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下來，云起不太會安慰人，也不太想說話，就那樣捧著茶杯坐在一旁。

    靜下心打量，他才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人，和兩個月前他在這里見到的，那個笑容明朗、一臉戲謔的男人相比，臉上多了許多疲憊滄桑……仿佛時間過去的不是兩個月，而是兩年，甚至更久。

    “有一段時間，”潛帝忽然開口，目光依舊落在面前的茶杯上，聲音放的很輕，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朕……很討厭孩子，尤其是，討厭自己的孩子。

    “朕知道，這樣不對，有錯的不是他們，是朕，但朕就是克制不住的厭惡……

    “有時候，朕甚至?xí)耄瑧{什么他們可以活的好好的，生下來就是皇子，高高在上，錦衣玉食，仆從如云，而朕和云曦的孩子，卻連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朕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或者已經(jīng)瘋了，才會有這么可怕的想法……朕將他們打發(fā)的遠(yuǎn)遠(yuǎn)的，人，一個都不見，消息，一句都不聽，朕怕自己會克制不住，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來……

    “然后朕就沒日沒夜的撲在政務(wù)上，人一忙，就沒工夫胡思亂想了。”

    潛帝自嘲一笑，道：“人人都說朕英明神武，愛民如子……可誰知道，他們英明神武的皇帝，一顆心早就爛透了。”

    云起依舊捧著茶杯不說話，身為局外人，他無論是指責(zé)還是同情，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聽到“咔嚓”一聲，云起抬頭，就看見潛帝竟然又開始捏核桃，不過這次力氣拿捏的不錯，核桃殼裂成了七八塊，里面的果rou幾乎完好無損。

    潛帝將剝干凈的果rou遞過來，道：“還想吃什么？”

    仿佛剛才的一切，根本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云起接過，道：“要不要我陪你喝酒？”

    潛帝不答，又拿起一顆，“咔嚓”一聲捏碎，低著頭撿拾果rou，一面道：“樹長歪了，的確不是樹的錯，而是種樹人的錯，但歪了就是歪了，該砍還是要砍，不是嗎？”

    聲音平靜。

    云起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做皇帝的人，個個都心如鐵石，就算傷心難過，也眨眼間就好了，哪里需要別人安慰？

    只聽潛帝又道：“孫天賜已經(jīng)死了，知道此事的就只有二三人，出去以后莫要亂說，朕現(xiàn)在沒工夫處置他們。”

    孫天賜？

    云起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應(yīng)該是那位順天府尹的名字，不由又想翻白眼：他不想聽吧，非要說給他聽，聽完了還要警告他不許亂說……

    不過對于潛帝的決定云起還是很高興的：如今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切除佛門中的毒瘤，這段時間必須要維持穩(wěn)定，其他的事統(tǒng)統(tǒng)靠后——這也是他所期望的。

    云起從潛帝手中再接過一把核桃，道：“別再剝了，你這是想現(xiàn)在就塞滿我的肚子，好省頓飯錢呢？”

    潛帝長身而起：“不剝就不剝吧，走，陪朕喝酒去。”

    云起跟著起身：“陛下你喝酒，我吃飯。”

    潛帝道：“你師傅又不在這兒，喝點酒怕什么，喝醉了大不了住一晚上，酒味散了再回。”喝個酒都這般不干脆，哪像是顧云卿的種？

    云起不悅道：“師傅管我都是為我好，他的話我當(dāng)然要聽，和他在不在跟前有什么關(guān)系？”

    ……

    下了轎，潛帝覺得腳底下的路有些飄——想不到米酒喝多了，竟然也能醉人。

    管事太監(jiān)第一時間迎上來，扶了潛帝的胳膊，回道：“四殿下送了高僧們的折子過來，已經(jīng)在外面等了快一個時辰了。說是一百多位高僧，一個不少的都上了折子，和陛下交給四皇子的那份初稿，一字不差。”

    潛帝淡淡道：“告訴他，差事辦的不錯，讓他回去歇著吧！”

    “是。”管事應(yīng)了一聲，又道：“慈寧宮傳來消息，說太后今兒動了怒，連午膳都沒用……”

    潛帝腳步一頓，轉(zhuǎn)了方向，道：“去慈寧宮。”

    又問：“母后因何動怒？”

    想起幾個兒子的事兒，不由微微皺眉，老六不會把事情捅到太后面前去了吧？

    “奴才不敢亂打聽，”管事道：“但應(yīng)該和顧家七小姐有關(guān)。”

    潛帝微微點頭，加快了步伐。

    到了慈寧宮，一進院門，潛帝就看見端端正正跪在正殿外的顧瑤琴。

    少女的背影很好看，腰肢纖細(xì)，脖子修長，背挺得很直，聽到聲音后轉(zhuǎn)頭，然后深深跪伏下去。

    潛帝彷如未見，快步越過她進入正殿，便又看見半跪在太后跟前哀求的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