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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的劍_分節閱讀_139

    貝衍舟道:“那窈月宮是聞名的男館,里頭多半是清倌兒,也有被人強要了身子的,也有被家里逼著娶親,不得已逃出來的;也有生性里當做自己是女人,處處被人嘲笑的……”文方寄哪里聽過這些話,囫圇得一頭霧水,只眨巴著眼不明就里。梅九嗐道:“小先生說也太客氣了。不就是一群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么?”貝衍舟不去理他,仍然說道:“他們與常人不同,但也沒做什么壞事,就是有些喜歡男人,有些則像女人一樣,被男人欺侮過之后,心中一口惡氣郁結,變得不太正常罷了?!蔽姆郊乃贫嵌?,皺了皺眉頭。

    梅九道:“我聽說他們割掉登徒子、負心漢、以及強jianluanlun者的卵蛋,的確是下手狠辣,宮中也更有十條大罪,根據罪條來決定如何懲治這些負心薄幸的男子。但他當時打傷香宛,我腦袋中嗡地一響,就要拼著卵蛋,也要和他拼命了。誰料他卻抱著香宛,十分悲傷,反而大步沖我過來,仿佛是我殺了他的老婆一樣,要來殺我。他說原本香宛本領沒有這么弱,至少應該堪堪和他平手;之所以如此孱弱,全是怪我。”他頓一頓,緩一口氣道,“原來他們這邪派修煉,卻是‘南派’中一種采陽補陰之術。交合之際用功,采人精血,可增功法。而且越是和不同人交合愈多,越是能精益武功;但若是一直不施展此法,便反而會反噬自身,大大有害。所以香宛才會出現在妓館,但她認識我后,便……一直沒有找過其他人,也沒有行過此功,因此自己才漸漸衰弱下去。我聽了這樣的話,方才明白香宛對我也是一片真心,否則她要害我時,十條命怕也不夠賠在床上!”說罷哈哈大笑。文方寄卻是一呆,暗暗在想十條命和采陽補陰之間的關系。貝衍舟打趣他道:“天過晚了,小娃娃該去睡了,別偷聽大人說話!”文方寄這才明白過來,連脖頸也紅透了,拿手去擂他肩頭,可落著時又怕打痛了他,故意只輕輕地。貝衍舟卻夸張地啊喲叫起來,伸手扣住他手指捏住,引到自己腿上放著,磨他手心指腹里的劍繭玩兒。文方寄被他撓得心慌作鼓;要把身子往后撤開,可貝衍舟也跟著舒舒服服倚倒過來,那一時心頭仿佛萬蟻躡爬,唬得他魂游天外,動也不敢再動,呆呆地不知想什么出神。

    梅九道:“說了這么多,沒說到正題,怕大家乏了。唉,香宛被打了一掌,氣若游絲,眼見得不能活了。我也顧不得什么,當時便問那窈月宮主,如何才能救得香宛?他便說道,這門采補的法門也不是他們自創的,是鬼蟾山的蟾圣鬼王傳給他們的;若要救她,只有請蟾圣出山。我才知道,原來這南派的教祖看似紋風不動,實際卻是暗中把手已經伸進這江東地界了。但當下也是無法,我病急亂投醫,別說他要我去找蟾圣,便是要我去求天皇老子,我也遵命照辦。”

    “我上鬼蟾山去,千辛萬苦,找著了蟾圣,其中種種艱辛,如今也不必多言,我為了救自己的夫人,受些苦楚,那又有什么好說?于是那蟾圣問我,我為了能讓香宛活著,愿意做到何種地步?我答道若是能救活香宛,從此便任君驅策。正派名聲、俠肝義膽、大好前程,我什么都不要了。梅九章空有一身武功,便做牛做馬,報還恩情。他答應了下來,只是救治之時,我不得在旁觀看。我知道有些行功法門都是獨門之秘,自然也覺得不便窺看。次日,香宛果然睜開雙眼,朝我嫣然一笑。我登時覺得這一切苦楚,都有了值當。那時候香宛胸前,也多了黑豆大的一點,但我當時歡喜無限,哪里放在心上?她們女眷,在鬼蟾山的山谷之中,有一處安身之所。我這幾位兄弟,也都是在山上認識的,他們與我一樣,也都是為了救自己的妻子愛人,不惜替這位魔頭賣命。因為這條命賣與蟾圣,從此江湖上的諢號實名,再也休提,于是我們便只留了姓,剩下便幾個兄弟老八老九老六老四地相互稱呼?!蹦菄览纤男Φ溃骸翱上Ю暇胖霸诮厦曁螅埵歉念^換面,裝瘋賣傻,也一樣容易被人認出來?!?/br>
    王樵皺眉思索道:“這可奇了。你們是奉了蟾圣的命,那和其他人找我可不相干啊。但怎么令夫人的癥狀,卻和貝先生的如此近似?這又怎么是保命的法門?難道蟾圣與王潛山也有什么聯系么?”

    梅九道:“萬鬼蟾圣,本來就是一位據說活了百來年的得道之人,相傳他會長生不老的法門,因此門下圣徒——江湖上蔑稱為‘舌頭’,意思是不過是一只蛤蟆的舌頭罷了——人數眾多,聲勢浩大。其實他常年閉關,很難見到一面,門下親傳的法位只有五人,號稱‘五鬼’。一應事務,對應五鬼位,由五鬼出面解決。我梅九沒有什么別的本事,人情體面這一樣本領倒是不錯,沒個把月,就已經里里外外,打點透徹,都熟稔了。我越是熟稔,便越覺得這不對勁:我梅九有什么碩大臉面,居然為了我夫人的事,請動了這位蟾圣出山?遇到我這幾位兄弟一合計,發現旁的事務都是五鬼出面,但唯有我們這種前來求肯醫治的,蟾圣會親自出手。我們幾個的經歷,老實說也實在有些相似。而且雖然香宛的身子日日好起來,但卻始終懨懨,不愛說話,也不愛看我,成日里靜坐不動,彷如行尸走rou。不僅是香宛,幾位兄弟的妻子也是一般。我盤算這其中定有什么不同,并且這樣法門,料想蟾圣并沒有傳給他的親傳弟子。我思來想去,越想越驚:因為蟾圣也舍不得傳給自己親傳弟子的本領,我想來想去怕只有一樣,那便是‘長生不老’!“

    “我后來又和幾位義兄多方打聽,發現我們妻女身上的癥狀,像極了江湖上被王潛山施蠱之人所中的‘洞心蠱’。但中了洞心蠱之人日漸消磨憔悴而神智不失,這里又不一樣。香宛等一眾女眷,身子日漸康復,氣色紅潤,靨如春花,卻日復一日仿佛泥塑木偶一般,神情愈來愈少,最后至于不哭不笑,對一切盡皆無動于衷,仿佛與洞心蠱的癥狀正好相反。我們不能時時入谷,但一有空閑,便去陪她們說話,初時還能引得她們微微一笑,后來便連一句話、一聲輕哼也難得了。我心下越想越驚,知道這其中定然有詐,這治好了,卻仿佛還不如不治之時?這般活著,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無興味?當時我們并不能與她們同宿,因此我便半夜潛入谷中,心想能帶香宛偷偷離開這是非之地也好。誰料我這一闖,卻居然見到了蟾圣。他半夜之中,闖入我們兄弟女眷聚居之地,我當時血氣上涌,恨不能上去和他拼命;好在我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無非罔丟了性命,因此全切躲在一旁,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無恥勾當出來。誰料香宛她們見了他,便極其乖順地跟著他走。我先前一直沒有見過蟾圣的真面目,只當他老人家避世高人,不愿意與我等俗人相見,此時見他運功行氣,終于揭開了臉上遮擋的帷幕,真是吃了一驚,那一張臉枯槁錯結,便仿佛一副死去多時的死人枯骨。但他挨個從女眷身上對掌運功之后,仿佛汲取了她們的生氣一般,臉色逐漸變好,生肌豐骨,漸漸那副枯萎皮囊變像被吸收的血rou撐起來一般,逐漸變成一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模樣。我這一下駭得可著實不淺,牙齒咯咯一顫,被他聽見,探手便將我拽出來摔在地下,一腳便踏碎了我的琵琶骨?!?/br>
    這事發生至今,怕已有些時日,但梅九說起來時,仍然面色駭然,他這般身手在江湖上已經是一等一的成名人物,居然被人像小童一般捉來戲耍,簡直是匪夷所思。莫說是他,連聽者也倒抽一口冷氣,仿佛當時情景,歷歷再現,光是想象便令人不寒而栗。

    他深深嘆一口氣,續道:“我當時萬念俱灰,知道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了,我是親手將自己的夫人送入了這個魔頭掌下,只恨不能打死自己;便朝他破口大罵,道他全然是騙人的。誰料他也不生氣,反而冷冷一笑,道:‘你夫人本來就壽限已至,她為了報復讓自己受苦的男人,練成禍害男人的功法,倒錯奇經,單修一脈,體內五行偏倒,本就是要日夜行功,禍精食陽方能養己。誰料她為了你,自己放棄了這陰毒武功的修習,那時五行失衡,經脈亂錯,神仙也救不活轉。是你說只要她活著便怎樣都行,那現在她難道不是活著?你瞧,她能呼吸,心臟勃勃跳動,眼可視物,手可暖人,你便要行房,她也毫不拒絕。你還有什么不滿?’我當時死也不顧了,還有什么好怕,心想不如激他,便道:‘你這也沒什么稀奇,不是和王潛山的洞心蠱一樣么?日后人死時形銷骨立,也不算是救活了。’誰料他卻冷笑道:‘王潛山差使的那些子蠱,怎能和我這里的母蠱相提并論?’約莫是覺得我也是將死之人,居然也不避忌,就這么說了。原來這是一套‘子母蠱’。子蠱種在如貝先生等人身上,以人經脈氣海、精血氣志為食,那母蠱便能得到供養。而如我妻子等人,便仿佛是個‘蠱盆’,替蟾圣貯存這些生氣養料,也自然能分一杯羹。我心中大怒,我夫人豈能是你長生不老的容器,便像牲畜一樣養在后院里?當時拼了最后一口氣,凝氣于掌,想要一掌打死了她;可見她嬌艷如花的面龐向我看來,兩眼間脈脈含情,卻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的模樣,又怎能下得了手?當下長嘆一聲,便舉掌向自己腦袋拍落。”

    “誰料那蟾圣居然出手阻攔住我,道:‘你要尋死我也不在乎,但有一件事需要先朝你說明了?!噶酥肝曳蛉?,道:‘只要你一死,她也就會死。’我大感奇怪,心道我夫人現在怕是連我都認不得,怎么可能隨我而死?蟾圣冷冷道:‘這緣由你得去問嫁蠱神通那個瘋子??傊龅男M盡皆以情為皿,這也是為什么我只愿接治如你和你妻子這般的病患,你送她上山來時,要經過重重考驗,最終我也要問你你究竟愿意為她做到何等地步。越是情深義重,越是容易做這蠱的宿主。所以你若一死,她心中這情便死了,那她賴以為生的母蠱便也死了。好,我話都說在這里,我留她自然有用,我們三方得利;但沒了你們,我也并不是找不到另一對情深義重的傻子來代替。你愿死愿活,自己選罷。’”

    王樵卻是一愣,嫁蠱神通,不正是十二樓那尊金身舍利么?據說真名叫做沈忘荃的——但那已經是百年前的人了,難道這蟾圣真如傳聞一樣,能夠長生不老?

    梅九嘆道:“他放我一條生路,我自然只好繼續替他賣命。我從未聽過嫁蠱神通的名號,江湖上無論如何打聽也沒有這一號人;心道只有找尋王潛山,也許能解釋其中一二。所以來到江東地界,哪曉得就聽聞王潛山居然死了。后面的事,你們也曉得了。只是蟾圣對此也萬分震動,他打聽到卑明大師代你父親發出江湖鏢,要保命人送你抵達襄陽,你父親先前寄在他那里的一份金匱書,據說是王潛山曾留下的信札。卑明大師以此為餌,自然是愿者上鉤。蟾圣吩咐我們無論如何,要搶在別人前頭拿到這份信札。我心想王潛山已死,這信札又如此看重,那解蠱的關竅說不定會在這信札之中,因此才要搶在八教和十二家之前奪你出來,好在我本來也算是窈月葬花宮的門人,便混在八教之中,也沒有人發現?!?/br>
    他一氣說到這里,眾人都默然無語,只覺得其中牽扯詭譎之處,紛繁驚擾,情之一字,糾纏逐末,時而荒誕,時而瘋狂,時而輕薄,時而深重,竟能至于如此。座中人各懷心事,聽聞后也各有所感。王樵心想,他夫妻二人行事雖然狂放,心腸歹毒,但用情至專,卻是世所難匹,那情蠱選中了她,卻也的確應了“情根深種”這四個字。他觸動自己深藏的心事,未免欷歔一聲。

    梅九道:“我原本以為,十二家如此不愿回護于你,是因為其實世上本無鳳文一說,不過是嫁蠱神通所傳的害人蠱術罷了。今日一見,方知此蠱原來能解,鳳文之說原來是真。我和我弟兄幾人,求三少爺解我們各家夫人身上的蠱毒,大恩不言謝,日后如有驅馳之處,粉身碎骨,在所難辭?!?/br>
    第五十六章水中月似人

    月上中天,映在蕭蕭湖水之上,天上一個圓,水中一個圓。天上的圓被烏云遮擋,片刻間便走過了陰晴圓缺;水中的圓被春水吹皺,一會兒碎做繁星萬點,一會兒又忙不迭地破鏡重圓。四下是簌簌葉聲,伴著近夏的螽螽蟲鳴,隨著夜風一忽兒起,但隨著腳步的響動又寂然藏住,像黑夜中有雙窺視的眼睛。

    王樵折了一支竹杖,循著船家小徑,緩緩走向湖邊。那清光投過樹影,剪出一個細瘦的人形,長身清雋,正倚在樹上,望著那湖上月色。聽到王樵腳步聲響,也不回頭,只靜靜地說道:“夜色深了,三少爺還不歇息?”

    王樵從鼻腔里輕哼了一聲,揀了附近一塊被水磨平的長石坐了,那水罅著浪拍在岸上,汩汩做聲,抹著他的腳底。他也瞧著眼前水波漾月,粼粼如弦,仿佛一幅巨大的水綢從腳下展開,一直綿延到夜色盡頭處去。道:“你不也沒睡么?”

    喻余青道:“我來守夜。”他看著如此沉靜的月色,但心情卻一團糟亂如麻,難以平復,正是最不欲和王樵對面的時候,冷冷地說,“我勸公子還是盡早歇下吧,明日里趕著去送死,也需要氣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