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他握緊的拳頭插進手心，直到浸出鮮紅的血液，他也依然像沒有感覺、不知疼痛似的，面無表情的離開那一片血紅。

    ……

    這件事情之后，墨仕宗不顧墨宇的反對，給他安排了貼身保鏢，不僅如此，還直接將他從原來的住處接了出來。墨宇原本是不同意的，可耐不住楊玲熙哭著勸他，畢竟這次的意外差點要了墨宇的命。他沒辦法，為了他mama的安全，也只能搬過去。

    墨仕宗早就給楊玲熙母子安排好了房子，暫且先住在那里，他準備等他和楊玲熙結婚之后，再將他們母子倆接回老宅，這樣才名正言順，沒人能質疑墨宇的身份。

    他原本以為墨淵會反對，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墨淵難得安靜下來，沒有反對，也沒有去找墨宇麻煩，一點都不像他。

    墨仕宗知道墨淵肯定還在因為葉薇的死和他生氣，可他已經依照之前的說法，給了葉薇父母一大筆錢，那是他們一輩子都掙不到的財富，足夠他們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了，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補償了。

    他也找過墨淵幾次，不過墨淵不冷不熱的，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極端渴望他的靠近又抗拒他的靠近，反而冷冷淡淡的，仿佛他就是個路邊過客。

    這樣的態度，難得讓墨仕宗心里一寒。

    他后知后覺的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一直跟在他身后想要獲得他認可的兒子，長大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已經不再需要他了，把他當成了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這個認知讓墨仕宗愣了半晌。

    他好像失去這個兒子了。

    ……

    墨宇這些時日以來，心情也極端不好。因為葉薇的死，他的心就沒有得到安寧過，甚至連夢里，都是她死時的模樣。

    苗舒雅一直陪著他，希望他能走出過去的陰霾。

    她已經聽說了，也是真的沒有想到，葉薇會被綁架，之后又發生了那么多事情，她更沒有想到墨宇為了救葉薇以身犯險，最后甚至差點被葉薇殺害。幸虧她沒有成功，否則……否則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盡管墨宇已經平安歸來，但現在想來，她依然覺得后怕不已。

    她不知道葉薇為什么能這么心狠，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刺激讓葉薇變成那個樣子，她想不通那個漂亮的女孩子經歷了什么，最后會選擇和敵人同歸于盡。

    如今葉薇已經死了，再說什么都是枉然。

    盡管她和葉薇有過太多矛盾，但是她對于葉薇的死依然是遺憾而惋惜的，如果可以，她希望墨宇能將葉薇救出來，而不是成為他心底永遠的遺憾。

    對于墨淵的安靜和很魔，墨宇也是奇怪，墨淵那么討厭他，不計一切也要算計他，甚至還連累葉薇死了，怎么回來之后，反而什么都不做呢？

    這根本不像是墨淵的風格。

    直到有一天，薛照突然找到他，說墨淵找他。

    他心里有些疑惑，墨淵找他能有什么事情？但他沒有拒絕。

    他跟著薛照到了墨淵所住的別墅，薛照在前指路，道：“之前葉小姐也是住在這里。二樓最右邊那間，就是葉小姐住的房間了，葉小姐平時沒什么愛好，除了逛街，就喜歡在池塘邊坐坐。”

    墨宇不明所以，他看了眼后院池塘，樹蔭下擺著張躺椅，躺椅旁趴著一只大金毛，大金毛似乎知道家里來客人了，它抬起腦袋遠遠望了一眼，又耷拉下腦袋趴著不動了。

    他想象了一下葉薇坐在那兒的模樣，她或許會因為心血來潮釣釣魚，卻因為沒有足夠的耐心半途而廢，又或者是躺著曬曬太陽吹吹風，又或者是遛遛狗。

    他心里一痛，他很快收回視線，不知道為什么薛照現在和他說這個？

    薛照已經推開墨淵書房的門：“進去吧，墨總在里面等你。”

    墨宇跟著走近書房，書房很大，窗簾都關著，大白天的，竟然昏暗得像是深夜。

    此刻他只看到一點閃動的光，他叫了幾聲：“墨淵？”

    沒有人回應。

    他又走了幾步，終于看見光是從什么地方發出來的——不是等，而是一段影片！

    這段影片不是別的電影或是紀錄片，竟然是葉薇！

    一面巨大的墻壁上，在播放著他最不愿回憶的記憶。

    鏡頭里的葉薇被捆綁著坐在地上，她仰著頭，熱切又激動的看著他，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給你嘴巴上的布條扯下來，但你別大聲說話。”

    葉薇點了點頭，乖得不得了的樣子。

    他看見她眼淚汪汪的，埋怨又嗔怪的說：“你怎么才來啊！我都快被嚇死了，我以為我再也沒辦法活著回去見你了……”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是我連累你被綁架，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傷害你？”

    “他們把我綁起來關在這里，我感覺自己每分每秒都在等死，真的太恐怖了！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吧，我再也不要在這里待下去了……”

    “好……”

    墨宇猛地轉過身去不忍在看，因為下一秒，就是葉薇拿槍指著他的模樣。

    在他準備托著她攀上窗口的時候，她突然從身后摸出一直槍來，冷笑的盯著他，要殺了他。

    這個場景至今還在他的夢里，他無論如何也忘不掉，讓他心痛難忍。

    此刻再看，就像是把他身上的傷疤再揭開，依然是疼的。

    “墨淵，墨淵你出來！你讓我過來，就是給我看這個的嗎？”他高聲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打垮我？你做夢！”

    “墨淵——”

    “為什么不看？”

    突兀的聲音從角落里飄來，墨宇立刻看去，卻是墨淵坐在角落里，因為周圍太黑了，他只能看見他模糊的影子，還有那雙漆黑的眼珠反出來的光。

    墨宇嚇了一跳，“你坐在這里做什么？”

    墨淵聲音陰沉，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這些天，我一直在看這個視頻。”

    墨宇擰眉不解，他是真的不解，墨淵為什么要看這個視頻？還一直看？不僅他看，現在還拉著他來一起看？

    這是他連回憶都不想回憶的東西，他不想面對葉薇的狠，也不想面對葉薇的死：“對不起，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你說，葉薇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

    “貪財？膽小？愚蠢？是個空有美貌沒有腦子的蠢貨？”

    墨宇雖然不想面對過去，但也不喜歡墨淵當著他的面這么說葉薇：“葉薇已經死了，你就不能放過她嗎？你為什么對葉薇的死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也不知道墨宇這句話是怎么招惹了墨淵，只見坐在地上的墨淵突然曝起，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急切的走向墨宇，因為走得太急，他的身子一瘸一拐，速度卻是極快的，他一把抓住墨宇的衣領：“我為什么要愧疚？葉薇是為你而死，我為什么要愧疚？”

    他一把將墨宇推開，看著瘦弱的他，力氣卻極大，墨宇直接被他推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墨宇驚愕當場：“你在說什么？葉薇為我而死？”

    他這個時候才發現，站在蒼白燈光下的墨淵，臉色蒼白，雙眼腥紅，眼里全是紅血色，眼下是極大的黑眼圈，他看起來像是極為疲倦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有睡過了。

    墨淵咬牙切齒，兇狠又冷酷的看著他：“你沒聽清楚嗎，那我再重復一遍，葉薇是為你而死！”

    墨宇茫然的搖頭：“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懂……”

    他是真的聽不懂，葉薇明明是要殺他的，怎么是為他而死呢？

    墨淵拿出遙控器，調整了播放的鏡頭，他直接將鏡頭調到葉薇對墨宇開槍的地方：“你看，這里。”

    墨宇看了一眼，道：“葉薇開槍了才發現槍里沒有子彈。”

    墨淵：“然后呢？”

    然后鏡頭里的葉薇滿臉的驚慌失措，她狼狽的往后倒在墻壁上，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她那雙漆黑透明的雙眼里，仿佛映出他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模樣，窗外有男人在喊：“快出來！出來！快，手給我！”

    再接著，是墨宇轉身爬上窗口，鏡頭里已經沒了葉薇，卻能聽到葉薇大聲喊著救命！

    再然后，墨宇逃了，葉薇留了下來。

    這就是所有的事情經過，無論再看多少遍，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墨宇深吸了口氣：“你想給我看什么？”

    “你是真的蠢還是假的蠢？！事情敗露了，葉薇怕你報復，她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往門口跑嗎？為什么要等你逃跑的時候，她才往門口跑？”墨淵氣急敗壞，他向來沉穩，之前那副狼狽模樣已經夠讓墨宇驚訝了，如今這樣，更是讓他震驚不已。

    墨宇一愣，是啊，葉薇沒有直接往門口跑，反而先靠在墻壁上，他以為是她被綁太久，體力不支，又因為事情敗露太過驚慌，所以才條件反射的狼狽往后，靠在了墻壁上……

    墨淵扯了扯嘴角：“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墨宇心中一緊：“為什么？你知道為什么？”

    墨淵笑了，他不知道，其實他一直不知道，只是葉薇死后，他每天都在看葉薇死前的錄像，他每天看，每天看，看得久了，他甚至連葉薇什么時候眨眼間都能記下來。

    他開始想，那個時候的她在想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見葉薇的身后的墻壁上，有一個洞。

    土房子本就破爛，破破爛爛的很正常，可那個洞，卻異常的詭異。

    他放大了，又放大，終于看清楚，那不不僅是個洞，是槍口！

    “看見了嗎，如果葉薇不靠在這里，你當時就死了。”墨淵大笑了一聲，“所以你說，是不是葉薇救了你？”

    墨宇幾乎震在當場！

    他呆愣愣的看著鏡頭里那個不顯眼的小洞，根本不敢相信墨淵的說辭，葉薇靠在那兒，是為了擋住槍口，方便他逃跑嗎？

    他又想了另一種可能，如果葉薇沒有叛變，真的和他一起走的話，到時他肯定會先送葉薇爬出去，然后再是他，因為窗戶太高了，下面沒人支撐的話，只靠葉薇，她根本爬不上去。

    如果這面墻后真藏著一把槍的話，那么他必死無疑！

    因為那個位置，正對著窗口！

    可是……

    怎么會呢？

    墨淵此刻的聲音像是惡魔：“你不相信對吧？我也不信，葉薇怎么可能那么偉大？她自私、貪婪、懶惰、脆弱、愚蠢……她怎么會做這種事情？為了否定我的猜測，我特地找人回去看過，關押葉薇的隔壁房間確實有人的痕跡，那個洞也確實存在，而且看痕跡應該是人為特地磨出來的，因為地面還有泥土的痕跡，絕不是因為房屋損壞自然生成。我還讓人從同一個位置拍了視頻和照片回來，那個洞還能看見，卻已經沒有槍口了。你說，這說明什么？”

    墨宇臉色刷的白了。

    他腳下一軟，差點跌坐在地。

    那個可能，他幾乎不敢想！

    所以葉薇沒得選，她不能跟你走，她走，她和他就都得死！

    因為一墻之后，黑漆漆的槍口正對著他，隨時能殺了他！

    她只能留下，這是她唯一的選擇，她或許會活、或許會死，而他一定會死，但她擋住了那個洞，所以他活了下來。

    原來是誤會，是他誤會了葉薇，葉薇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他，她是為了救他！

    他看向鏡頭里的葉薇，看見她眼睛里的決然，甚至連她絕情的話，此刻成了一把刀，刺在他心口。

    她到死，他都在誤會她。

    他想起一身血色躺在地上的葉薇，鼻端仿佛又聞到了那濃重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