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四章惺惺相惜

    回到廈門后，鄭成功進行戰役總結，有賞有罰。

    先是追究責任，他毅然將怯戰以逃的叔父鄭芝莞斬首，而放走了假韃子馬得功的鄭鴻逵則交出兵權，自請隱退到一個叫白沙的地方養老，不再過問政事。

    在論功行賞方面，鄭成功獎勵了施瑯白銀二百兩，卻并未讓他官復原職，而是叫他另行募兵組建新的前鋒鎮。

    鄭成功治軍嚴格，他的觀點再明白不過，一支部隊，就應該賞罰分明，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將功抵過。

    但施瑯對此卻大為不滿，nnd，把老子的精銳老兵全都奪走，叫老子去帶著一幫新兵蛋子混吃等死？

    當時，施瑯所帶的前鋒鎮，是鄭軍主力中的主力，精銳中的精銳，東奔西殺立功無數。

    在施瑯看來，他當初對局勢的判斷是正確的，所以本來就很冤枉，而且還在廈門舍命搏殺挽救了危局，完全屬于瑕不掩瑜，而鄭成功此舉表面上是賞罰分明，其實還是對他懷有戒心。

    由此，他借口心灰意懶，說是想去當和尚，借以試探鄭成功對他的態度。

    施瑯此舉，說白了就是恃寵而驕，在他自己看來，他這么做已經很隱忍，很尊重鄭成功了。

    要知道，只比鄭成功年長三歲的施瑯外號“海霹靂”，脾氣可是火爆得一塌糊涂，換了別人這樣對他，說不定他早就提刀開干了。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但凡有能力的人，哪個沒點小脾氣？

    而大多左右逢源、甘做奴才的人，往往是因為沒什么能力，只能靠溜須拍馬的手段上位不是嗎？

    問題是，施瑯這么做，對于年輕氣盛的主帥鄭成功來說，無疑與他公開叫板，一點情面都不留。

    d，如果人人都學你這樣，叫我以后還怎么治軍？

    于是，鄭成功打算冷處理，壓根不理他，施瑯見難以挽回，更加生氣了，一怒之下就剃了個光頭，不再參見鄭成功。

    ……

    經此一戰，鄭成功不但痛失兩位叔父的幫襯，又與驍將施瑯鬧了個將帥失和，導致陸戰實力大為削弱。

    就在這幾日，眼看著琴川侯的討虜軍大肆反攻，而自己的部隊卻幾乎寸功未建，仍在閩南三縣打轉，只光復了海澄（即月港）一地，收降了清海澄守將赫文興。

    是以，少帥鄭成功心事重重。

    他既擔心遭到朝廷的責備甚至干涉其軍務，又為自己內部的困難與矛盾而腦殼疼。

    ……

    少帥鄭成功在瞻前顧后，只年長他兩歲的林嘯，卻根本不清楚這個時代的軍閥有著怎樣的種種顧慮。

    此刻，他與瞿式耜從小艇上岸后，在何守信、司徒正等人的護衛下，剛剛來到安平城的鄭宅大門口。

    就這樣上岸去見鄭成功當然有一定的風險，但是，林嘯和瞿式耜等人都認為，遭遇到人身危險的可能性很小。

    首先，韃子未除，雙方至少算是友軍，不大可能無緣無故翻臉；其次，討虜軍主力就在泉州，任何勢力都要為發動敵對行動而掂量掂量；第三，更為重要的是，瞿式耜始終認為鄭成功與其父不同，不是個貪圖眼前的精明海盜，而是一個目光遠大、胸懷天下的大才。

    ……

    不一會，他們從正門被隆重迎入鄭府，在某個親將的引領下，沿著一道長長的回廊，穿過翼堂，來到了第二進的“孝思堂”。

    雖說鄭成功將他的官署設在了中左所（廈門島），但光從這座私宅就可看出，鄭家在此地的威勢非同一般。

    與這座占地龐大的，帶有數個別院的宅邸相比，無論海防的龔振浩，還是濠鏡的杰克李那種商人的宅子，全部顯得不值一提。

    從回廊的花窗往外看去，旁邊一個幽深而精致的花園中生機盎然……

    遠處有樓閣點綴，亭臺與水榭互對，初夏時節，各色鮮花都已開放，紅的紫的粉的黃的，就像繡在一塊綠色大地毯上的燦爛斑點。

    成群的蜜蜂就在腳邊的花從中飛來飛去，辛勤地吮吸著花蕊中的蜜汁……

    ……

    入堂坐定，鄭成功尚未現身，俊俏的僮仆已經送上了茶。

    瞿式耜不用喝，光聞茶盞中飄出的撲鼻香氣就知道，這是上好的大紅袍……

    在茶道方面，仕宦世家出身的瞿式耜，品味遠遠高于土包子林嘯。

    見鄭成功拿出大紅袍來待，瞿式耜對此行的把握就多了幾分。

    端起茶盞淺嘬一口……味道純正，回味之下略帶甘甜，絲毫沒有苦澀的怪味，果然是極品貢茶！

    瞿式耜捻著胡須微微頷首，良好的開端，預示著成功的一半！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換上一身郡王常服的鄭成功終于從后堂出來了，雖算不上很熟，但同門師兄弟相見，自是頗為熱絡。

    一陣寒暄過后，眼下在整個華南地區，或者說整個南中國海的兩大強權的代表，就這樣見面了。

    歷史的車輪有沒有向前又滾動一圈不得而知，但是，這兩人之間，都抱著對對方的強烈好奇心，頻頻打量起對方來……

    鄭成功發現，大名鼎鼎的琴川侯身材高大挺拔，但其五官長得似乎過于英俊了，微微勾起的嘴角，更使他帶著一種天生的親切感。

    若不是他身穿奇怪的軍服，腰扎一根牛皮帶，足蹬一雙方頭皮靴，乍一看之下，此人就是個書生的模樣……

    只是，鄭成功的眼光很毒，此人雖然皮膚白皙，長相斯文，但從其挺拔的身材上，鄭成功一眼看出，這也是個練家子。

    不過，最令鄭成功驚訝的是，眼前這位神秘的風云人物，居然如此的年輕――年輕得簡直不像話！

    其實，已經三十歲的林嘯，比鄭成功還要年長兩歲。

    但這個時代的人秉承“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祖訓，成年男子皆蓄須留發。

    所以，在鄭成功眼里，面白無須的林嘯實在過于年輕，簡直有種“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感覺了。

    要知道，在大明，稍有地位的人幾乎全是中年以上，鄭成功自己已是個例外，若不是他父親變節，哪里輪得到他上位主事。

    正因如此，如此年輕的一個人，短短數月間，便將或兇悍或老辣的孔有德、尚可喜都斬于馬下，華南數省幾近盡入囊中，使鄭成功不由得心生敬畏，惺惺相惜起來……

    這一邊，林嘯也在打量著這位國姓爺――不僅僅是久仰大名那么簡單了，這個在后世為千萬人仰望的民族英雄、忠節孤臣，早在林嘯上學的年紀，便已千般敬仰、萬般膜拜。

    現在，這位年輕的傳奇人物真實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使得林嘯忍不住從頭到腳看了又看，甚至就連一旁的瞿式耜都覺得他多少有些失態了……

    只見鄭成功頭戴黑色烏紗翼善冠，身穿一襲大紅四團龍圓領袍，腰中一條玉帶銙，腳蹬一雙皂色皮靴，完全是正裝出場……

    現在的林嘯，對于大明官員的服飾也能看懂一點了，他注意到，眼前這位英氣勃發的王爺，身穿的是一身大明官員的常服而不是便服，可見，他對于自己這個冒昧來訪的人還是相當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