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那么……你承認自己是妖怪?姍姍知道嗎?”我只覺得心里難受。修鶴不管是人是妖,他總盡心竭力救過我,我卻聯合湛星河一起逼著他說出自己的秘密? 不等他回答,我趕緊又道:“其實是人是妖對我來說沒有區別的。想必對姍姍和湛星河來說也沒什么大分別。你……你是一位很好很好的醫生?!?/br> 修鶴說:“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怪,其實也不算醫生。只是當年在蒼梧拜師學道,修習過南方藥仙一脈傳下來的醫術罷了?!?/br> “呃………那你是龍嗎?”擁有一罐子龍鱗,難道是從自己身上拔的? 修鶴道:“不是。” 我有心再問,又怕他多想?!笆鞘裁炊紵o所謂啦,醫術好就夠了。你開設草廬救了許多凡人性命,想來上天也會對你有福報。星河………星河只是少年心性,太倔強了些。他對你也沒有敵意的?!蔽铱嗫谄判膭袼?,“啊對了,你怎么發現他那些小伎倆的?” “罐口下了禁制,除了姍姍以外的人打開,我就會有所感應。” 原來如此。湛星河玩兒的那一手,從一開始就被人盡收眼底。實力的差距果然不是心機能逾越的。 “那你還呆在外面這么久不回來?萬一不是星河,是其他人呢?” 修鶴說:“我知道那是星河。他的靈力與旁人的都不一樣。” 所以他的火焰是深藍色的? “星河是他先生唯一的弟子,不管他出自何處,我不能看著他落入妖邪之手。今日他出手查驗龍鱗,其實反而讓我放心。星河比姍姍通曉世事,更適合在人間生存。”修鶴跟個老母親一樣絮絮叨叨,仿佛在和我談論他即將遠行的兒子。 “他不知道龍鱗是哪兒來的,只是確定了你大概不是凡人而已。”我愁心萬鈞,唯恐這修鶴高估了湛星河,繼而放他去險惡之地胡鬧,“他也只是個半大小子,對上你那天真爛漫的徒弟還有取巧的機會,真惹到什么窮兇極惡的人,連給人塞牙縫都不夠的。” 修鶴說:“他和你商量我的事?” 我越發頭疼:“哪里。我和他非親非故……他天馬行空地懷疑我和他先生有關,同時又覺得你知道他先生在哪兒罷了?!?/br> 修鶴笑笑:“他雖稚嫩,大體是對的。” 我給他嚇得一抖嗦,嘴硬道:“哪里對了?你知道他那先生在哪兒?還是我這個半殘疾的人當真和他先生有關?” 修鶴卻避而不答,似乎懶得理我這些欲蓋彌彰的把戲。他轉了個話頭道:“龍鱗是我家藏。你既然身受龍毒,我就用龍神留在人間的血脈為引來解毒。這個法子我之前只試過一半,所以不知道最終效用如何?!?/br> “試過一半?”我發現和蒼梧的人說話十分費勁,因為你永不知他們瞞著什么驚天秘密。湛星河說得對,蒼梧道人雖不說謊,但也不會說實話?!半y道是你提過的那位故人?他進入魔界后能夠生還,也是你用龍鱗救活的?” 他之前問我有無魂魄不安之感,是否見到幻境,我還奇怪他怎么問得如此細,好像早就知道會出現這些癥狀一樣。 修鶴果然點點頭說:“的確是他。但他比起你來,意志更加頑強,性格也更加倔強。他與龍族有舊,不肯用龍的遺體來治病,所以我不得不半途停了治療。我也是許久之后才知道,原來他在服用龍鱗之時,數次魂魄離體,經歷種種幻境,險些神智失常?!?/br> “這位故人,就是你的同門,湛星河的先生吧?!贝昏庐敃r應該不知道自己就是扶桑帝君在人間的化身,否則他一定有別的辦法,而不會被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解救丹殊。當時他拒絕用龍鱗治病,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因為數萬年前扶桑和龍神的情分。而當年蒼梧諸人,大概也認定他只不過是因為認識龍三吧。 “我的這個師弟,喚做椿杪。”修鶴露出回憶神色,“他年紀最幼,我們難免嬌慣他些。椿杪從小頑劣,和妖鬼神怪走得很近,調皮搗蛋得連師尊都制不住,好幾次差點拆了蒼梧。” 他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嘴角不自覺向上勾了勾。 “我們的大師兄意外入魔了,被西王母封印在世外之地的魔淵中,三年內就會灰飛煙滅。椿杪花了兩年半時間,盜取西王母鎮在神臺上的雷釬,將它熔了,押上自己的魂魄,一并祭天。沒人認為事情會有轉機,他卻真的成功打開了魔淵,削弱了封印,喚醒了大師兄?!?/br> “我那時候不在人間,這些曲折,也是后來從各地流言中拼湊出來的?!毙搡Q似乎有點傷感,又有點茫然,“如果我在……如果師尊還在……斷不會放他那樣胡鬧……” 我默默看著修鶴自言自語,心里嘆氣。 椿杪做的這些事,我從前聽丹殊提起過?,F在才知,原來那時我聽到的不過是只鱗片爪,滄海一粟。 這樣費盡心機地去救一個人,大概丹殊在椿杪心里,的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照你這樣說,椿杪是一個歷經滄桑,心思縝密的人。他的既然救出你大師兄,想必也考慮到了你大師兄出魔淵之后的狀況。他未必真的死了,否則怎么跟你們這些師兄們交代?”我斟酌著詞語想勸修鶴,“在我聽來,他應該是大有來歷的??峙逻B你,在身份上也壓不過他?!?/br> 修鶴低頭笑笑:“蒼梧山上,除了師尊,倒真沒幾個完全屬于人間的?!?/br> ………這和說你們一山的都非人有什么區別? “也就是我們不屬于人間,遇事才有改變局面的能力。師尊當年千叮萬囑,不欲我們涉足人間紛擾,可惜到底人算不如天算?!?/br> 我給他噎得差點說不上話,惺惺道:“你們道術高深,超脫了人世,也是應當的。哪里像我們這種平民,命如螻蟻,劫難來臨連擋一擋的能力都沒有?!?/br> 修鶴抬頭去看窗外,又回頭看我:“這話旁人也許說得,你卻沒有資格說。” 我心頭一跳。 “你自己也確認了我的確只是凡人而已……” 忽然窗檁被什么東西打了一下,在深沉夜色中發出“篤篤”的輕響。 我抓緊了被子,顫聲問:“誰?” 修鶴卻半點不驚訝,施施然對著那邊道:“稍安勿躁,我馬上過去?!?/br> “你認識外面的……”人?鬼?妖? 修鶴替我掖好被角:“故友來訪。這幾天忙,忘了給他們消息,現在他們尋到人間來了。你睡吧?!?/br> 我又不能動,只好看著他打開門出去。 視線轉回來落到床幃上,灰白色紗布飄飄蕩蕩,一如我安寧不了的一腔心緒。 他們究竟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么多呢?湛星河是這樣,修鶴也是這樣。姍姍倒是完全不認識我,也沒把我當成了旁人,可是她恐怕也是所知最少的,說不定連她自己先生的身份都不知道…… 等等! 我幾乎跳起來。 等等,等等……修鶴知道我有可能魂魄離體!他想看到什么? 我一下子渾身發冷。 此時沉寂了的窗外又傳來聲音。 “篤篤。篤篤?!?/br> 我猛地轉頭,看見窗外一片漆黑,遠遠燭火映著庭院中一簇杜鵑花,深深淺淺紅得十分詭異。 “你看什么呢?”湛星河又門也不敲就進來,“窗外有什么?” 我急急道:“你過來時沒有看見外面站著什么東西嗎?” 湛星河看傻子一樣看我:“你是不是睡得太久出現幻覺了?”他一臉嫌棄走過來,隨手關上窗,“你欠我一件事,記不記得?” “我什么時候欠你了?”我莫名其妙。 “你能說話的時候,就要告訴我你是誰?!闭啃呛永硭斎坏?,“我照顧你這么久,要一個答案不過分吧?!?/br> 臭小子! 我木著臉說:“非常過分。” 湛星河抱臂看我:“你們這些人總是喜歡隱瞞,好像什么事都可以獨自解決一樣。你到底是誰?跟我先生有什么關系?不要用騙師叔那套來騙我,常人失憶說實話。否則你到時候病死了餓死了,不要怪我。” 嘿! “隨便你?!蔽矣惺褵o恐道,“你師叔在,他不會讓我死?!?/br> “鬼氣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