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_分節閱讀_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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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樵正往前趕,卻聽得隱約有細微呼救聲從身后傳來。這發災之時,唉吁之聲連綿不絕,也不知為什么就被這一聲牽絆住了腳,低頭仔細去查看,發現在壩底淤泥處,似有一人,衣裳長襟被卷裹在樹枝上,樹枝又陷入灘岸淤泥里,最終連拽帶挾,卡在堤壩的豁口上,岌岌可危。那人身著皂衫,又臉面朝下,但只見黑黝黝地一片,陷在泥里,怪不得剛才沒人察覺他。眼見著水勢節節漲高,恐怕不要半柱香功夫,那人口鼻就得全浸入水中,而他身背被樹枝卡死,又恐怕在水中泡得寒冷脫力,急切間也掙脫不出。 王樵急忙沿著灘涂下去,試著搬開樹干,但那老樹經得起洪水催割,紋絲不動。眼下更沒有時間細想,急忙取刀割開他和樹枝纏在一起的衣服頭發,將他背上岸去。那人打扮不似尋常百姓,倒像是武林中人,這時候污水淤泥嗆入口鼻,危在旦夕。王樵從來都是沒有身份架子、也沒有規矩潔癖的人,當下立刻摳開那人嘴角,將淤泥挖出,再渡氣進去。 沒得片刻,那人便大聲咳嗽,吐出泥水來;王樵這才后知后覺,發現對方竟是個女子,怪不得剛才感覺按壓胸口時手感不同。但他是真沒往那方面想過,這時候倒也坦坦蕩蕩,不見旖旎。可那女子醒來也不顧自己衣衫不整,直往水中沖去,跟著一把抓住王樵,叫道:“這位小相公,求你幫忙,救救我師兄!” 眼下天色漸黑,一道閃電撕裂長空,在黑絮般的云上劈開一道痕跡,照得傍晚一瞬間恍如白晝。眼見著一場暴雨在所難免,這洪水勢頭更大,天又看不見,絕不是繼續救人的時機。王樵本就不識水性,更兼和喻余青約定在先,三人的份兒也已經救了,他倒是知道時晌的人,眼下若是天一徹黑,他便是有喻余青那樣的功夫,也不但救不了別人,還得把自己搭進去。 但閃電劈開天地,一瞬間萬物明如白晝,他順著女子手指的位置看去,見一人奄奄一息,被困在洪峰中的一小塊凸出的高地上,離水不過半尺。他身上衣襟也與這女子相同,都是深色長衫,很多不必要的裝飾讓他們在這場大水中。但男子顯然比女子狀況危急得多,他內襟幾乎被血染透,顯然在落水之前已經身受重傷。 王樵本想勸說,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那女子見他不動,轉身自個撲向水里。王樵只得追上去扯住了對方,心頭一橫,心想雖然約定了只救三個人,但阿青先前又故意叫了他一次少爺,便能算再救一個人了。雖然這么說,他也不知道要靠什么去救,但又不能由著這姑娘撲進水里,只好邊拖著她邊答應道:“好!好,你先冷靜下來,我們來想辦法,一定救你師哥。” 他又有什么辦法可想? 王樵在他人眼里,是極為憊懶之人;不過這么說也有些冤枉,因為他身為大富人家的少爺,又是老幺,本就沒有什么需要親力親為的事。他不愛習武,不愛生意,也不愛爭名奪利,少年時便活出了出世人的淡泊,于是成天埋頭睡覺,自然顯得慵懶不堪了。而另一方面,他因為為人處事決斷極快,鮮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因此在別人身上算是個事,到他這兒,也通常快刀斬亂麻地沒片刻就打發了,多余的時間也就繼續閑著,顯得人愈發憊懶。 眼下他扯著那姑娘,見前邊一艘救人的小艇靠岸,便急忙上前道:“老伯!前頭有人困在洲心,麻煩幫忙去救人!” 那老伯道:“不成了!你們怕是沒遇過洪水,這天要黑了,下一波洪峰轉眼就到,若我們跑得慢些,都得淹在水里!”居然棄了舟,上岸便走。王樵咬了咬牙,心想那片刻來回,怎么能眼睜睜見死不救,便叫道“借船一用!”跳上船去,那女子也急忙跟上,撐起長竿,便向江心劃去。但天色暗晚,水流陡急,拽著船只無法向前,顯然又一波洪峰將至。 若差得毫厘,那人怕不得救。但見一道閃電當空劈下,卻萬幸是正中那人旁邊的一棵老樹,老樹倒下,將那人所在的樹干帶倒,向這邊漂來。 王樵用長竿將那人連人帶樹,拖到船邊,再砍斷他身上纏著的樹枝,發現他背上受了一掌,胸前還挨了一劍,顯然都跟這洪水無關,而是被武林人士所傷,再丟入洪水中的;眼看他氣息渺渺,幾乎是不成活了。那女人抱著她師哥,話也說不出,只抽噎著說:“我早說我們不該來的。”那男子尚且有意識在,喉嚨里荷荷作響,不知在囑咐什么,王樵怕是遺言,因此也不去聽,只想著趕緊籠住船槳,劃向岸邊;可放眼一看,就這片刻之間,恰才的堤壩邊際忽地便不見了,這令人恐懼的渾濁顏色無論東西南北,全部綿延洶涌,別說望見盡頭,就連剛才他們下岸的方位在哪邊,這會兒連個參照物都沒有了。小舟在水中打圈般團團轉,周圍只見得些長得高低差不多的樹冠,看上去全是一個模樣。他正著急,要和那女子商議,兩人一并劃船,或許能快點出這洪泛區。誰料還沒開口,那姑娘突然卻突然冷冷問道:“小相公看起來是本地人吧?” 說話時放下了她師兄,王樵定睛一看,那人氣息全無,面頰泛黑,已經死了。他平日里疏懶練功,于武學毫無所得,自然看不出對方是什么派別,也不知道這傷人的是什么功夫,但成天里瞧著喻余青和自家兄弟姊妹們練武,耳濡目染,倒是很清楚這人所受的一掌一劍,顯然內力深厚,對手不是尋常武人。但他也不省得這些江湖恩怨,只得說:“姑娘節哀順變,我們得盡全力劃去岸邊,再做謀劃了。若被水沖去入江口,這艘船恐怕——”就在這說話之間,周圍水勢大起,撞得他們這一艘小船全然沒有槳舵之力,只能隨波逐流。若是以這個勢頭撞上樓房樹木,怕是瞬間就撞碎了。但也不知道是怎樣的運氣加持,居然讓他們堪堪避過幾次險情,仿佛在風口浪尖騰云駕霧一般,順著水勢往長江大口飛馳而下。 誰料那女子完全不顧身遭險情,似乎將這一切周遭環境全都置之度外,猛地奪過王樵扔在船艙中的適才用來斬斷樹枝救他們的柴刀,渾身顫抖,指著他道:“你是本地人……那你認得‘蓬心塵垢金陵王’么!?” 這便是一句武林切口了。若是一般人恐怕不知道;但王樵卻的確知道,因為這便是他王家的江湖諢號,一開始是罵人淺薄庸俗的意思——江湖人看不起他祖上不似一般俠士清高,找個山里廟里把自己埋住,反而在塵世里自降身份為最低賤的商賈來賺取錢財。但他祖上也是心寬,覺得這稱號真是恰如其分恰到好處,不僅大有來頭,還顯得謙虛恭謹。因此不但不生氣,反而引以為傲,將它寫在自家族訓里頭,從那以后王家子弟無論習武弄文還是耕田經商,第一條便是上宗祠里念這“蓬心塵垢”四個字。 王樵聽她陡然報出自家的江湖名號,愣了一愣,心想難不成她師兄的性命與我王家有關?因此猶豫了一霎,不知該怎么接話;這時眼見船要行到洪水入長江的江口,但見濁浪滔天,四周堰塞,遠處卻見了燈光船只,岸上大約千余人正在搶險,挑起的燈光連成一線;官府的數十艘運沙船在惡浪之中搖擺不定。夕陽已落,殘存的微光僅夠映出人們稀薄的倒影,王樵正待呼救,卻先聽得兵刃疊加的聲響,定睛一看,岸邊幾名會家子,各個都是好手,正在這昏天黑地,電閃雷鳴之時,在岸邊岌岌可危的灘涂之上,斗得你死我活。 王樵為人憊懶,但眼力卻極好,平日里又為了貪看喻余青練功,對自家功法的模樣還是相當熟悉。這時一瞥之下,見那惡斗數人之中,有人身形動作極為眼熟,再定睛看時,不禁吃驚脫口:“湛哥!蔭姐!” 那兩人卻是他堂哥王湛,以及同門的喻惟蔭。 他出聲同時,王湛與喻惟蔭也難敵眾人圍攻,被逼退向洪水,那幾人來勢兇猛,招式間居然盡是要致對方于死地。王湛和喻惟蔭本就不算一流好手,生平切磋從來都是同門兄弟,更是從未遇到過這般不要命的打法,一時間自亂陣腳,眼見再退幾步,便要掉入洪水中去。這時聽得王樵在后面喊叫,一時間也顧不得什么了,拔腿便往船上躍來。金陵王家“芙蓉飐”向來是輕功里數一數二的頂尖招式,這時顧不得更多,但求片刻喘息,兩人立刻施展功夫,點水而行,瞬間便落在王樵所在的船上。那距岸邊少說數十丈遠,對方的輕功顯然都不及他們,只能在岸邊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