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不過葉世成還是會關心她的：“一個人在外生活得怎么樣？” 葉瑩說都挺好的，剛開始是不習慣，但是慢慢就習慣了，何況她這會兒也忙著學業，在家的時間也不多。 葉世成雖然很關心她，王慧每個月都會往她卡上打一筆錢，但是他們都沒有提過讓她回家的事情，偶爾留她吃個飯，飯后也會讓司機送她回去。 葉瑩雖然能夠明白葉世成和王慧為什么會這么做，可明白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她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失望和難過的。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家，已經沒有她的落腳之地了。 葉瑩忙著學業，她即將高考，不敢馬虎，她不敢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就在她忙著準備高考的時候，突然接到陳衛國打來的電話，她猶豫了一下才接起來，因為陳衛國不時會給她打電話，說些有的沒的，她聽的出來，陳衛國對她沒多少真心，之所以這樣子慰問她，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她是葉家養女，對他來說，她就是一個搖錢機器。 不過她可以從陳衛國那兒聽說一點關于葉薇的消息，比如說葉薇幾月前回到陳家溝之后，讓人把舊房子翻新了一下，陳老婆子不愛和他住，又搬了回去。 比如葉薇也不去上學了，整天帶著陳老婆子壓田坎，再不然就是欺負陳小龍，好幾次陳小龍被她欺負得淚汪汪的回家來，偏偏他們不僅不能說什么，還得笑著說教育得好。 又比如說葉薇是真的發達了，買了新彩電、買了大冰箱、買了洗衣機，買了大衣柜和大床墊，床墊還是席夢思！她買了好多新衣服褲子鞋子，買了金銀首飾，就連陳老婆子手上都戴上了大金鐲子，他老婆每天都和他念叨，顯然是羨慕得不得了，不僅如此，每天還有棒棒送新鮮的蔬菜瓜果進來，村里的人都知道，葉薇有出息了，回來孝敬陳老婆子了。 葉薇還帶著陳老婆子出去游玩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反正她們婆孫倆總是會不知不覺就消失好長一段時間，回來沒住幾天又要出趟遠門，陳衛國去問，陳老婆子也不說，但他明顯看得出來，陳老婆子臉上的笑變多了，她還會和別的老人家炫耀葉薇給她買的新衣服，笑起來時，露出她缺了兩顆的門牙簡直沒眼看。 不僅如此，葉薇還給山那頭的學校買了新書桌新板凳，還買了好多書送過去，雖然名聲是好聽了，可名聲能當飯吃？也是亂花錢！他都快心痛死了！ 陳衛國說起來心里酸得很，還和她說，千萬別學葉薇，要好好念書，要好好孝敬葉世成和王慧，將來才會有大出息！潛臺詞是，將來記得回去孝敬他們啊，他好歹也是她親爸爸啊…… 葉瑩每次都應得很敷衍，這一次，她不知道陳衛國又會說什么，大概又是葉薇又怎么怎么了，可是陳衛國卻說。 陳老婆子去世了。 …… 那是葉世成和王慧第一次踏入陳家溝，他們一路走走停停，翻山越嶺，才終于到了陳家溝。 陳家溝是個很小的村落，村子建在山腳下，全是土培瓦房子，路又窄又小、坑坑洼洼，僅供一人行走。 村子里的人也都穿著陳舊，偶爾跑過兩個孩子，衣服都是臟兮兮的，鼻涕還掛在臉上，一個個都用疑惑又怯懦的眼神看著他們。 葉世成和王慧知道陳家溝落后，可是當自己真正身處其中的時候，才知道陳家溝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落后和貧窮。 他們遠遠就看見山腳下的那棟矮房子，如今掛上了白燈籠。 陳衛國和他老婆、陳小龍腦袋上都包著孝帕，這會兒出來接他們，問他們累不累，要不要先歇會兒？ 葉世成身體不好，一路走進來他身體已經快受不了了，但他堅持道：“我要先去拜祭老人家。”而且他不喜歡陳衛國，這個男人不僅是愚昧，而是真的心狠。連自己的女兒和母親都不在乎的人，能是什么好人？簡直禽獸不如！ 王慧對陳衛國也沒什么好臉色，兩人直接去了陳老婆子家。 葉韜和葉瑩也沒有搭理陳衛國，沉默的跟在葉世成和王慧身后。 兩人心情同樣沉重。 葉韜還記得那個瘦弱的老婆子，能一把背起連他都吃力的大背簍。 他還感嘆她身體好，可她竟然死了，死得毫無預兆。 說是壽終正寢，死前沒吃過什么苦，那天晚上她還和葉薇一起看電視呢，第二天一早，葉薇起床做飯的時候，她奶奶還拉著她，給她說她床腳下有個坑，坑里藏了錢，都給她，讓她誰都別說。 等飯做好，人就沒了。 葉韜跟在葉世成和王慧身后給陳老婆子上了柱香，磕了三個響頭。 他們都要謝謝她，如果不是她，他們無法想象葉薇的命運會是如何，葉薇或許真的被陳衛國賣給哪個老男人結婚生子，凄慘一生…… 葉瑩和陳老婆子雖然只相處了一段時間，可她也是佩服她的，如果她和葉薇沒有抱錯的話，奶奶也會這樣疼愛她、照顧她的吧。 她紅著眼眶，垂著腦袋偷偷抹眼淚。 葉世成突然說了句：“薇薇呢？怎么沒看見她？” 從進來到現在，他們都沒有見過葉薇。 王慧和葉韜也四處找了找，可惜沒找著人。 陳衛國抓了抓腦袋，“小紅應該在忙吧，我今天好像也沒看見她……” 他趕緊招呼他老婆：“小紅在哪兒啊，你趕緊把人找過來！” 陳衛國他老婆連連應是，知道那是貴客怠慢不得，可惜他們找了一圈，能問的人都問了，都沒人看見葉薇在哪兒。 葉薇最在乎的就是她奶奶了，在她看來，陳老婆子也是她唯一的親人，唯一真正愛她、關心她的人了，如今奶奶去世，她只怕會很難過，接受不了，不會想不開吧？ 這個想法讓人心里一咯噔，著急得不得了，就怕葉薇真的接受不了尋了短見。 葉瑩道：“你們先別著急，我們再找找！” 因為葉薇的突然消失，搞得人心惶惶的，找來找去，最后竟然在陳老婆子的床上發現了她。 她似乎是睡著了，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兒，閉著眼睛，呼吸微弱。 葉世成和王慧瞬間松了口氣，“原來薇薇是睡著了，嚇死我了。” 他們想著葉薇這幾天應該很辛苦，想讓她再休息一會兒，誰知陳衛國已經走了過去，大嗓門的喊道：“小紅、小紅，你快醒醒，你爸媽來了！你快醒醒啊。” 葉世成瞬間皺眉，想讓他別喊了，不過陳衛國喊了幾聲，葉薇好像是聽到了，她突然動了動，她睜開眼睛，茫然的看向他們，似乎沒明白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葉世成走了過去，說：“薇薇，肯定累壞了吧，你再睡會兒吧。” “對，你再睡會兒，這兒有我們在。” 葉薇果然閉上眼睛。 直到走得近了，葉世成猛地發現葉薇的情況好像不對勁，他發現她的臉色很差很差，不是那種沒休息好的蒼白，而是一種精氣神都消失的灰敗，她閉著眼睛躺了沒一會兒，突然撐起身來開始嘔吐，嘔吐時還伴隨著輕微的抽搐，她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起來…… 這個模樣的葉薇，好像下一秒就能死去！ 葉世成驚得手足無措，王慧也大驚失色，所有人都圍了過去。 “薇薇，薇薇，你怎么了？” “薇薇，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訴爸爸，薇薇，你哪里不舒服？” “醫生呢？有醫生嗎？” 一片慌亂之中，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只有葉世成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驚得后退一步，這個模樣，和他腎衰竭時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 怎么會？不可能啊，不可能…… “腎衰竭？薇薇，你……” 一陣兵荒馬亂之下，葉薇終于安靜了下來，她眨了下眼睛，像是在看著他們，又像是在看著別的什么東西。 她恍恍惚惚看了他們好一會兒，張了張嘴巴：“我找奶奶去了。” 腦袋一偏，死了。 第94章 葉世成急得當場就暈死過去；王慧更是接受不了跪在床頭痛哭不止, 差點嘔血；就連葉韜都跟丟了魂似的，直愣愣的站在床前，怎么叫都叫不醒。 葉瑩也傻了, 她什么都想過, 就是沒想過葉薇會死。 她以為這一次, 葉薇會回到葉家的，爸爸mama和哥哥會彌補之前對她的虧欠。 可她竟然死了？ 毫無預兆的, 就這么死了？ 葉薇怎么會死？她怎么可以死呢？ 可葉薇真的死了。 她躺在那張新買的大床上, 床上鋪著柔軟的棉絮, 被子是紅色的，是火紅、明亮又喜慶的顏色, 上面還繡著精致的, 花團錦簇的花, 應該是奶奶喜歡的；床上掛著的應該新買的蚊帳，蚊帳是干干凈凈的白色。 眼前的一切都是嶄新的, 明亮的, 充滿希望的。 可躺在床上的葉薇卻已經了無生氣，她臉色灰敗，瘦小的身軀蓋在那床大紅被子之下, 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像是個笑話。 她多希望葉薇會掀開被子，然后用那種惡劣的眼神看著她，告訴她, “我逗你玩呢。” 我逗你玩呢。 …… 葉薇留了封遺書，遺書是在她枕頭底下找到的, 她應該是預料到了自己要死了，所以一早便把什么都準備好了, 她讓人把將她葬在陳老婆子旁邊，安葬她們婆孫倆后剩下的錢都捐給希望小學，而陳老婆子床腳下壓著的那三千塊錢，她分了一千五給陳小龍。 遺書到了這里，便戛然而止。 仿佛除了這些，她已經沒什么放不下，沒什么可留戀，沒什么可想的。 她沒有提及葉家人。 仿佛已經忘了他們，仿佛他們根本不存在，沒有怨也沒有恨，他們對她來說，什么都不是了。 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彌補之前犯下的錯，他們還沒來得及求得葉薇的原諒，他們什么都還沒做，葉薇就死了。 那種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晚了的遺憾和痛苦，幾乎成了葉世成和王慧、以及葉韜心里永遠的刺。 他們不敢相信葉薇已經死了，只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個夢，總有一天，夢會醒來， 章煜接到消息連夜趕去，蔣斐和他同往。 章煜到時，看見那個低矮的土房子前掛上了白燈籠，看見他曾打過地鋪的堂屋里擺著兩幅棺材，看見簡陋的房子里里終于擺上了冰箱洗衣機。 葉薇死了嗎？他不信。 他不敢相信葉薇就這么死了，明明不久前他還給她發過消息，他還勸她回去上課，她答應說，等玩夠了，就去念書。 他甚至還給她準備了復習資料，可她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章煜不敢相信，就算看見躺在棺材里的葉薇，看見她毫無生氣的躺在那兒，安安靜靜、乖乖巧巧，也依然覺得這一切是誰的惡作劇。 葉薇不可能死，她怎么能死？ 他看見葉世成沉默的跪在靈前，看見王慧哭腫的雙眼，看見眼神呆滯的葉韜，看見神情恍惚的葉瑩。 他上前去點了一炷香，燒了紙，他想說點什么，可終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葉薇和陳老婆子一起下了葬，看著那兩個被泥土堆起的墳包，章煜才終于有了一點現實感，他不得不承認，葉薇死了，死于腎衰竭。 “她臨死前，有說什么嗎？”章煜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