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 三、四
大殿里陰森恐怖,椿杪、華闞、修鶴三人在祖師面前跪成一排。 “膽子不小,‘天許之’的蛋也敢去偷?!钡朗慷嗄瓴簧鷼?,一嚴肅起來還是很嚇人的,“若不是為師與丹殊及時趕到,你們倆就摔成rou泥了!”他用拂塵的白玉柄狠狠敲了一下楠木桌面。那桌面上放了個完整的精致鳥巢,內(nèi)臥五個小巧的蛋,正是禍魁。 “我們說要去偷鳥蛋的時候,師尊你還說多偷幾個回來鹵了吃來著……”華闞輕輕說。 道士老臉微紅,“你們拿‘天許之’的蛋來做鹵蛋嗎!??!”他又敲了一下桌面,震得桌上放著的鳥巢也微微一跳。 “師尊,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钡な庹驹谝贿?,不動聲色給師弟們解圍,“現(xiàn)在蛋已經(jīng)帶回來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道士氣鼓鼓:“誰帶回來的誰管,為師反正不會孵蛋帶仔!” 椿杪說:“咱們還回去不就行了?” 丹殊耐心道:“‘天許之’對人戒心很重,這蛋已經(jīng)粘上了你們的氣息,它不會再要了。” 椿杪歪頭道:“那洗一洗?” 丹殊見怪不怪,還是耐心接道:“那會把雌鳥在蛋上的標記也洗掉,同樣沒有用。” “那鹵了算了……”華闞又小聲道。 “丹殊,你給他們說?!钡朗砍橐豢跉?,捂住自己胸口,萬念俱灰地把事情丟給大徒弟。 “是?!钡な鈱χ赃吂蛑娜齻€慢慢道,““天許之”的稚鳥在出殼前有萬種可能形態(tài),萬一是半神彭火鳥,那么我們將其扼殺在殼中的行為就是弒神。弒神要遭天譴,師弟們都知道?” 三個嚇得趕緊點頭。 “師兄,”椿杪可憐兮兮道,“我不要被雷劈?!贝昏缕綍r傻大膽,其實最怕死。 丹殊嘆了口氣。 “也許不是被雷劈呢,”道士涼涼道,“彭火鳥司火,也許是被火燒嘛?!?/br> 椿杪被嚇得淚汪汪的。 “師尊……”丹殊無奈。 旁邊跪著一直不開口的修鶴突然說:“讓弟子來把它們捏碎吧。這樣天譴就只降到弟子身上。一開始就是弟子的錯。那吸引雌鳥的化形符也是弟子放的。弟子作為兄長,沒有帶好師弟們?!?/br> “不!不是修鶴師兄的錯!”華闞急急道,“本來我們只是去摸些斑鳩的蛋,是我發(fā)現(xiàn)巨木上有個新的巢,要上去看,這才惹出禍事的!” “要這么說的話,”椿杪也趕緊道,“真正去拿蛋的人是我。我來受天譴才對。” “是我?!?/br> “是我啦!” “不對,是我!” 三個人吵成一團。 道士有點感動,心想這群小子還挺仗義啊,不枉自己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qū)⑦@幾個混世魔王拉扯大。 “好了!”道士佯作不耐煩的樣子,“也沒說一定會有彭火鳥嘛?!?/br> 萬分之一的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 “蛋先放在為師這里吧。你們?nèi)齻€知道錯了就好。至于天譴不天譴的,有為師在,怕什么?!钡朗孔o起短來也是屬于人神共憤類型的。 華闞和修鶴還沒反應過來,椿杪已經(jīng)跳起來撲到道士懷中:“師尊!師尊你最好了!” 道士忍不住笑得臉上開花,但是一想到這個惹禍精給自己帶來了多少麻煩,就又拉下臉來:“撒嬌也沒用!你一天到晚撿了多少東西回來了???!” 龍神lt;四gt; 師徒四個頭挨頭蹲在荷花池沿,丹殊面無表情站在一旁。 “師尊,椿杪真的撿了一條龍回來?”華闞問。 “不是撿,我打贏了它……”椿杪?lián)尩馈?/br> “我們的蓄靈池藏得下一頭龍嗎?”修鶴淡淡地問。 蓄靈池長寬六丈,深一丈五,先代道人不知施了什么法術(shù),使得池中荷花終年擠擠挨挨,并不像凡間的那樣到了秋冬就枯萎凋零。每年蒼梧落雪的時候,就有雪映荷花的奇景,可惜蒼梧諸人早就看慣,倒不當什么了。 饒是如此,這滿池荷花,也斷斷藏不下一頭蛟龍。 鯉魚可以在荷葉下藏匿,一頭蛟龍,怎么藏法?藏住了頭,就必有身子尾巴露出來,反之藏住了身子,龍頭也一定會被擠到水面上。 可是師徒四人蹲在池邊盯了半天,也沒看到有龍的影子。 “師尊,龍呢?”華闞問。 “咳,你莫急。這龍比較小,又害羞,似乎還發(fā)育不良,許是剛剛累了,現(xiàn)在在花底休息呢。”道士道,“再說,咱們這池子看著小,其實蠻大的。之前就有一頭成年的龍棲身于池中?!?/br> 華闞想象了一下,小又害羞,發(fā)育不良?龍原來不是都高大威猛、長逾百丈的? “成年的龍藏在池里,荷花都被壓壞了吧?!毙搡Q皺著眉頭。 道士回憶了一下,“沒有呀,他很小心的。況且龍是水澤之靈,荷花沾了龍的靈氣,只會越開越盛?!?/br> 丹殊忽然道:“師尊與那頭龍很熟悉?” 道士眼瞼垂下來,笑笑:“許久未見了,大概也不算很熟?!?/br> 丹殊便不再問。他只十三歲,已經(jīng)懂得人世無奈,有些事情不能追究。 “?。】炜茨沁叄 贝昏轮钢亓硪活^叫。 銀白色的龍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在空中扇出弧形的水簾,一翻翻進了荷葉底下,擾動出一池漣漪。 “哇!”華闞贊嘆,“真的好漂亮??墒恰?/br> “真的很小?!毙搡Q補充。 “嗯。它受傷了,而且傷得有些重。”丹殊說,“椿杪,你遇見它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哈?”椿杪還沉浸在龍尾帶來的震撼中,“不是呀,我遇見它的時候,它比現(xiàn)在還要小一些?!狈駝t也不會被他握住。 道士開始摸起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為師也覺得它不太正常?!?/br> “明明是師兄先看出來的吧……”華闞小聲道。 道士咳了一聲。 “師尊之前去后山采草藥,是為了給它治傷?”丹殊問。 “哦對,”道士一拍腦袋,“被‘天許之’的事一攪和,為師差點忘記了。”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子,里面盛滿綠瑩瑩的光。 “師尊你好小氣,”椿杪一看那瓶子還不及他的手掌大,便說,“醫(yī)治人家也只肯出這么一點點草藥?!?/br> “椿杪,不要胡說?!钡な廨p輕拍了椿杪的頭一下,“這是光明蘚,這么一小片,已經(jīng)長了上百年。醫(yī)治一頭龍,功效足夠了?!?/br> 三個小的仔細一看,果然見瓶底有一片指甲蓋大小、苔蘚樣的東西。瓶中綠光就是它發(fā)出的。 “光明蘚只在靈氣純粹的地方生長,凝天地精華而成,有rou白骨藥死人的功效,極難得,沒想到咱們后山也有。”丹殊給三個小的細細講解。師尊駕云帶他去后山取的時候,丹殊已經(jīng)驚訝了一回,故而此時可以平平道來。 ”師兄好厲害!“華闞捧場道。 修鶴說:“就這一片苔蘚,不用加些參草靈芝,不用煉制么?” 道士打開琉璃瓶的口子,把光明蘚輕輕倒進水池里。 “煉制后的丹藥對龍無效。龍也是天生之物,這樣就行了?!钡朗看鸬?。 光明蘚在水中成一團模糊的光,飄飄蕩蕩沉到黑漆漆的池底去。 三個小的屏息等候,連丹殊也凝神觀察著水池的變化。只有道士,不知道想起來什么,神色有點恍惚。 幾乎是瞬息之間,整個蓄靈池底散發(fā)出綠瑩瑩的幽光,水色澄澈通透,可以看到成群的鯉魚在蓮莖間游動,紅的,金的,褐赭的,花錦的……突然有一道狹長的銀白身影,在池中閃過,游魚紛紛給它讓道,空出大半個水域,于是那身影就更加清晰。 那是龍在池中遨游。 忽然椿杪咦了一聲,“它比剛才又大了一點?!?/br> 丹殊回過神來,仔細看看,道:“的確?!?/br> 道士皺起眉頭。 ”我就說嘛,龍么,都是威風凜凜的。上古的應龍,那可有一萬丈那么長!這條現(xiàn)在小了點,肯定也會很快長到盤踞如山那么大的!“華闞兩眼發(fā)光,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成年的巨龍翱翔于天的樣子。 修鶴潑冷水道:“我勸你不要想能一直養(yǎng)著它。龍的性情剛烈,不可能被拘禁的?!?/br> 華闞被道破心思,哼哼唧唧道:“誰要拘禁它來著?我只不過想……只不過想跟它交個朋友?!?/br> ”行了,“道士打斷徒弟們的討論,”龍也看過了,回去吃午膳吧。午膳過后,華闞把缺的早課補上,椿杪罰抄道經(jīng)十冊,明天這個時候為師來檢查?!?/br> ”啊~“華闞一唱三嘆。 “師尊~”椿杪又想撒嬌。 道士唬起臉,”怎么,嫌少了?“ 二人才苦著臉稱諾諾。 修鶴猶豫了一會兒,問:”師尊,我呢?“ 道士說:”你去做飯。真是,餓死為師了。“說著回身往后殿走去。 三個小的目送他走遠了,才從地上起來。 ”啊,蹲久了腿麻?!叭A闞敲敲自己結(jié)實的小腿道。 椿杪又有問,”奇怪,師尊怎么不麻?“ 華闞想了想,”大概人老了就會習慣?“ 丹殊笑道:“又胡說。師尊離成仙只有一步之遙,早就是不老之身?!?/br> 修鶴拍了拍褲子上的土,一言不發(fā)向廚房走。 “修鶴師兄!”椿杪追上去,“午膳做什么?可不可以做豆沙包?” 丹殊也跟上去,“修鶴你別聽他的,做些清粥小菜就好。師兄來給你打下手?!碧炜蓱z見,蒼梧一個道士四個徒弟,只有修鶴會些灶間的廚藝。要不是修鶴在,蒼梧諸人恐怕早餓死了。 華闞見狀忙趕到修鶴后面:“修鶴我要吃荷包蛋!” “你還沒忘記蛋啊。”椿杪道。 一群人說說笑笑走遠了。 荷花池中悄無聲息地探出一個腦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