟出個子丑寅卯出來?但蟾圣的手掌鋼鑄鐵打也似,她掙動不出,只能眼睜睜看他扎住傷處,笑了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一躬身道:“請祖師爺考教。”抬腳便跨出一步。 汝鳳生陷于武學障中,是為武癡。之前受挫在這年輕人手里,卻反而看出他確是良才美質,自己百年間收了無數個徒弟,能在這個年紀有這般造化的卻是鳳毛麟角。他心中的確存了考教的意思,見他毫不畏難,反倒欣賞。道:“聽好了!山有玉草,林以之不雕;人懷道形,體以之永固,資熏日永,變質同神。力有淺深,深則兼被于形,淺則惟及于心。存亡在己,出入無間,身為滓質,猶至虛妙……”他隨口而言,文不加點,喻余青隨口而復,句不加疊,七步之間也未有絲毫停頓,天資聰穎至此。 喻余青細聽這要訣,只覺得心中燥火寧定,一陣清明頓悟,仿佛撥云見日,許多自己被這怪蠱困擾導致的經脈難行之謎盡皆解開,此時便似能抓住那怪蠱根莖,不讓它肆意妄為,反而受制于己一般,不由得暗自佩服:“這老頭殘忍瘋癲,但武學上的本事怕是當世獨步。他在教我控制這蠱的法門和一套極為精妙的功夫,并不是要害我。”當下一句句細細領會。他天資極高,只是苦于在金陵王家時沒有明師指點,后來在十二樓中躬逢奇遇,更是如身懷璞玉而無雕琢之器,這一下簡直如遇甘露。 七步已盡,人也已在面前,蟾圣喝道:“好了,有什么領悟沒有?”喻余青道:“請祖師爺指點。”此時他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一聲祖師爺叫得十分懇切。單手一抹,揲腕撞向他腰脇。他此時身上不敢用內力,這下只是取巧。蟾圣也是如此,但他硬功有著百年根底,這副身子早已練得銅錘鐵打一般,否則若是尋常人百余歲期,身子已經如風中殘燭,但他雖然面容枯槁,經脈衰竭,須發皆白,rou身之強韌卻難以朝夕消減。此時喻余青撞至他腰間,只覺他小腹一吸,憑借肌rou收縮之力將他撞出;卻也并未躲閃,任由這一股力傳至身上,縮身借力,雙手一旋,指若撥弦,猛地以虛打實,去解他箍著王儀的那只鐵爪。這鐵爪是十足剛猛的硬功,他這一撥卻仿佛無物,清風吹拂,渾不似力,把那“力有淺深”一句理得十成,他自己難以用力,這一股力全借自蟾圣自身,在這一拂之中仿佛尖針刺入xue道,亦如北風刺骨,雖然于外不能撼動分毫,但于內卻由細xue入骨中,只覺一陣徹骨酸麻,指力不由得一松。就這千鈞一發之際,喻余青抱過王儀的腰,將她向外一拖,登時掙出了鉗制。但他這一下已經用盡渾身之力,更兼失血暈眩,兩人一起跌出數步遠。王儀伏在地上大咳起來,一時誰也爬不起身。 汝鳳生震驚不已,萬沒有想到這年紀輕輕的小子能在如此快的七步之間領悟如此,當真是習武的不世奇才。心下起了愛才之念,暗想我死以后,這一身的本領雖然不少都傳給門人,五鬼更是得其精要,但能領悟到極高境界的奇才卻一個也沒有;自己近二十年來新悟得的內功心法都太過高深,根本無人能夠領會。自己雖然仗著rou身硬功的強韌支持時日,但畢竟已是強弩之末,只要稍有摧折,什么時候便一口氣用盡了;一身鉆研境界,原本至少還指望世上有沈忘荃能夠與他切磋琢磨,相互理解,如今卻只曲高和寡,默然無名,不禁心灰意冷。卻不想遇到這百年難遇的奇才少年,自然不忍心傷他性命;但說要放走那少女,見她一抬眼時,一雙杏眼里盈盈波光,肝腸俱碎,猶似昔人,心下又是悵然,又是惱恨,想起當年沈家人對他倆的情事百般阻擾,圍追堵截、軟硬兼施不成后,將沈忘荃趕出家門,連族譜上都不準有他的名字;‘忘荃’二字,還是自己給他重起的名字,原本的名字早已不再用了。 如今見到這樣貌中有二分模糊像是沈忘荃的少女,他心里卻想:“憑什么?!”再要殺她可自己卻已經許下了諾言,但見她傷心凄楚模樣更加神似那人,卻又覺得沒來由一股快意歡喜,心想:讓她活著也好,她還要再受些折磨,才看上去更像一些。 正在這時,只聽石門呀地一聲,兩邊大開,走進來一個步履虛浮、坍肩耷背的青年,正是王樵。他本就沒有武功根基,個頭雖然不矮,但因下盤不穩,身形不拔;此時身上毒素未祛、內息不調,更顯得臉上病容懨懨,毫無精神。汝鳳生生平最看重的是勤懇用功、天資卓越的愛武之人,他自己先天不足,因此看到四肢健全、根骨體相上佳的男子不珍惜這副好皮囊便有氣,心想一個好好男兒,這副憊懶模樣,如何對得起天地生養?登時覺得自己先前為救他用藥大為浪費,更覺得沈忘荃選這樣人作為傳人,簡直不可理喻。 王樵定定地看了他一會,慢吞吞道:“老前輩,多謝你指點,我們要走啦。”伸手扶起王儀,再拉起喻余青。蟾圣冷冷道:“你當我這里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么?” 王樵撓頭道:“汝老前輩,不說別的,我們加起來還沒有您三分之一的歲數,打是不能和您打的。”他雙手一攤,“莫說根本打不贏您,即便一個碰巧打贏了,還是不敬尊長;您把我們打了,那是您長輩欺負小輩,也沒啥好驕傲自豪的不是?”他挨個兒看去,朝蟾圣介紹道,“您瞧著我們一個弱質女流,一個身受重傷,再加一個病得要死要活還根本不會武功的我做添頭。您是前輩高人,為難幾個小輩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