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之這才敢動手，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身體，舒坦地閉上雙眸：“延仕，你終于回來了。”

    閔延仕本該明早才能離開貢院，但因榜單已提前列定并封存送入大內(nèi)，沒什么不可對外言說的秘密，他就要求提前離開，還真得到了允許。

    “本該早些就到家，我和你哥找開疆去了。”閔延仕道，“我們?nèi)齻€人，從小的性情來看，原都以為開疆會最早成家，沒想到最后是他沒有著落，還不順利。”

    韻之沉浸在丈夫回到身邊的喜悅里，壓根兒沒聽他在說什么，安安靜靜的，讓閔延仕誤以為她又睡著了，便也閉上了眼睛。

    這些日子閱卷，緊張而嚴(yán)肅，又橫生出施展一案，著實累人，閔延仕一放松下來，反而比韻之先睡著。

    而這一覺，不免睡得深，韻之后來松開懷抱挪動身子，也沒再吵醒身邊的人。

    從一開始的興奮，到心疼，到此刻韻之抱膝而坐，下巴擱在膝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熟睡的人。

    她又在思考，將來能做些什么，才能不讓自己每天，就只是剩下等丈夫回家這一件事。

    翌日清晨，初雪和扶意陪同老祖母去廟里燒香拜佛，為皇后祈福。

    一行人出門比男眷上朝還要早，是奶奶授意不帶上韻之，好讓辛苦了幾日的孫女婿多睡會兒，初雪見自家弟弟被祖母如此疼愛，心里自然高興。

    祖孫三人帶著家丁家仆，安安靜靜地穿過晨曦下的街巷，直奔護(hù)國寺而去。

    到達(dá)山門下，廟里才剛響起早課的鐘聲，公爵府老夫人乃是貴客，主持方丈親自迎出來，扶意和初雪則虔誠相隨。

    行至大雄寶殿外，只見一位小師傅，帶著年輕男子從廊下走出，忽然見這邊有女施主在，忙要把人推回去，那人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推，仰天摔倒在地。

    眾人循聲看來，扶意不禁蹙眉，被攙扶起來的人，竟然是施展，他昨日沒有回客棧，來了這里？

    “老太太，小徒兒無知，帶著男施主亂闖，驚擾您了。”方丈大師為眾人領(lǐng)路，“請往這里走。”

    “都是來拜佛的，無妨。”老太太不認(rèn)得施展，初雪也不認(rèn)得，扶意便不提起，跟著奶奶和嫂嫂進(jìn)門去。

    大雄寶殿外，施展立在原地，其實他會跌倒，并不是因為小和尚的推搡，而是……在晨曦下，見到了言夫子的女兒。

    自然，待祝家女眷禮畢退出佛堂，施展已不知所蹤，既是不認(rèn)識的人，誰也不惦記打聽，扶意更是什么都沒說。

    待回到家中，韻之已經(jīng)等在門前發(fā)脾氣，說奶奶丟下她。

    扶意哄了幾句，問要不要一道進(jìn)宮，因惦記大jiejie的身孕，韻之樂呵呵地跟著去了。

    進(jìn)宮的路上，扶意才對韻之提起了施展，韻之果然也覺得古怪：“這個人還是不要打交道的好，誰知道他哪天又對世道不滿，對什么人不滿，做出更離譜的事兒來。”

    扶意說：“滿肚子錦繡文章，怎么就淪落到人人討厭，尚未入仕便這般境地，將來真當(dāng)了官兒，必定是派系權(quán)勢的眾矢之的。”

    韻之隨口接道：“倒是這樣的人，這也看不起，那也看不上的，脊梁骨硬挺著呢，也就不擔(dān)心他會被什么人利用，將來一心一意正經(jīng)干活兒，只忠于皇上。”

    扶意贊嘆：“瞧瞧，誰說我們二姑娘不懂事。”

    韻之愣了愣，問扶意：“我說了很了不起的話嗎？”

    扶意連連點(diǎn)頭：“連我都沒想到。”

    韻之高興極了，眼中有光彩：“那今晚，我可以和延仕說這件事嗎？”

    扶意卻忽地有些心疼，原本她希望韻之保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再在祝镕面前提起施展，但見韻之這么高興，便不再顧慮，應(yīng)道：“說吧，順便問問延仕，施展的文章是誰先看到的，問問貢院里閱卷是怎么回事，我好告訴我爹去。”

    韻之心情極好：“包在我身上。”

    她們說笑著到了宮門下，內(nèi)侍一路通稟至中宮，姑嫂二人規(guī)規(guī)矩矩進(jìn)來時，堯年已經(jīng)站在階下等候了。

    韻之一時沒繃住，跑上來問：“郡主，您和開疆哥哥怎么樣了？我聽扶意說……”

    扶意已經(jīng)跟上前，嗔道：“是長公主。”

    堯年眼眸含笑，雙頰微紅，滿身的喜悅溢出來：“皇兄……恩準(zhǔn)了。”

    這一邊，祝镕下朝后換了衣裳，便要入火器制造處，開疆趕著來見他一面，隔著老遠(yuǎn)就傻笑。

    祝镕嘴上嫌棄，心里為兄弟高興，走來說道：“怎么，來給我送喜帖？”

    開疆嘿嘿一笑：“這還早呢，但是皇上昨夜恩準(zhǔn)了，我爹不是要去贊西邊境嗎，我和堯年會一起去。”

    祝镕很是意外：“長公主要去邊境？”

    開疆說：“她很惦記那里，這件事是她先提起來的，昨晚對皇上說，她要回贊西邊境看一眼，讓我沿途護(hù)送，皇上說，這不剛好我爹也要去。”

    祝镕問：“難道不是長公主遷就你？”

    開疆愣了，自言自語道：“這樣嗎？堯年她也知道，我爹要去邊境？難道我之前跟她提過？”

    祝镕直搖頭，嘆道：“若真是長公主遷就你，你可別心安理得地接受好意，至少這兩年，可不能再分開了，有什么事都先好好商量，不要自以為是地做決定，長公主氣的不就是這個？”

    開疆有些不服氣：“你不是也一樣，之前的事兒，你和扶意商量了嗎？”

    祝镕心里一咯噔，他至今還記得那晚回到清秋閣，扶意帶著細(xì)軟捧著風(fēng)衣，隨時要跟他走的模樣，可那之前，他半個字都不曾提起。

    開疆拍了拍祝镕的肩膀：“半斤對八兩，你也別說我了，但我改，我一定改。”

    第512章 我家韻兒很好

    祝镕被氣得無話可說，開疆卻一臉嘚瑟，說他還要去向閔延仕道謝，大搖大擺地走了。

    自然，這家伙能和長公主修成正果，祝镕打心眼里為他高興，至于同樣的問題擺在自己身上，他是該好好反省。

    轉(zhuǎn)身往里走，忽然一陣暖風(fēng)撲面，帶著nongnong的花香，去年今日，他幾時能停下腳步看一眼春.色，聞一聞花香，這漫長而艱難的一年，怎么都值得了。

    深宮太液池邊，兩個急性子的姑娘，把滿碟的魚食一股腦灑進(jìn)太液池，引得魚兒爭相競食、沸反盈天。

    扶意帶著宮女在不遠(yuǎn)處布置明日的游園詩會，聽見這里笑聲朗朗，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亦是為堯年和韻之高興。

    不久后，皇后被簇?fù)碇従彾鴣恚瑘蚰旰晚嵵蟻恚瑓s被涵之責(zé)備：“老遠(yuǎn)就聽見你們的笑聲，不成體統(tǒng)，不是說過來幫忙，怎么只有扶意一個人在忙？”

    韻之大大咧咧說：“她最會賣乖討巧，方才都是我和長公主在忙，您沒瞧見。”

    還是堯年老實：“那倒也沒有，都是扶意在忙，我們不能搶她的功勞。”

    韻之沖她使勁兒眨眼睛，被大jiejie責(zé)備：“如今學(xué)得謊話隨口來，又欠管教？”

    到底是親堂妹，她比堯年更會撒嬌：“就是逗您一樂，再說了，扶意那么好，處處好，讓我們一回又如何。”

    堯年已經(jīng)主動朝著扶意走去，涵之這才對meimei說：“往后在宮里，不要放肆言笑，不是jiejie非要約束你，這宮里沒有妃嬪在，年輕女眷進(jìn)宮才要更謹(jǐn)慎規(guī)矩。”

    韻之反而心疼地看著jiejie：“過些日子，等長公主也走了，我和扶意不進(jìn)宮來時，您該多寂寞。”

    涵之說：“有皇上在，將來有我的小皇兒在，還有這么多宮女內(nèi)侍，怎么會寂寞？”

    韻之還是覺得太冷清：“我無所事事，jiejie若是悶了，就召我來陪您說話。”

    涵之笑道：“怎么就無所事事？”

    做meimei的赧然一笑，不自覺地低下腦袋：“長公主要遠(yuǎn)去巡視邊境，扶意則忙著她的大志向，而我……”

    涵之拍去粘在meimei衣袖上的魚食，笑問：“怎么？”

    “我每天就在等閔延仕回家。”韻之自卑地低下了頭，“就這一件事。”

    涵之笑了，韻之更窘迫，柔聲央求：“jiejie不要笑。”

    然而遠(yuǎn)處又傳來堯年的笑聲，方才在嫂嫂跟前老實，去了扶意身邊一樣搗蛋，涵之不得不出言制止：“堯年，不許胡鬧。”

    再回過頭，見meimei一臉憧憬地看著她們，涵之便問：“在你眼里，堯年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杰，扶意則志向高遠(yuǎn)，要為天下女子而爭，相形之下，你自卑了？”

    韻之抿著唇，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那在你眼里，大嫂嫂她是怎么樣的人？不如堯年，不如扶意？”

    “可我覺著，這不能比，她們原就不是一樣的人，大嫂嫂哪兒也不比誰差些，難道主持家業(yè)相夫教子，還成了罪過不成？”

    涵之欣慰地笑道：“同樣的道理，放在你自己身上，就不成了嗎，天天盼著丈夫回家，有什么不好？”

    韻之怔然，呆呆地望著jiejie。

    涵之說：“若實在悶得慌，要找些事做，誰也不會攔著你，可就算一輩子都找不到，又如何？人生在世，為什么要活成別人的樣子，有功績、有能耐、有志向的人生才算成功？這可不見得，在jiejie眼里，我家韻兒就很好很好。”

    韻之心里是暖，但腦筋還沒轉(zhuǎn)過來：“可是……”

    涵之說：“不著急，你總會想明白的，就當(dāng)是jiejie的命令，不許在心里嫌棄你自己，記著了嗎？”

    那一頭，忽然傳來扶意的驚叫，小娘子被嚇得花容失色，抓著宮女躲在背后，可堯年還把手往她身邊探，涵之惱道：“堯年，做什么呢？”

    堯年卻沖韻之招手：“快來，有好東西。”

    韻之傻乎乎地趕來看熱鬧，結(jié)果也被長公主手里的蟲子嚇得不輕，和扶意抱作一團(tuán)。

    堯年嫌棄不已：“真沒用，一指頭就能捏死的東西，你們怕什么嘛？”

    涵之有著身孕，不宜去和她們嬉鬧，只遠(yuǎn)遠(yuǎn)站著，吩咐宮人：“別叫長公主太瘋了，她身上還有傷。”

    卻是此刻，內(nèi)侍從宮外送來折子，南平侯府的老侯爺遞給皇后的折子，說是自家孫女染了風(fēng)寒，明日不能進(jìn)宮赴游園詩會。

    彼時涵之沒多在意，還派了太醫(yī)去侯府探視，直到夜里，陸續(xù)又有折子送進(jìn)來，她才起了疑心。

    再往后，來不及遞折子的，隔天科考放榜這一日，一大早直接傳話進(jìn)來，各種各樣的緣故下，年輕小姐和少夫人們，今天都不能來了。

    約定的時辰到，只零星來了幾家女孩子，反是秦太尉的家小孫女，雙手還纏著紗布，也在其中。

    此番游園詩會，皇后邀請了近三十位貴族世家的女眷，如今來了不足三成人數(shù)，場面自然是格外冷清。

    列席的姑娘們更是在心中暗暗后悔，這樣坐立不安的尷尬，還不如不來。

    自是扶意穩(wěn)重大方，從紀(jì)州的春天說起，提起舊年一路赴京城，沿途所見美景，感嘆京城春日之盛。

    眾人漸漸放松，席中有幾位小姐曾隨父輩在地方任職，南方的、東邊的，說起各地民俗民風(fēng)，和與眾不同的飲食習(xí)慣，每個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乍一眼看，歡聲笑語里，說的一切和詩會再不相干，可年輕女子在一起，不知不覺地投緣起來，游園會不曾散去，已經(jīng)和皇后娘娘約定好了下一回幾時進(jìn)宮。

    日落前，女眷們才陸續(xù)離宮，不僅帶著半天的愉悅，還帶出去令人驚訝的消息，這些女孩子都親眼看見了，皇后害喜的模樣。

    皇后和宮人們雖未言明，但也意味著，已經(jīng)默認(rèn)這消息可以傳出宮去。

    祝镕離開工部，聽聞扶意還在宮里，就到宮門外等候，沒多久扶意便出來，還是由涵元殿的掌事宮女親自送到門下。

    祝镕請掌事宮女代為問候長姐，便領(lǐng)著扶意上馬車，說道：“去客棧吧，父親派人送消息給我，今日慶功呢。”

    爹爹帶來的學(xué)子，雖只有一人得到入殿試的機(jī)會，但其他人皆榜上有名，是扶意長這么大，博聞書院最好的一屆。

    扶意好生驕傲：“都是和我一起念書的師哥師弟，想來我的存在，給了他們壓力，要他們發(fā)憤圖強(qiáng)地上進(jìn)。”

    祝镕嗔道：“是，都是言大小姐的功勞。”

    扶意不屑他的嘲笑：“反正就是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