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林溪的靈魂屬于哪個種族?她現在是什么樣?在哪里?甚至于……那個卷軸里說的,真的是真實嗎? 他不知道。但他必須去找。 暗影的消失,令無數過去自我封閉的世界碎片打開了通道。主世界的居民們驚訝地發現,原來還有那么多種族不曾離開。 巖妖、地精、美杜莎、獅鷲……他去了無數種族的居住地,還要再算上他們遠遠近近的血親。 每到一個地方,他會拜訪那里的統治者,仔細打聽近年來的新生兒,或者有沒有近來才蘇醒的特殊存在。 萬年前,精靈是備受神靈鐘愛的種族,也因此而受到許多種族的歡迎。萬年后,當冰霜精靈再次出現在古老的種族面前,大部分時候他也能得到足夠的善意。他們允許他四處打探,親自確認是否有他想找的對象。 柏拉圖陪伴在他身邊。藍龍可以看見本質的靈魂,但柏拉圖也描述不出來林溪的具體模樣,只是每次確認時,他都搖頭再搖頭。伊瑟就知道,她不在這里。 碎片的開放并不全是好事。相隔萬年,不同的世界碎片發展程度各有不同,有些慣于掠奪的種族將主世界視為獵場,因此,世界各地不時發生爭斗,乃至小規模的戰爭。 沒有了暗影這個共同“敵人”,許多好戰的種族反而肆無忌憚,隨意攻伐殺戮,也因而釀成了許多悲劇。 伊瑟就經歷過好幾次類似的事件。一些善良卻柔弱的種族會向過路的旅者求救,而伊瑟無法忽視近在眼前的苦難。 他幫助過白眉雕(長相兇猛但性格溫順,應付不了狡猾的吸血蝙蝠)、雨中妖精(只有下雨時會顯形的妖精,被巖漿蜥蜴當成美餐)、冰層游魚(被美杜莎當成奴隸)…… 很多種族挽留他,希望他留下來成為他們的保護者。 然而,對于保護世界、維護秩序這類“正義的職責”,冰霜精靈已經失去了興趣,甚至于漠不關心了。 世上的悲慘是數不盡的,解決了這一件,還有下一件;奉獻太過,就會失去自我,最終將自己化為“正義的事業”的養料。 有時他甚至在思考,假如林溪的靈魂屬于那些混亂的、殘忍的種族,他也會追隨她身邊,不會有任何猶豫。即便要他背叛自己的天性,他也不會猶豫。 柏拉圖當然否認了他的妄想。藍龍喜愛的靈魂,是溫暖善良、熠熠生輝的魂魄。 有一次,伊瑟救了一群水中仙女。她們的血脈傳承自神代的喬凡娜——那位掌管凡族愛欲的仙女,容貌艷麗、奔放不羈,熱衷于愛情游戲。 那群水中仙女正在瀑布邊嬉戲,卻被地底蜘蛛伏擊,差點成為蜘蛛的美餐。冰霜精靈凍住了那群窮兇極惡的侵略者,也收獲了她們的感激,還有百花盛開一般的嬌聲感謝。 確認林溪的靈魂也并非水中仙女后,伊瑟就告別離去。但是,其中一個水中仙女愛上了他。碰巧的是,那名仙女的眉眼和林溪有些相似,連頭發和眼睛都同樣是溫暖的茶棕色。 為了這點相似,他和那名仙女說話時就要溫和一些,但這給了仙女錯覺。 夜幕降臨時,茶色長發的仙女跑來向他求愛。被他拒絕后,她仍不死心,甚至想偷偷給他用迷/幻藥。 冰霜精靈氣得差點把整個水中世界凍成冰塊。水中仙女的首領萬般懇求,才讓他放棄了這個打算。 結果,那名求愛不成、丟盡臉面的水中仙女懷恨在心,背地里聯系了骨龍。骨龍是亞龍和不死生物的結合體,愛好殺戮,在神代時是精靈們為數不多的死敵之一。 翻越灰巖山脈時,伊瑟被浩浩蕩蕩的骨龍攻擊了。它們做了陷阱,還特意畫了針對冰霜的法陣,好削弱他的實力。 艱難的爭斗后,他殺死了所有骨龍。它們干癟的尸體里流出腥臭的血液,將灰巖山脈的石塊染成斑駁的顏色。柏拉圖也受了傷,縮著翅膀待在邊上,讓伊瑟給他包扎。 精靈自己也受了傷。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始終被他珍愛的黃金束發環,在戰斗中耗盡了最后的力量,成為了碎片。他在一地血污里撿起藍寶石,還有僅剩的黃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山頂風冷,烏云低垂,四周橫斜著敵人的尸體,遠方沒有一條能夠清楚望見的道路。他站在灰巖山脈荒無人煙的主峰上,望著掌中束發環的殘片,忍不住委屈地哭起來。 柏拉圖“咕嚕咕嚕”,笨拙地安慰他,說他哭得像個沒成年的幼崽。但他無法停下淚水。最后,他蹲在地上,把錄影晶石拿出來,重新播放開頭。面對過去的時光,還有伴侶早已消失的笑顏,他哭得更厲害了。 別人眼里,他是前任執法者隊長、是冰霜精靈王,面對什么兇惡的敵人都能不落下風。但他也有難過和懊悔的時候,有所有生靈都會擁有的負面情緒。只是過去他能對伴侶撒嬌,可以聽她柔聲細語地安慰他,還會得到充滿憐愛的親吻和擁抱,而現在他只能獨自面對一切,還連她送他的禮物都沒能保存好。 他把藍寶石和僅存的金屬碎片好好收起來,放在盒子里鎖得嚴嚴實實。 之后的某一天,當他入睡后,柏拉圖悄悄飛了出去。又隔不久,就聽說水中仙女們居住的澤國被搗亂的藍龍鬧了個天翻地覆,其中一個茶色長發的仙女被砸傷了臉,令那重視外貌的仙女痛哭不止。 他問柏拉圖:“是你做的?” 藍龍甩著尾巴,心虛地轉著腦袋,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就是不肯回答。他笑起來,抱了抱這個陪伴他百年的伙伴。 “謝謝。” 柏拉圖長長地“咕”一聲。 幾年過后,伊瑟經過寶石王國,幫那群喜好奢華、心靈手巧的小人兒趕跑了水銀妖魔。小人兒們的國王,同時也是寶石王國中最資深的珠寶匠人,想要送他一件珍貴的飾品。他拒絕了,但想起來自己破碎的束發環,就問,能不能幫他將束發環修好。 國王的“寶座”是一只鑲嵌寶石的雕花矮凳。他蹲在矮凳上,手里拿個放大鏡,揪著自己短短的白色胡茬,對著藍寶石和金屬碎片端詳半天。 “這只金屬環原先是被設計為光系法術的載體……哦,真巧妙,能夠看出法術的精巧。施術者一定擁有極度純凈的力量……很遺憾,冰霜精靈王陛下,除非有原先的施術者在這里,否則我無法修補它。” 伊瑟原本也沒有抱很大期望,也就不存在太大失望。 當他將寶石和金屬重新鎖進箱子里時,寶石王國的國王阻止了他。 “雖然我無法修補,但可以將剩下的金屬做成鏈子。冰霜精靈王陛下,您喜歡一件美麗的藍寶石額飾嗎?” 額飾——這未免風險太大。萬一再發生什么意外怎么辦? “哦哦,那真的很遺憾……多么純凈的藍寶石,多么精致的法術啊!寶石這種東西,就是要展示出來才有價值。冰霜精靈王陛下,當初送您這件飾品的人,必定期待著它能真正陪伴您左右。” 金屬碎片被熔為金鏈,藍寶石成了他額心的飾品。有時他經過水面,從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就想起當年他剛從暗影的折磨中醒來時,曾感覺林溪親吻了他的額頭。當時她已經不在了,所以那肯定是錯覺——可是,也許是她的靈魂呢? 在重要之人逝去后,按照他們生前的心愿行事,這種做法于逝者而言實際并無益處。從中得到安慰的,只有苦苦尋覓的生者。 每周一次,他可以按下錄影晶石,看一段新的錄像。他有點狡猾地鉆了林溪話里的空子——她只說每周看一點新的,但沒說他不可以重復看已經看過的。于是,他總是能夠伴著她的聲音和笑容入眠。額心的藍寶石也被回憶喚醒,成了一個溫熱的輕吻。 第十年,她留下的影像全都播放完畢了。往后的歲月里,他將錄影反復回看,每次仍然會將她的形象定格,癡癡地看很久。 到底什么時候才會找到她?真的可以找到她嗎?他時而有莫名并且錯誤的預感,覺得馬上就會找到她,時而會絕望地告訴自己,他一定永遠也找不到她,因為那卷軸根本就是個錯誤。 但是,她在過往里對他哈哈大笑,說伊瑟快看,這是一個驚喜。他就又振作起來。 帶著這樣的疑問,旅途本該是一場漫長的折磨。可她留給他的所有這些事物,都源源不斷地給予他勇氣和信念。 她不僅僅是世界的救世主,更是他的救世主。他的全世界都被她拯救,也因而被寄托于她的身上。只要還有一點點期望,他都不會放棄。 最后,是第十八年。他找回了他的全世界。 他找到了她。 現在,她就在他面前,認真地問:“伊瑟,十八年的旅程,你都遇到了些什么?” 他想了又想,將其中那些沉重的、委屈的、無聊的、單調而重復的部分去除,絞盡腦汁地給她講不同種族的奇異、各地景觀的美麗,還講柏拉圖如何因為貪吃而毀壞了女王蜂的花園,從而導致他們被鋪天蓋地的蜂群追殺了三天三夜的故事。 應該還挺有趣的吧? 伊瑟以為她想聽有趣的故事,就像之前她好奇追問時那樣。 但洛瑞琳一直搖頭,說她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他們站在一朵花的背后,巨大的葉片和花盤將他們隱藏起來。星辰之境的居民們在不遠處忙忙碌碌,為了晚上的舞會做準備,沒有發現他們也在這里。 陽光疏落,草木清涼。她本來就離他很近,再傾身過來、捧住他的臉時,就離他更近。 “伊瑟,你一定很愛她,才會走過這么無望又漫長的十八年。” 她灰色的眼睛里閃爍著群星的光芒,被隱隱的淚意洗濯得更清亮,讓他有點慌張,更多又是迷惑。 “琳賽……” 洛瑞琳吻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結束,再有一章交代下尾聲w 第165章 記憶 “從群星租來的光芒下 長跑者穿過死城 …… 如果死是愛的理由 我們愛不貞之情 愛失敗的人 那察看時間的眼睛”(*) 鮭粉色的霞光洇在墨藍的夜空上,天邊一線火燒的亮光。洛瑞琳登上屋頂花園,在白色的涼亭里找到了德羅夏爾。 他倚在雕花立柱上,手里拿著一本薄薄的書。翠綠的藤蔓垂掛下來,好似疏密不一的幕簾,上面開滿淡黃色的花。 “哥哥,jiejie在找你……你在讀什么?詩?聽上去和你之前喜歡的詩歌風格迥異。” 德羅夏爾合上書,對她悠然一笑。 “是人類的詩。他們也有許多杰出的詩人,才華如耀眼的明珠。” “你什么時候對人類的詩感興趣了?” “什么時候?最近的事。尤其是在冰霜精靈王陛下到來過后。”她的哥哥笑得頗有幾分神秘。 “伊瑟來了以后……” 這位精靈王子殿下身著深藍色的禮服,飾以銀白的藤蘿紋飾,肩章垂著麥穗狀的金色流蘇。深藍的布料滿是五彩的細閃,隨著光線變幻而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洛瑞琳盯著那麥穗狀的金色流蘇。 注意到她的目光,德羅夏爾無奈地攤攤手。 “百年跨年舞會不得不隆重一點……禮服穿起來可真麻煩。” “我就沒有換禮服嘛。” “我們可愛的小琳賽當然可以隨心所欲,可如果我膽敢不自量力地效仿,只會被歐莉安娜女王陛下痛斥一百年,直到下一次百年舞會到來。” 德羅夏爾詼諧的回答讓洛瑞琳笑起來。她走過去,擁抱了自己的哥哥。 “是的,我是洛瑞琳,是歐莉安娜和德羅夏爾的meimei,也是星辰精靈的一員。在我的記憶之中,這就是我擁有的身份以及生活。” 黑發的精靈撫摸著她的頭發。 “琳賽,你在疑惑什么?” 暮色與晚風里,兄長的聲音別有一種安寧的力量。 “我不明白,哥哥。我到底是誰?” 德羅夏爾反問:“在你心中,你是誰?” “我想,我是洛瑞琳。我只有洛瑞琳的記憶。”她喃喃地回答,“就算是同一個靈魂,沒有了以前的記憶,還能說是以前那個存在嗎?我沒有其他記憶,當然也不會是別的誰。哥哥,你說是不是?”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錯誤的答案,但也不會告訴你這就是正確的、唯一的答案。你在困惑,琳賽。困惑——并且感到難過。這說明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