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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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雁行的車被找到了。 但為時已晚,那車由于底盤過低不能跑山間石子路,被林雁行停在半山腰的最后一段柏油路旁,派出所找到車時,他已經棄車登山至少一小時。 歸根結底還是老林家發現他失蹤晚了。 先從他媽說起,他媽方明明是個有流浪情結的人,動不動穿著吉普賽長裙在都市森林里流浪,或者穿著沖鋒衣在野外行走,倍兒自由與孤獨。 她回國八天,除了第一天去探望林雁行,后面七天都在外邊游蕩,陪她回國的兩位朋友對此都習慣了,所以今天早上見她出門也沒介意。 到了晚上六七點,朋友們等不到她回酒店吃晚飯,一開始以為她在哪個藝術沙龍里泡著,后來打電話發現不在服務區,這才警覺起來。 朋友們著手尋找,先是問家人,即林雁行的外公外婆他們,當然一問三不知;又問林總和小徐總,這倆也不知情,接著明姐朋友就把電話打到了林雁行的爺爺家。 林老爺子一聽就驚了,雖然林總和明姐的夫妻關系極差,但林老爺子和方老爺子是鐵桿啊,不然哪來的兒女包辦婚姻呢? 盡管現下如果讓林老爺子從明姐和小徐總之間選一個當兒媳婦,他必定不顧一切選徐君睿,但他得對幾十年的好朋友方老爺子負責。 這時候明姐已經失聯了十個小時,很不好找,多虧酒店那邊冒出一名禮賓部經理,說早上他幫明姐租了一輛車,根據gps定位,那車目前在距離麗城市區大約七十公里的亭山。 亭山就是軍訓基地所在的山,地貌是丘陵,但主峰的海拔接近五百米,山體地質不穩定,經常有滑坡。 而且亭山風景區只開發了不到十分之一,其余的大片面積要么是農民的果園、茶園,要么是野山,要么是軍事管制區(和野山差不多)。 林老爺子得到消息,望著窗外的滂沱大雨,知道兇多吉少,便喊家里人來商量,被林雁行從門縫里聽到了。 再下來就是林雁行的出逃了。 老爺子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逃出去的,還說那小子今晚怎么特別安靜,一直呆在房間里做題。往常一翻開書就哼唧,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上廁所,一會兒喊肚子餓,一會兒拍門喊“給我手機我就發一條短信求求你們了”……沒個停歇的時候。 后來老保姆去送水果但敲不開房門,叫警衛員來一起撞開,才發現他從窗戶里跑了。 老爺子家有大鐵門,但畢竟不是監獄,誰知道大雨之夜會有人逃脫呢? 這下林家炸鍋了。 方明明多年來對家庭不負責任,就算沒和林總辦過離婚手續,也就早不是自家人了,可林雁行是親孫子啊! 林總原本有應酬,被小徐總著急忙慌地從酒桌上拉下來,再加上老爺子家的秘書、警衛員、老部下、親戚、林總保鏢、朋友……還有轄區派出所,里里外外幾十個人被調動起來,往亭山方向找去。 林雁行沒帶手機(之前被老爺子沒收了),回家取車時也沒和保姆李阿姨打招呼,和他媽一樣完全失聯。 剛才小徐總給陳荏打電話,就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林雁行出發之前和陳荏聯系過。 他也不想想,如果林雁行真和陳荏聯系過,陳荏能讓那小子上山嗎? 十分鐘后,小徐總飆車趕到,陳荏拉著管老師狂奔到校外,拉開車門就往里鉆。 班主任張老太也得到了消息,扒著車窗喊:“孩子們都要考試,就不驚動他們了,我跟著你們去找人吧!” 陳荏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張老師,您都六十了,去了我還得照顧您,您就在家安心等著吧!” 張老太也知道自己去是拖后腿,叫道:“那陳荏你今天得回來啊,你不回來老師就不下班,聽到了沒?!” 陳荏點頭喊:“我帶林雁行回來!” “走了!”小徐總發動越野車,張老太站在雨中目送,身影在昏黃路燈下顯得尤為蒼老。 陳荏扭頭往后車窗里找她,鼻根一酸,雙眼頓時噙滿了淚。 親媽不愛他,這幾年來,他在心里其實都把張老太太當媽了,他看到他媽淋著雨,想到林雁行生死未卜,嗓子口一陣熱辣。 管老師連忙勸慰:“你別著急,林雁行不會有事的!” 小徐總也說:“哭早了!那是我兒子,我還沒哭呢!今天要是讓我找到他,我上去先打他個半死,我才不管他要不要考試!” 小徐總一改往日精英風范,淋得像只落湯雞,高級定制襯衫在他身上擰成了麻花。 陳荏手指壓住酸澀的鼻根,但壓不住嗓音里的震顫,問他:“林總已經去了?” 小徐總說:“還在后面的大車隊里,他喝了酒有點兒糊涂,我讓司機保鏢陪著他,總之咱們仨先去。” 他將手機扔給陳荏,說:“我負責開車,你負責幫我接電話,免得我分心。” 管老師問:“那我呢?” 小徐總目不斜視:“你把那山上的路回憶一下,想想咱們呆會兒從哪兒上去。” “得嘞!”管老師用濕手在口袋里摸出紙和筆開始畫地圖,他記性好,堪稱過目不忘,最近一次去亭山已經去年九月學校軍訓期間,但山上各類地標在他腦中依然清晰。 小徐總的手機鈴聲不斷,都是派出去的各路人馬反饋消息,但聽起來并無進展。 有人說:“山區派出所找到林雁行的車了,圍起來了!” 小徐總示意陳荏把電話舉到他嘴邊:“圍車有個屁用!我早說過那車不該買,現在惹禍了吧?要是沒這車在家,林雁行能跑嗎?請派出所的同志加個班,把那車推懸崖下面去!” 又有人說:“我們在高速上,距離亭山還有四十公里,但雨太大了高速有可能封路,你們做好走國道的準備。” 小徐總很強硬:“不走國道!國道上都是大掛車,跟在它們后面慢慢磨蹭,一小時的路程要開兩小時,我急著呢!” 有人抱怨:“徐總徐總,林總喝多了,嫌我們開車太慢,正破口大罵呢!” 小徐總吼:“讓他往腦袋上插兩片螺旋槳自己飛過去!這老東西,歸根結底都是他的錯!” 還有人問:“徐總,要不要請駐亭山的某番號部隊幫忙?” “老爺子那邊會去說的,”小徐總說,“部隊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麗城的那幾支專業救援隊聯系了嗎?” 那邊說:“聯系了,都在路上。” “行,”小徐總簡潔地說,“趕路!” 這人忙而不亂,面面俱到,一邊布置事兒一邊罵老板,還不耽誤開車。 他們從繞城高架出市區,直奔高速道口,但怕什么來什么,先前某位老兄的話果然應驗,由于雨勢過大,通往亭山的高速路暫時封閉了。 陳荏和小徐總冒雨去問要封多久,值班人員說:“不知道,看老天爺啊,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雨下得這么大,什么路況都看不清啊。” 陳荏問:“雨小了就放行?” 值班員說:“對。” 陳荏追問:“怎么算小,怎么算大?” 值班員問:“你們是不是有急事?” 小徐總著急地說:“同志求你趕緊放我們過去,我視力好著呢,我潛艇兵出身,水下都能看二百米!” 值班員表示不行,得聽老天爺的。 小徐總和陳荏怏怏回到車上,覺得進退兩難,想調轉車頭去國道,又得多耽誤四十分鐘,還不能保證比等高速開閘快。 小徐總用充血的眼睛瞪視著那收費口一整排大大的led紅叉,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盤,車喇叭在雨夜中響亮地鳴叫。 “我恨方明明!”小徐總咬牙切齒,“我恨方明明啊!!” 陳荏也恨,為什么世界上會有這樣的自私之人,她傲慢自負,罔顧他人,自我感覺良好又毫無心肝地活著,把人生該背負的東西都甩到他人頭上。 她為什么要現在回來?為什么閑不住非得出去玩? 為什么要害人? 她已經享樂夠了人生,為什么不放過別的苦命人?! 小徐總的語氣咄咄逼人:“明天林戰濤就必須和方明明離婚,他要是不答應,我一把火把他家點了!” 管老師正趁著停車抓緊時間畫地圖,抬頭問:“他家不就等于是你家嗎?” 小徐總沒答,因為聽到了一片喇叭聲——林總的大車隊追上來了,同樣被攔在高速道口,都打著雙跳燈,和幾十盞氙氣大燈一起織成了雨中的光網。 小徐總神色變了,恢復了那種他特有的、帶著點兒玩世不恭的平靜。 他對陳荏和管老師說:“我去安撫一下那老東西,你們別下車,雨大。” 說著他推開車門又甩上,連傘也不拿就往最前面的那輛豪華轎車奔去。 管老師說:“……他老說自己沒心沒感情,其實他是最情深意切的一個人。” 陳荏輕聲應和:“他有心。” 而且家人都知道他有心,如果今天失聯的不是林雁行而是他,老爺子老太太同樣會急得團團亂轉,林雁行同樣會出逃尋找,林總同樣會恨不得在腦袋上插兩片螺旋槳飛到他身邊去! 陳荏也有心。 他的心在林雁行那兒,可林雁行不知道。 所以他這顆不屬于自己的心好痛啊,他無意識地摳著手背,要不是管老師回過神來按住,他怕是會很快將那塊細白的皮膚摳破,血跡滴灑在淡色的座椅上。 管老師一手拽著他,一手畫圖,忽然說:“林雁行不是個莽撞人,對不對?” 陳荏一怔,點頭:“不莽撞。” 林雁行會沖動,但那是受了荷爾蒙的驅使,幾乎每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都有同樣的情緒起伏。 但他絕不魯莽,不會輕率地做出一些專門給別人添麻煩的事,比如他媽眼下做的這些。 “所以他不打招呼就一個人跑亭山去,必定有他的理由。”管老師說。 陳荏咬著手指,邊琢磨邊說:“……他可能有點兒頭緒。” “什么頭緒?” 陳荏也不確定:“比如知道他mama會往哪兒去……”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個洞!” 管老師問:“什么洞?” 陳荏激動地說:“管老師你還記得嗎?高一軍訓結束那天,林雁行和十幾個體育生跑到軍訓基地后山上的一個野洞里去玩,咱們為了找他,在山上整整轉了五六個小時,某某老師還把腿摔斷了!” “當然記得。” 那是管老師和陳荏師徒相識的契機。 陳荏說:“除了那個洞,亭山對于林雁行而言沒多大意義,對他mama更沒意義!你別忘了他那媽是阿爾卑斯山上下來的,平常又喜歡旅游,一輩子見過多少山川河谷,怎么會突然跑到的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丘陵上去呢?” 管老師說:“所以你覺得是林雁行告訴他媽的?” “對!”陳荏說,“我是這么分析的!他媽回國的第一天就去看了他,他媽是在個家里呆不住的人,又十幾年沒回國了,一定會問他周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他可能就把那個洞給說出來了。” 管老師回想著說:“可是那個洞就開發過一年,后來當地政府發現洞里經常落石,對游客不安全,就把那個洞給棄了,基礎設施也只做了一小段,總體來講那還是個暗藏兇險的野洞。” 陳荏說:“管老師,林雁行一定沒告訴過你,他媽就喜歡往那些野的亂的地方去!” 等小徐總回來,陳荏已經坐不住了,忙把自己的推測告訴他。 小徐總覺得有道理,又跑去跟林總說,一行人心急如焚地等著高速道口開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