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請便。” 他轉身想走,林溪叫住他。 “你也要用這本書嗎?”她問,“圖書館只有這一本藏本,我要寫論文所以不能讓給你,但是如果你也要得急,我們就去復制一份資料怎么樣?” 德爾塔回頭,皺了皺眉。他似乎想拒絕,但也許是真的急用,最后還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圖書館的資料可以復制,但必須到復制室里使用特別的魔法陣才能完成,而且復制的資料會在一定期限后自動銷毀。這是為了方便師生,但又不希望資料外流的手段。 復制室在二樓,從旁邊的旋轉樓梯就能上去。魔法陣自助使用,沒有工作人員。可能是下雨的緣故,今天的復制室靜悄悄的。 林溪將書放在法陣中央,在隨后響起的“嗡嗡”聲里等待復制完成。德爾塔站在一旁,緩緩地、仔細地看了一圈四周的環境,最后將目光釘在林溪身上。 單片鏡后的眼睛瞇起來。 他赤礻果礻果的目光有些讓人不適。林溪側了一下頭,迎著他的目光看回去。“有些意外,”她說,“我之前聽說你帶著手下回到駐地了。” 德爾塔·穆勒所帶領的分隊,職責是巡視虛空中漂浮的大小世界碎片。 青年神色一動,鏡片上一道反光;他的目光似乎也閃了閃。復制室里的光線偏暖,襯得他眼下的青黑更明顯,也更顯得憔悴了。 然而他一開口,還是那種冷淡的聲音,高傲而微帶諷刺。 “我有事。”他說,又瞥了一眼林溪,頓了頓,“伊瑟的運氣……總是那么好。” 林溪默了一瞬,提起一個假笑:“解釋一下?” “他對校長太過言聽計從,不惜對外一忍再忍,現在,連那群無能的校董都敢隨意干涉執法者……呵,我們的隊長在的時候,情況可不是這樣。”他說的顯然是伊瑟之前的隊長,“照這種忍耐的方法,根據我的計算,留在學院的執法者遲早會被扔垃圾一樣扔掉。我們這種讓人忌憚又厭惡的存在,就算有用,還是盡早消滅才會讓那群短視者安心。” “但是,”他語氣一轉,唇角勾出嘲弄的弧度,“他倒是運氣很好,給自己找了一個光法師。雖然是個人類,但也足夠他們再茍延殘喘、自欺欺人一陣子了。” 他簡直像一個行走的狼牙棒,渾身是刺,好像不隨時扎人一下就不開心。 林溪沒說話。資料復制好了,她從法陣里取出書,這才慢悠悠地問:“你是小孩子嗎?” 德爾塔一愣,旋即有點惱怒:“什么?” “小孩子才說長道短,成年人只看結果。有本事你來當隊長,憤憤不平有什么用?”林溪做了一個鄙薄的表情,手上倒是很干脆地把資料遞過去,“給。果然,雖說是長生種,但大腦發育程度也沒有比我這種短壽的人類厲害到哪里去嘛。” “……” 德爾塔一梗,氣笑:“傳聞中溫柔悲憫如生命女神再世的光法師,真實面目居然如此淺薄。” 林溪繼續假笑:“傳聞中小氣冷酷毒舌的穆勒分隊長,真實面目果然不怎么樣。” 青年神色更陰郁幾分。 他忍著氣,沉著臉接過資料。大概動作太急,他的手指居然被紙張邊緣劃出一道口子。金紅色的血液轉眼染紅了米黃色的紙張邊緣,還滴了一滴在地上,燒出了幾個小小的氣泡。不愧是巖妖的后代,血液也像巖漿一樣灼燙。 “……你是小孩子嗎,穆勒先生?” 林溪抽抽嘴角,無奈拿出紙巾,彎腰揩去地面的血跡。她還要遞一張紙巾給德爾塔,卻被他果斷拒絕。 “不用。” 青年冷淡地轉身,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盯住林溪,目光十分銳利。 “你要扔在哪兒?” 林溪正要將沾了他血跡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聞言動作一頓。緊接著,就見德爾塔飛快走回來,幾乎是用搶的方式把那張染血的紙巾奪走了。 “扔在這種‘干凈’的地方,是還嫌執法者麻煩不夠多?”德爾塔毫不客氣地斥責道。 林溪莫名其妙:“干凈?” “天真淺薄的光法師。”德爾塔嗤笑一聲,草草將那團紙巾塞進口袋,“你真的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對我們有多忌諱嗎?連握手都害怕,多看一眼都恐懼……血?呵。” 他看著林溪,黑色的眼里好像有傾盆大雨,又像雨中搖曳有憤怒的火焰。 “我們本來不必如此的。”他說。 他扔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林溪在他背后皺眉。 “德爾塔。” 她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復制室里。無人的走廊,窗外飄搖的細雨,昏暗的天色和清冷迷蒙的光線。空氣里新鮮的油墨氣味。 “你不覺得,也是你自己太看重和別人的不同了嗎?”林溪說,“我不覺得把你口袋里那團紙巾扔在圖書館里會發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暗影粒子不會隨著血液流出,這是常識。” 青年偏了偏頭,鼻尖的折角異常尖銳。“說得很有道理,小姐。”他諷刺道,“但是人們的恐懼往往是不講道理的。” “啷——” 他信手掏出懷表,甩開表蓋,看了一眼鑲嵌著大小齒輪的表盤。 “再會小姐。我可不能再陪你耽誤自己寶貴的時間了。” 嗒、嗒、嗒…… 皮鞋后跟叩著地板;青年清瘦的背影漸漸遠去。 林溪緩緩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嗯,還要再練習一下。”她嘀咕說,“假笑和懟人,都還要更有氣勢一些才更好。” 要利用好她御姐的外表才對嘛。 * “德爾塔·穆勒回來了?那大概是述職吧。巡視虛空遺跡是容易遇到突發狀況。上次他又正好錯過了弗里格曼先生回來的時間。” 晚飯后,林溪溜出來散步,伊瑟當然陪著她。 雨下了一整個白天,到傍晚又有些微的放晴。烏云的間隙里透出薄薄一層玫瑰色的霞光,和晴朗時的景象比,竟然顯得更加溫柔。 處處都掛著水珠,空氣里一陣新鮮的草木氣味。林溪按著自己有點吃撐的胃,覺得有點后悔,于是努力繞著學院到處走,幻想能將晚飯吃進去的卡路里消耗掉。 伊瑟一手牽著她,一手拿一柄黑傘。據說晚上還會下雨。而弗里格曼先生的“據說”,意思就是真的會下雨;畢竟整個學院里的法陣都是他在控制,連天氣也不例外。 “是嗎……他看上去很憔悴,似乎遇到了什么難題。會不會又是哪里出事了?”林溪有些擔憂地說。 “如果需要我們,弗里格曼先生會告訴我們的。”伊瑟回答得很沉穩。 人類深以為然地“唔”了一聲,感嘆說:“伊瑟總是‘弗里格曼先生’、‘弗里格曼先生’的,幸好弗里格曼先生不是一位女士,不然我就要吃醋了。” 她狡黠地調侃一句,立即跳上路邊花園的矮欄桿,晃晃悠悠地走“一”字步練習平衡。 伊瑟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掉下來,還要無奈地為自己辯駁:“不論弗里格曼先生是男是女,我都永遠尊敬并感激他。” 林溪斜他一眼,笑瞇瞇的,拖長聲音:“是——嗎——” “林溪……”伊瑟更無奈。 林溪跳下欄桿,回身叉腰,氣勢洶洶說:“不行,艾蓮娜都叫我‘小溪’呢,你卻還是叫我全名。” “那,”精靈無辜地動了動長睫毛,“那我該怎么叫?” 林溪鄭重地考慮片刻,又鄭重地豎起一根手指:“你要叫我‘親愛的’。” 她故意把這個稱呼念得rou麻兮兮的,話一說完自己還笑了。那層薄薄的、溫柔的玫瑰色晚霞映在她眼里,和那快樂的情緒一并醞釀成醉人的光。 至少,某只精靈是醉了的。 他微笑起來,毫不遲疑:“親愛的。” 反而林溪笑聲一滯,“哎”了一聲,東看西看,期期艾艾地不知道說什么了。 “開,開個玩笑嘛……”最后,她只能這么小聲嘟囔,毫無底氣地說,“叫名字挺好的,挺好的……” 精靈的惡作劇之心立即蠢蠢欲動。 “親愛的。” “好、好了,知道了。” “親愛的。” “哎呀我們快點換個話題!” “親愛的,”精靈吻了吻戀人的嘴唇,輕聲說,“我的摯愛,我唯一的伴侶,我此生所有歡樂與激情的源泉。我不能想象沒有你的生活,因為那對我來說將是比虛無更難以忍受的虛無。我所愛的人,我的生命/之光。” 他聲音低柔,蘊著笑意和柔情,每多說一個字就讓林溪的臉多紅一分。她自覺此刻最好的反擊應該是端正神色,柔情似水地回以一大段更深情的表白,讓精靈也臉紅才好。但面對這樣的誠摯,和幾乎讓人心碎的溫柔…… 她只能回以笑容,將那句說了很多次的話,再說一遍。 “我愛你。” 真純摯愛,勝過所有繁麗的辭藻。 在天光徹底消散前,他們閑逛到了北面的龍島。在去和藍龍柏拉圖打招呼以前,林溪突然注意到了路邊一顆開花的樹。 樹枝纖細繁多,上面開著一小朵一小朵淡橘色的花團,每一朵都像是無數星星似的小花圖攢出來的。最佳花期已過,只有零星幾朵還在;細細的綠意已經沿著枝干攀升,像是春意棲息在枝頭,將醒未醒。 其中一枝上面還系了一根深綠色的發帶,上面打了兩個同向的結。 “伊瑟,看,是結香啊。”林溪拽一拽精靈的袖子,指著那邊笑說,“去年我們系在這里的,居然還在。” “嗯。”伊瑟注視著那根隨風飛揚的發帶,唇角的弧度更深,“今年我們也在一起。” “明年也是,后年也是。”林溪掰著指頭算,“明年我就畢業了。學術研究我不行,不想讀研,那就直接工作吧?我可以像孟老師一樣爭取留校任教,這樣就能一直待在學院里了。真不知道弗里格曼先生為什么一直不讓你畢業……不過,住學校也很好,還不用自己做飯呢。咦,房子也不擔心,車也不擔心,工資也不擔心,這是什么神仙生活……” 她一個人嘀嘀咕咕得很開心,精靈聽著,眼神也越發柔和。其實哪有林溪說得那么好?身為執法者,還是學生的時候就要時不時出任務,正式執役后只會更加危險。像他自己,如果不是因為弗里格曼先生安排他貼身保護林溪,他根本不會在學院待這么長的時間。所以最初,在他還很懷疑“救世主論”的時候,他真的很不情愿被一個人類小姑娘絆住自己的步伐。但現在…… “我很感激弗里格曼先生,”他忽然開口,“也是因為,如果不是他的命令,我不會遇上你。” 他的人類一眨眼,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所以我從來沒有真的抱怨過呀,明明只是開玩笑。我也很尊敬校長先生的。”她愉快地說,“原因嘛……當然跟你一樣。” “啾唔、啾唔……” 住在塔上的藍龍,看這兩人總是不上來,心急之下自己飛了出來。藍龍展開翼膜,盤旋幾圈后降落下來,用林溪聽不懂的龍語和她快快活活地打招呼,還親昵地撒嬌。 “好了,好了柏拉圖……好了。看,這里不是開了很多花嗎,你可以多吃一點。”伊瑟有一點吃醋,撥開藍龍伙伴的頭,換來對方一個傲嬌的瞥視。 柏拉圖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片花田。今年園丁新種了許多綠野花毛茛。這種花香氣甜蜜,常用來釀蜜酒,每一朵都小小的,比丁香大不了多少。 林溪摘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喂到柏拉圖嘴邊。藍龍驕傲地看了一眼精靈,這才細嚼慢咽地吃下那朵花。 伊瑟:“……” “我們跟柏拉圖合個影吧。”林溪沒發覺精靈和藍龍之間的相互鄙夷,而是興致勃勃地拿出手機,熟練調到自拍模式。 “伊瑟,柏拉圖,都看鏡頭。三,二,一……咦?” 在攝像頭閃爍的剎那,身邊的精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在她臉頰上偷親了一下。再看照片,上面只有藍龍優雅地直視鏡頭,而精靈則正好吻在人類的面頰上,微垂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影子;林溪則一臉訝異,懵懂地被他攬在懷里。 柏拉圖擠過來看看照片,立刻憤怒地用龍語沖著伊瑟一頓“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