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蘇答眼中輕閃,那神情像不舍,但更多的是解脫。她似聽見又似沒聽見,不作回答,抬起手撫平剛給他系好的領帶上的褶皺。 而后看向他,溫柔而平靜地彎唇。 “我走了。” 她笑著,轉身朝外走,一步步。 背影很快隔絕在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 她從始至終,一下都沒回頭。 蔣奉林做好了萬全準備,需要蘇答cao心的地方實在不多,除了簽了幾份文件,所有東西都是處理完畢以后交到她手中。 留學的日子定下,蘇答將住所收拾了一遍,帶不走的,不想扔的,全都打包裝箱請人搬到佟貝貝那,交給她代為保管。 蘇答每天都會去望康山,或是上午或是下午,有時一整天都在。蔣奉林精神勁不錯,每次她去,他都饒有興致地讓她陪著下棋,讀書。 關于離別的話題兩人卻都只字不提。蘇答不知如何開口,而蔣奉林有意避開。于是就在這般安詳又涌動著幾許傷感的氣氛之中,一起度過了一段輕松又自在的時光。 臨行前一天,天沉沉黑下來,往常早該離開的蘇答待在病房遲遲不走。 時間無聲嘀嗒。 蔣奉林合上書,不得不下逐客令。 “明天要上飛機,時間不早,回去休息吧。” 蘇答臉色一慟,他見狀失笑:“怕什么,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現在科技這么發達,你隨時可以和給我打視頻電話。我坐在床上,只用舉著個手機,比你天天來煩我還輕松得多。” 卷著書,蔣奉林輕輕敲她腦袋,眼里是化不開的柔光,“去吧。” 蘇答掩飾情狀,嘴上說“好”,坐在凳上半天才起身。她緩而又緩地站起,一步一頓,蝸牛般慢騰騰挪到門口。 心底涌起一股無法言狀的情緒。 她停在門邊,忍不住回頭看。 蔣奉林坐在床上,白色薄被蓋至他的腹部。 他沖她笑,還是那樣溫和寬宥。 “去吧。”他說,“別害怕。” 眼睛里剎那像是被灰塵侵襲,蘇答抿緊唇,怕再待下去就要失態,轉回頭,匆匆提步。 走出望康山,她在大門前停了好久。 這里空氣比市區清新得多,依稀可見星點。 佟貝貝約了她,臨行前要吃一頓餞別飯,蘇答深吸幾口氣,斂好情緒,根本不敢回頭,乘車去和佟貝貝會和。 選的菜館子開在東區老城巷里,又是佟貝貝發現的好店。不止她一個,宋紹彬也來了。他倆這些日子進展不錯,相處氛圍幾乎和小情侶無異,彼此間就差一個挑明的契機。 佟貝貝把他帶上,算是側面認可了他們的關系。 蘇答這一去英格蘭,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隔著大洋,長途飛行又不方便,想到不能再隨時隨地見面,佟貝貝忍不住傷感起來。 蘇答平時是不喝酒的,架不住離情濃重,干脆豁出去陪她喝了幾杯。 佟貝貝絮絮叨叨一籮筐,直將臉喝得通紅,末了暈乎乎地還在說:“明天我去送你。” 蘇答扶住她靠過來的腦袋,失笑,“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上飛機前會跟你說的。” “不行!我一定要送,一定……”喝得半醉的佟貝貝眼里浮起淚,腦袋埋在她肩上蹭了蹭。 蘇答沒法子,耐心哄了好一陣,她帶哭腔的嘟嘟囔囔才終于停了。 時間差不多,一餐飯畢,滴酒未沾的宋紹彬開車先把蘇答送回去,佟貝貝在車上緩了一會,被風吹得清醒了大半。 目送蘇答上樓,好半天,她才悶悶不樂地頂著一張發紅的臉摁起車窗,“走吧。” 宋紹彬給她遞過去一瓶水,邊開車邊寬慰:“蘇小姐是去留學,暫時分開而已,不代表以后不回來了。別這么難過。” 佟貝貝握著礦泉水沒說話。 車開出蘇答住的小區,一路夜色匆忙。佟貝貝心情不好,半路上拿出手機,想上微博看兩眼,轉移注意力。 隨手劃拉首頁,忽地看見一條動態,眸光一下變得更沉。 宋紹彬看她仿佛想哭,“怎么了?” “沒什么。”佟貝貝咽了咽喉,沉沉抒氣,將手機屏幕光摁滅,“刷到了蘇答的微博。” 蘇答有一個生活號,沒和大學圈子里的校友互相關注,只是偶爾發發日常,發些練筆的畫作、窗邊的綠植、烘烤的小餅干……再簡單不過。 那條微博是她前兩天發的,看時間是半夜。 宋紹彬問:“她發了什么嗎?” 佟貝貝沒答,握著手機,腦袋沉沉。 她望著擋風玻璃外,沒頭沒腦地說:“你知道嗎,蘇答很好。” 宋紹彬嗯了聲,“我知道,你跟她這么好,她肯定很好。” “……你不懂。” 窗外一陣一陣路燈閃過,佟貝貝眼神幽幽,將頭靠住椅背。 她想起初二的時候。她和蘇答剛開始同班時其實不怎么熟。那會她后座有一個女生,臉圓圓的,外號小圓臉。 小圓臉家境不太好,一直非常非常喜歡蘇答。 她們因為前后座,又互相借作業抄的緣故,經常聊天。 后來有一次閑聊說到,她才知道,小圓臉和蘇答早就是同學。前一年蘇答過生日請客吃飯,邀了小圓臉。 小圓臉家里條件不好,買不起拿得出手的禮物,實在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用彩繩編了一條掛飾。 和別人的禮物比,她的掛飾太過簡陋粗糙,她覺得非常不好意思,飯吃到一半就借口有事回了家。 生日會結束后,小圓臉躲了蘇答好幾天。 直到第三天還是第四天,她做值日,突然發現蘇答把那條掛飾掛在了書包上。 蘇答背著它上學,背著它離開教室,絲毫沒有因為那是幾根便宜彩繩編成的東西而嫌棄。 小圓臉說,她看著掛飾微端的穗兒在蘇答的書包下搖搖晃晃的瞬間,就像是覺得有一雙手捂在她心上。 佟貝貝那時聽得發愣,原本只以為蘇答人緣好是因為長得好,脾氣在漂亮女孩中又還不錯。這番交談后,她開始認真觀察蘇答,后來越走越近,慢慢玩到了一起。 在這分別的前夜,想起初時,佟貝貝一顆心越發柔軟,也更加難受。 “男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宋紹彬被她冷不丁的一句問得措不及防,“這個……” 佟貝貝沒想聽他真的回答什么,轉開頭,看向車窗外。 蘇答這個人很好相處。 但她知道,好相處不代表沒有脾氣。 她記得很清楚。 她們成為好友后,有個女生和蘇答別苗頭。她兩邊關系都不錯,卡在中間時常為難。 蘇答沒有要求她必須二選一放棄一方,也從不干涉她的交友情況。 只是在某個交換禮物的節日,當收到她送的手鏈時,蘇答卻突然問了一句:“她也有嗎?” 佟貝貝當時愣了一下,說沒有,“給你一個人的。” 過了很久再想起,她后知后覺意識到,如果當時她給那個女生也準備了同樣的禮物,蘇答或許就不會要了。 越是柔軟的心,能觸動、刺痛它的,越是細節。 就像如今。 車破開黑夜前進。 窗外路燈飛快閃過,佟貝貝掃向握著的手機,想到剛剛看到的微博,胸口悶窒。 蘇答換了全黑的頭像,那大概是她這個賬號上的最后一條內容,滿是決絕姿態。 那條動態發在深夜時分。 短短的一句,就那么一句,不知承載了她多少輾轉難眠與夜不能寐。 她說—— ‘他有好多漂亮的畫,可惜不是我畫的。’ 忙了一天,把下面幾個助理交上來的文件處理完,徐霖累得差點虛脫。 辦公室里氣氛太過壓抑,這些日子,賀原的臉色猶如陰雨時節的天,就沒個連續放晴的時候。除非必要的事情,徐霖都不敢往他面前遞。 好不容易喘口氣,又有重要事務需要匯報,徐霖壯起膽子敲門入內。 賀原在辦公桌后聽著,除了幾聲不咸不淡的“嗯”,一言未發。 看著和平常沒什么區別,但這氣氛中微妙的差異,只有親身體會才能明白。徐霖按重要程度說完公事,最后道:“賀總,小藺先生和倪小姐……” “你看著處理。”賀原沒聽完就冷冷打斷,“不是要緊事不必告訴我。” 徐霖咽了咽喉,打量他臉色,沉默幾秒,又試探著道:“蘇小姐今天的航班……” 賀原冷凝的視線唰地朝他看來。 “你是清閑得沒事干?”他語氣森冷,“沒事就去策劃部幫他們把晉山的案子做出來。” 徐霖額頭冒汗,“賀總,我不是那個意思……” “出去。”他一個字都不想聽,冷冷下令。 徐霖被他眼神嚇到,連忙噤聲不敢再說,頷了頷首轉身出去。 “以后就當沒這個人——” 賀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徐霖頓住,小心翼翼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