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方立安身著天青色純色禮服,腰系墨綠色羊脂玉帶,腳踩墨色長靴,在眾人的仰望中一步一步踏上最高的石階。在那里,她的師父——上一任國師——清辰正用慈愛的目光等待著她的到來。 在下方的眾人看來,兩位國師大人明明穿著最普通不過的衣衫,卻猶如天上的仙人般,熠熠發光,不似真人。 方立安穩步走到桌案前,屈膝跪在蒲團上,一拜天地,二拜先人,三拜恩師。 三叩首后,清辰為其束發、加冠,當著眾人的面正身傳禮、施加教導,最后在蒼玄門傳承寶冊上,持筆寫上她的名字和道號。之后,將傳承寶冊與師門印鑒交與她收好。 禮畢。 臺階下的一眾看官被這師徒倆忽悠地只差五體投地了,連周仁帝都有那么一瞬間開始動搖,自己是不是不該對兩位國師心懷怨懟。也許他們真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從蕓蕓眾生中選出來的傳遞天命之人? 方立安安排方大勇一路跟著阿喜,給他貼了張易容符。等繼任大典結束,符紙失效,任誰也找不到之前被伍大管家畢恭畢敬照顧著的中年男人。 而方大勇在觀禮的過程中,激動地直抹淚。誰能想到,他們老方家有朝一日能出個這么出息的人。他真是積了八輩子的德,才能成為國師大人父親。 慶典之后,他跟著阿喜回到國師府,當晚便由方立安把他送回了全福鎮。 出來的時間太久,家里面也是要擔心的。 李屠戶和李趙氏年紀大了,殺豬的活計早就不接了,如今家里只靠李寶花撐著豬rou鋪,外加方大勇經常去山上打獵掙些外快。 再有就是方立安偶爾也會回去一趟,送些銀子,錢財方面寬裕的很,生活很是富足。 家里這些年又陸陸續續添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算上方立安,方大勇已經是六個孩子的父親了,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 這年頭,人們講究多子多福,方大勇這樣的,誰見了不說他是有大福氣的人。 從一個家無恒產、一窮二白的獵戶到有家有室有兒有女有錢有糧的富戶,整個人生發生了實質性的飛躍。 他家大閨女方立安在寧京城的大戶人家做活,光是每個月的工錢和賞銀就夠一家十口人的嚼用了。 聽說最近有個各方面條件都挺不錯的小伙子看中了她,方大勇這不就急里忙慌地收拾包袱去寧京城給她相看去了?等這大閨女嫁了人,以后就是京城人士嘍,誰曾想一個棄嬰還能有這樣的造化。 方大勇的大兒子李立正,五歲就被家里送去鎮上的學堂讀書了。自從他的大名在鎮上傳開以后,眾人對沂源山獵戶的看法褒貶不一。 有人覺得他數典忘祖,竟然把長子舍給了老丈人,如何能對得起老方家的列祖列宗。也有人覺得他做事寬厚,待家人極好,愿意讓自家兒子給老丈人繼承香火。待李屠戶百年以后,有人為他打幡摔盆。 再說了,他也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只不過是讓三個里頭的其中一個跟著老丈人姓李而已,又不會斷了自家的香火。 話題回到李立正身上,自從家里有了余錢,便決定好好培養他,讓他在學堂跟著夫子讀書寫字。不求他讀書成才,考取功名,只希望他不要跟他爹娘爺奶一樣,一輩子做個大字不識的真眼瞎。知事明理即可。 當然,這也是方立安跟家里提出來的,不然一家子都是做力氣活的,哪個能想起來送孩子去讀書認字? 尤其是古人最是講究子承父業,如果她不提,大弟八成就要繼承李屠戶的家業,做個殺豬匠了。 不是說殺豬匠不好,只是希望家里在有這個條件的情況下,好好培養他,幫他開拓眼界,讓他日后能有更多的選擇罷了。更何況,士農工商,世人最敬重的就是讀書人。 書讀好了,以后想干什么不行? 喜歡殺豬,可以回來繼承豬rou鋪。不喜歡殺豬,做個幫人寫信的書生也不錯。 二閨女方立彩排行老三,比方立安小了八歲,性子活跳。從小就對殺豬匠這門行當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李寶花二代是也。 她娘發現后,一味地拘著她學繡花,結果十根手指差點就被戳爛了。最后還是李寶花心疼不過,才不再逼著她做針線活,只是不許她再碰家里的殺豬刀。 李屠戶和李趙氏心里酸的不行,還以為閨女是怨他們老兩口。 好在李寶花跟他們耐心解釋道:“爹、娘,女兒不是怨你們,你們對女兒有多好,女兒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這么些年下來,我也算是瞧明白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運氣這么好,能碰上大勇這樣的好男人的。你們自己說,活了大半輩子,你們見過幾個?” 老兩口被李寶花問的啞口無言,確實,像方大勇這樣的,整個全福鎮也就只能找到他一個。 李寶花繼續解釋:“彩兒的情況跟我不一樣,我是家里的獨苗苗,如果自身立不住,又沒個兄弟姐妹幫襯,以后誰也指望不上。但是彩兒有好幾個兄弟姐妹,不需要再去吃我當年吃過的苦。讓她好好學學女紅,到了年紀找個穩妥的人嫁了就行了。你們說是不是?” 老兩口一想,好像確實是這么一回事,就憑家里現在這個條件,好好給彩兒攢份豐厚的嫁妝就行了,沒必要讓孩子學那些腌臜活計。他們當年也是逼不得已才讓寶花學的殺豬。 因為這事,方立彩悶悶不樂了許久。直到方立安回來后知道了,才勸她娘別把彩兒管的太嚴。她既喜歡,讓她去做好了。 畢竟千金難買我愿意,對不? 再說了,他們全福鎮是個小地方,對女兒家殺豬接受不能。但是寧京城就不一樣了,有的人家,就喜歡這種女娃子。 為了證明這個,她還專門把一大家子接去寧京城參觀了一段時間,讓大家開開眼界,不要總盯著全福鎮那一畝三分地看。 實在不放心的話,彩兒以后的親事包在她身上好了,絕對給她安安穩穩地嫁出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寶花心里松動了不少。大閨女是個靠譜的,她有什么好擔心的。而且,她這個當娘的,當然也希望自家孩子過得開開心心,天天笑容滿面。 只不過方立安給方立彩立了規矩,每天花多少時間在殺豬上,就要花多少時間來識字,她以后每次回來都會檢查。 方立彩歡歡喜喜地應下了,從此纏著外祖父學殺豬,讓李屠戶恍惚看到了幼年時的李寶花,心中充滿干勁,扛起殺豬刀,仿佛還能再揮舞個二十年。 第119章 方大勇的二兒子方立才排行第四,比二姐方立彩小一歲零一個月。 那時候立彩剛三個月大,李寶花就懷上了方立才,導致方立彩早早地沒了母乳吃。 始作俑者方大勇心里愧疚地不行,想著要不是自己沒忍住,彩兒哪里需要受這個罪,然后又開始滿鎮子找奶羊。 好在家里富裕了,就算鎮上找不見,也能托行腳的商人幫忙四下尋摸,沒幾天就找著了。 因為方立才只小方立彩一歲,所以從小就跟在二jiejie屁股后面玩耍。 不過等到方立彩對殺豬刀產生興趣的時候,方立才就與她分道揚鑣了。他實在欣賞不了二姐的特殊愛好,只好從此改做大哥李立正的跟屁蟲。 但那時候,李立正白天要去學堂,下半晌才能回來,到家后還得先完成夫子布置的課業,幾乎沒什么時間能陪他玩耍。 好在方立才乖巧懂事,每回遇上大哥在家讀書寫字,他都只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耳濡目染下,竟是對書本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等他自己五歲入了學堂之后,整日里不是讀書就是寫字,讓全家人大感驚奇,難道一家子山野莽夫真要出個正經八百的讀書人了? 方立才出生后,方大勇吸取了上一次的經驗教訓,注意的不能再注意,生怕一不小心又斷了兒子的口糧。 直到二兒子斷奶后,才再次折騰出一個小生命——方立朵,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娃。方立安繼任國師這年,她才四歲,暫時還沒有發現什么不良嗜好,有待觀察。 再往下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弟弟方立全,名字是方大勇給起的。意思是家里有這么多孩子已經很全乎了,往后李寶花的年紀越來越大,還是不要再生了,對身體不好,有礙壽命。 國師繼任大典結束后,父女倆一路貼了十幾張符,終于趕在天亮前回到了全福鎮。 給他們開門的是李屠戶,方大勇不在,家里就他一個男人,李立正還小。 李屠戶打著哈欠好奇道:“你倆就在京城,咋還不去看國師大人的繼任盛典咧?多好的機會!急著回來干啥呀!”他算了算時間,按這父女倆的腳程,八成是昨個兒天一亮就往家來了。 父女二人相視一笑。 “我們瞧著擠不進去就回來了。”方大勇解釋道。 方立安在一旁點頭附和:“真的很擠,人山人海。” “一路走回來多累啊,怎么不雇輛驢車?”李屠戶這是心疼女婿和外孫女了。 “今天城里驢車不讓走。”限牌。 “快進來,壺里還有點水,趕緊喝兩口解解渴。”李屠戶給兩人遞了茶碗,想起方大勇此去的目的,關心道,“那家人怎么樣?小伙子你見到沒?還成不?”。 “咳……咳咳……”方大勇猛地想起這茬兒,一口水嗆得心肝肺都要出來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一個勁兒地對閨女使眼色。 可惜天太黑,方立安沒看見,但好歹兩人是一伙兒的,于是趕緊替他解圍道:“一夜沒睡,困得眼都睜不開了。” “你倆也是,急著回來做什么,趕緊去睡覺。”李屠戶果然不再追問,攆人道。 “好嘞!”父女倆聽話照做。 早上,李趙氏給他們留了飯菜,放灶上熱一熱就能吃了。 聽說大jiejie回來了,李立正和方立才依依不舍地上學去了,留下方立彩帶著方立朵和方立全在屋里全程觀摩大jiejie睡覺。 三只小的乖巧得很,安安靜靜地看著方立安睡覺,不發一聲。 只是總會忍不住手癢,一會兒這個摸摸大jiejie的小臉,一會兒那個摸摸大jiejie的小手,反正不出聲就行了。 方立安睡覺的時候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跟貓爪子似的,撓撓臉,撓撓手,左邊一下右邊一下。好在她知道自己這是在家里,想來對她動手動腳的也就是那幾只小的,便隨他們去了。 等她睡得差不多了,將醒未醒之間,發現那幾只小的還在。于是趁著他們向自己伸爪子的時候,一個鯉魚打挺,兩手一圈,“三只小豬”便通通落入“大灰狼”的“魔爪”之中。 一時間,房間里充滿了銀鈴般的笑聲,在外面忙活的大人們聽了也跟著高興起來。 下午,方立安帶著三只小的去鎮上的學堂接李立正和方立才下學。 回家的路上領著他們在集市上吃吃吃、喝喝喝、買買買,把鎮上的其他孩子羨慕到眼紅,怎么他們就沒有這樣好的大jiejie呢?氣哭! 入夜,等一大家子都睡下了,方大勇偷摸地送走了方立安,明天只說孩子天不亮趕路去了。至于親事,閨女交代了——她爹沒看好,不同意。 回程只有她一個人,方立安把速度飚起來,子時剛過就回到了國師府。 見師父的房間還亮著燈,她心中了然,八成是在等自己回來。她大步上前,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這是他們師徒倆的默契。 國師府前院統共就三個人,如果來的是阿喜,他肯定會先敲門,得了應聲再進去。若是方立安或者清辰這師徒倆,都是“不請自入”那一類的。 果然,昏暗的燈光下,清辰正埋身于書案之中。聽見開門的聲音,便問:“回來了?家中一切可好?” 這幾年下來,因為徒弟的緣故,清辰也時常幫著關注照顧全福鎮上的一大家子,只是從不現身而已。 久而久之,每回見方立安從那邊回來,都會習慣性地問上一句。 “好著呢!”方立安愉快道,“老的小的都挺好的。師父,你這么晚等我有什么事嗎?” 清辰莞爾一笑:“為師打算明日一早出發離京。” “這么急?”方立安意外道。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但是不是太快了?明天才是她走馬上任的第三天。 “無所謂急不急的,我留在這里也沒什么事,閑著也是閑著。再者說,你今天留留我,明天留留我,日復一日的,我到哪天才能脫身?”清辰慢悠悠道,“擇日不如撞日,我看明天就很好。而且我算過了,明天是個好日子,宜出行。” 方立安見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勸,改為叮囑道:“你開心就好。只是出門在外,比不得家里,你又不帶阿喜一起,吃穿用度方面免不了要受些委屈。多帶點錢財傍身,讓自己過得舒坦點,別舍不得銀子盡受罪了。 “但是話說回來,錢多惹眼,平日里行事還是低調些的好。別被人當成肥羊盯上了,更不要仗著自己會些玄門術法就不把那些小人物放在心上。但凡出來混的,誰沒有個一技之長? “江湖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讓人防不勝防。別最后老皇帝沒把你怎么著,臨了栽在這些小嘍啰手里。” “……”清辰聽得頭暈,心道:這羅里吧嗦,嘮叨起來沒完沒了跟個小老太太一樣的人不會是別人假扮的徒弟吧? 不過他確實也很感動就是了,徒弟看起來很關心自己啊,比心! “師父,你等一下,我回房間拿個東西。”方立安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房間,沒幾分鐘又跑回來。她手里端了個茶杯,里面盛了半杯水,遞到師父嘴邊,示意他喝上一口。 清辰不疑有他,只以為這是自家徒弟臨別前的孝敬而已,豪爽地一口干了。完了,還咂了咂嘴,嘀咕道:“怎么連個茶葉都沒放……” 結果,話音剛落,整個人就暈了過去,倒地不起。 方立安看著眼前昏迷不醒的人,搖頭嘆息:師父大人如此“單純”,真的很難放心讓他一個人出去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