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她已經無聊到玩這個了嗎…… 四周白霧彌漫,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物。林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兒,越發覺得無聊。 這個狀態已經保持了……不知道多久。幾小時,還是幾十個小時?時間的流逝在一無所有之處毫無意義。林溪想起了一個說法,據說把人類關在無光的黑暗里,用不了多久那個人就會瘋,所以這可謂酷刑。 她現在的狀況至少比那好一點,至少有光。她這么安慰自己。 她有點懷疑這就是死神所說的懲罰,但潛意識里,她又知道自己還處于昏睡狀態,周圍的白霧也并非現實世界。但如果說是和之前一樣的回憶,那為什么這里什么都沒有?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她終于聽到了聲音。 啪嗒、啪嗒。 是腳步聲。 林溪站了起來,雖然有些激動,但她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戒備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人影從那頭走來,隨之而來的是周圍的景物。就像一幕電影由遠而近生成,很快,白霧彌漫的空間被色彩、線條填滿。 回憶再次降臨。 林溪暫時搞不明白其中的奧妙,但她顧不上思考,而是立刻跟到了愛麗絲旁邊。 回憶中的愛麗絲還是十五六歲的模樣。和林溪之前在回憶中看到的她相比,她的神情已經褪去了少女的天真無憂,卻也不是后來全副武裝的完美笑容;她不笑,眼神淡淡的,竟然有些像蘇慎之。 依舊是綾小路家的長廊。林溪看了一眼庭院,從光禿禿的櫻花枝干上推斷出這是冬天。 看樣子……錯過那個關鍵的秘密了。當時愛麗絲的父親究竟對她說了什么?林溪不甘心地左右看看,期望能發生點什么事,好讓當事人再把緣由說一遍。 但愛麗絲只是安靜地往前走。綾小路宅的管家忠一郎,也就是之前曾打暈過愛麗絲的男人,正一路小心地跟在她身邊。那恭順謹慎的模樣,和上回深夜藐視愛麗絲的男人,簡直像兩個不同的人。 忠一郎小聲跟愛麗絲匯報著什么,好像是家族產業近況,還有一些人情往來的事。愛麗絲通常沉默,只偶爾回一兩句關鍵的話,語氣干凈利落,再也沒有女孩的愛嬌。 林溪突然注意到,她穿的是男裝,而且款式很像她哥哥。 “……對了,少主,夫人的墓碑已經刻好,就在花少爺的墓碑旁邊。”忠一郎小心地瞧了一眼愛麗絲,立即又重新埋下頭,“關于下葬的日期,老爺的意思是,還是希望按照占卜的日子來。” “不,立刻下葬就好。”愛麗絲簡單地回答,“這也是母親大人的心愿。” “是,我明白了。”忠一郎應得毫不遲疑。 愛麗絲的母親去世了?林溪又一愣。她記得,愛麗絲的母親是個溫順隱忍的女人,在教導女兒時十分嚴厲,其余時候則恭謹地相夫教子,嚴格地按照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的方式活著。 也許是受不了長子去世的打擊?林溪只能這么猜測。 她注視著愛麗絲平淡無波的側臉,心中不禁升起一絲對這個敵人的同情。 少年的愛麗絲當然看不見林溪。她站在走廊的光影里,抬手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耳邊的碎發,問:“忠一郎,慎之的情況怎么樣了?” 林溪連忙點頭,對啊對啊,她也想知道。 忠一郎恭恭敬敬地回答:“慎之少爺最近有蘇醒的跡象。” 意思就是蘇學長最近一直在昏迷。林溪若有所思,結合上回記憶片段中愛麗絲父親的話,應該是從愛麗絲聽到蘇學長叫聲的夜晚開始,蘇學長就一直昏迷。 她隱隱有種直覺:蘇學長的昏迷可能和愛麗絲兄長的去世有關。 那種承受不了暗影污染而變成一灘血rou的場景……林溪并不是第一次見到。 她一邊思考,一邊也沒忘記觀察愛麗絲的反應。這個一臉嚴肅的男裝少女,在聽到這個消息后一怔,隨后有些驚喜地笑了。這一瞬,她又像回到了過去單純的時光里。 “我去看看慎之。” 盡管經過了努力克制,愛麗絲的聲音還是顯得輕快了一些。她換了個方向,快步往大宅深處某個房間走去。 真的是很深的地方。林溪飄了好一會兒,只見到四周草木愈加繁茂,氣息也越發幽深,連建筑的外觀都變得越發古樸;她還注意到,在各處隱蔽的角落,有靈符的光芒隱隱散發。是一個很復雜的法陣。憑林溪選修課上學的那點東方符咒知識,她不大能看懂,只能分辨出這好像是一個古老又龐大的監控法陣,常常被用于看守寶物或囚犯。 蘇學長住這里? 她更加疑惑起來。人的記憶并不是客觀的,很難百分百還原真實的過去;那些呈現出來的部分,都是記憶主人潛意識里認為非常重要的事物。既然愛麗絲的記憶如此細致地還原了這里的法陣,就證明這個事實對她很重要。 按下疑惑,她繼續等待接下來的場景。 愛麗絲一路推開了七扇門,最后才終于走到某個房間。這間房屋乍一看去和別的地方沒有區別,都是很日式的素雅,壁龕里掛著富士山圖,素白的瓷瓶里插著幾支干花。 唯一和四周有些格格不入的,是一張病床,以及旁邊擺放的現代醫學儀器。蘇慎之陷在里面,雙眼緊閉,右手背上插著點滴針。 隨后,他睫毛動了幾下,慢慢睜開眼睛。 室內沒有別人,愛麗絲的驚喜輕易漫延出來。 “慎之,你醒了!” 她甚至是用小跑的方式來到床邊,小心地捧起竹馬的左手,貼到自己臉頰邊。 “……愛麗絲。” 短暫的失焦與茫然過后,蘇慎之恢復了意識。 和林溪想象的不同,之前始終對心上人溫柔體貼、關懷備至的蘇學長,面對激動得紅了眼眶的愛麗絲,只是投以淡淡的眼神。他面無表情,唯一的反應就是嘴角動了動,卻并非一個笑意。 而后,他緩緩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愛麗絲,”少年的聲音發啞,語氣卻有種生硬感,“這不是我的房間。” 愛麗絲神情微微一僵后,低聲說了一聲“嗯”。 林溪以為蘇學長會追問原因,但他只是點點頭,像明白了什么。接著他又問:“花……前輩呢?” “哥哥……哥哥已經去世了。”愛麗絲苦笑了一下,望著少年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怯怯的,“母親也不在了。” 蘇慎之又點點頭,有些恍惚地說:“那么你父親還活著。” 愛麗絲的眼神又微微一僵。 蘇慎之沒有看她。他任由她拉著手,神情卻越加冷漠,幾近空洞。他凝視著天花板,眼神里有一種古怪的情緒。“愛麗絲,”他輕聲說,“你為什么這幅打扮?這是花前輩的衣服,對嗎?” 愛麗絲沉默片刻,回答:“是。我……愛麗絲現在是綾小路家的少主。哥哥不在了,但哥哥沒有完成的心愿,將由我來繼承。” 柔軟的聲音,堅定的語氣,某種已經十分接近冷酷的東西。 “慎之,我也會保護你。”她的承諾仿佛在暗示什么,帶著奇怪的情緒,“你會跟我在一起的,對不對?慎之,你說過的。” 蘇慎之閉上眼。 “……是啊。”他輕聲呢喃著,仿佛微微苦笑了一下,又像只是單純的茫然,“是啊,我說過的。” 日光下落,照亮了慘白的病床,也將少年少女的輪廓勾勒成模糊的剪影。本該溫暖的陽光里,他們一動不動,竟然莫名讓空氣里有了一種雪夜般幽深的寒冽之意。 這個剎那,林溪差點忘了這只是一個記憶片段,還想開口問他們到底怎么了,蘇學長你到底怎么了。但忽然之間,記憶的世界旋轉起來。 不再是完整的片段;色彩和景物飛快旋轉,時間飛奔,一個接一個的記憶碎片從她面前閃過。 …… “忠一郎,為什么這么慌張?” “少主,慎之少爺不見了!” “……什么?!” …… “愛麗絲,還不明白嗎,蘇家的那個小子不要你了!” “不可能!慎之不會的!都是父親對慎之做了過分的事,慎之才生氣出走的!” “愛麗絲,你這是說的什么話!當時的情況,除了犧牲那個小子,難道還有別的辦法救你哥哥嗎!” “父親……慎之,慎之他是不是知道以前的事了……” “什么……!不,不可能!不,萬事無絕對……不行,絕對不行!愛麗絲,你聽著!” “……是?” “從此之后,那小子就是我們綾小路家的敵人,下次見面時,你要殺了他!” “……” …… “忠一郎!你竟然敢背叛綾小路家!” “呵呵呵,哪兒還有什么綾小路家?愛麗絲大小姐,你不會真以為自己穿上男裝,就能像男人一樣撐起家族吧?就算花少爺那個病秧子還在,綾小路家也只能敗落!這些財物和珍藏,還不如由我這個侍奉你們多年的忠仆,獻給京六家的大人們,換來幾十年生活無憂。” “你……!你算什么忠仆!混賬,我宰了你……唔咳咳咳咳……可恨,可恨啊!忠一郎,還有背叛我們的京六家,咳咳咳咳……” “父親!父親您怎么樣了!” “呵,秀彥老爺的身體早就不行了。看在多年情義,就請兩位離開大宅吧。今后,只有京六家,沒有所謂以綾小路家為首的京七家了。” “可惡……可惡!忠一郎,其余幾家,你們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拿回屬于綾小路家的榮耀!” “那就要請愛麗絲大小姐多多努力了。哼,慎之少爺都拋棄你走了,想必也是能看清大局之人。” …… “咳咳咳咳……” “父親,您怎么又咳血了!今天的藥有好好吃嗎?” “愛麗絲……父親已經是強弩之末,你賺的錢不要再浪費在我身上。拿去買符咒!去練劍!去提高自己的實力!” “可是父親……!” 逼仄狹小的廉價公寓內,病榻上形銷骨立的男人給了女兒一耳光。他神情猙獰似惡鬼。 “愛麗絲,不要忘記你的誓言!你要繼承你哥哥的遺志,你要復興綾小路家族,你要重現這個姓氏的光輝!” “父親……” “閉嘴!為了這個目標,所有的犧牲都是必要的!不要讓你哥哥和母親白死,不要讓我白死,不要讓綾小路的代代先祖丟臉!” “……是,我明白了,父親大人。” …… “這不是綾小路家的大小姐愛麗絲嗎?看我們愛麗絲大小姐這幅穿著男裝、拿著劍的樣子,難道說還想來跟我們京六家比試?” “不關你們的事。” “不要這么說嘛,大小姐。當年綾小路花還在的時候,可是耍了不少威風呢。對了對了,還有那個中國小子,跑哪兒去了?不會是看大小姐沒落了,就拋棄你了吧,哈哈哈哈哈……” “……讓開。” “哼,當年綾小路花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今天他的meimei也對我們如此不敬。看來,不好好教訓一下你,你還以為自己是以前高高在上的綾小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