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愛麗絲從他背后走了出來。空無一物的半空,卻在她行走時憑空生出漣漪;女子憑空而立,手執長刀。 一泓刀光,一線冷鋒;刀身橫過,一面映出符咒的金光,一面映出城中的慘狀。 一張符紙出現在她手中。雪白的符紙,在她吹出一口氣后,化為紙鶴,飛往下方。與此同時,刀尖也瞄準紙鶴。 然后,刀光斬下。 紙鶴破碎。 破碎成一片迷離的煙霧,吹往每一個世界的角落。 巡邏者再度橫刀。 “胡蝶沉迷夢——” 朦朧霧氣彌漫四周,也彌漫在被控制的無數僵尸身邊。以及那些已然不幸身死,并進而成為新的被控制的僵尸的人們;他們都在迷霧中放緩了動作,行動間變得遲鈍。 半空中,刀光再落。 “——安知萬物真” 剎那間,霧氣化為無數細小的刀光,毫不留情地貫穿了敵人的軀體! 萬千亡者,現在依舊是亡者,卻是被刺成篩子的尸體。 然而,還不夠。 刀光再起,一次又一次,直到將亡者切得粉碎,直到他們變成無數細密的粉末,直到控制他們的暗影無所依憑,無奈地被符咒師的法陣帶向古槐的方向—— 這個時候,刀光才平息。 霧氣也漸漸散去。 噌—— 黑云沉沉,冷風四起;半空中,當風而立的女子軌道入鞘,側臉對符咒師露出一個如花的笑容。 “怎么樣,慎之君?”她彎彎的笑眸十分甜美,“愛麗絲說能幫你,就一定能做到。” 她期待地問:“慎之都不夸獎一下愛麗絲嗎?是作為同伴的愛麗絲哦。” 黑發青年半垂著眼簾。或許是因為他必須專心應對法陣,分不出多的心神,也或許他是為同伴的實力吃了一驚。總之,他許久沒說話。 過了好久,他才低低地說了一句。 “很不錯……” 很低的聲音,讓人聽不出究竟是震撼,還是更接近憤怒。 “的確是……絕不會后悔的、悍然至極的決心啊。” * “嗯?” 與古槐融為一體的莫成載注意到了這片異象,神色一厲。被暗影“洗禮”后,他的外表和以往無異,乍看上去還是嚴厲古板的中年男人,但無數黑霧在他身邊蠕動,將他腰部以下和槐樹連結。 莫成載抬起手。暗影涌動,就要朝天空發動攻擊—— 嘭——啪! 電光火石間,一只巨手橫伸出來,直沖進暗影里,竟直接握住了莫成乾抬起的右手,甚至在剎那間猛地將他掀翻在地。 那是一只沒有絲毫血rou的手。唯有森森白骨,干凈得可怕。 莫成載被骨手狠狠地摜到地上,一路折斷了無數漆黑的槐樹枝!他發出痛苦的呻/吟,更多卻是難以置信的低吼。他有足夠的理由難以置信,因為在他看來,經過“洗禮”的、新生的自己已經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其余人都只能是匍匐在他面前的螻蟻。 他第一反應,以為攻擊來自執法者。他認為只有執法者隊長伊瑟·威爾曼有挑戰他的實力。 暗影激烈涌動,恰似他的憤怒在尖嘯;它們惡狠狠地咬上那只骨手,并輕易地讓它化為粉末。 然而,那些粉末并未被吞噬。它們隨風而動,向著某個地方奔涌而去。轉眼,巨大的骨手重新出現,沒有任何損傷。 而骨手的主人,那張只留存了半邊血rou的臉是…… “莫如雍?!”莫成載真正地難以置信了,“怎么會是你?!” 莫家的族長注視著他。就像他并未被污染,也并未變成這幅半人半鬼的模樣時那樣,莫如雍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怎么會是你’……四叔,這也是我想問你的。”他那半張臉仍然無甚表情,“莫成載,我本來是想問你的。但我剛剛又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沒什么意義。不論你是出于嫉妒、不甘、自負、狂熱,還是別的什么理由,后果已經造成。我只需要了解到這一點就夠了。” “我只需要了解,你背叛了云外竹海,而其中也有我的責任。族長失察,連累全族,我以死謝罪都不為過。”他舉起那只骨手,“但在那之前,我會先處理好你。” 咔咔咔—— 空氣仿佛突然凝結了一瞬。方圓幾里的尸體,原本被暗影污染、被莫成載指揮著攻擊居民的尸體,動作忽然齊齊一停。 而后,僵尸們的腦袋一點點轉過來,腐爛的眼眶直直對準莫成載。 莫成載看著這一幕,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有一件事你說得對。”莫如雍平靜得說,“經歷暗影危機而活下來,確實會帶來力量的增強。” 數以萬計的僵尸,在剎那的停頓后——動了。但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莫成載。 “什么……” 莫成載堪堪才被暗影簇擁著起身,就被潮水般涌來的僵尸重新淹沒。這些僵尸大多還沒觸碰到他,就已經被暗影吞噬,但這一幕對這名以新世界引路人自居的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他憤怒地吼了一聲,意為這些雜兵對他沒有任何傷害,可是當他看見莫如雍手中的東西時,他僵住了。 ——一枚純黑色的五芒星,如一盞漆黑的燈火,懸停在莫如雍的骨手上。 盡管少了血珠和銜尾蛇,但這個標記的確和死神的紋章一模一樣。甚至還散發出更加古樸莊重的氣息。 “誠如你所想,這是死神的遺物,同時,也是莫家祖先成為通靈人的起點。”半面白骨的男人站在廢墟之中,平靜依舊,“你想知道,族長為什么只能是天賦最好的人嗎?因為,最有通靈天賦的人,往往也是被‘幽冥徽記’承認的人。” “既然幽冥徽記是我們能力的起源,當然要保證始終傳承下去。族長的意義,其實只有這一個而已。”莫如雍忽然嘆了口氣,“除了這個名頭,在整個云外竹海……不,甚至包括里世界,莫成載,有誰否認過你的貢獻和地位嗎?從來沒有。” “如果你是想要實際的權力,你早就得到了。”他說,“僅僅一個族長的名號,如果你早點表達不甘,即便違背族規,我也會將這個秘密告訴你。可是,即便我不說,死神就不知道嗎?” “這是他的徽記。”莫如雍搖頭,“也許他早就遺棄了這樣東西,畢竟凡人們視為珍寶的事物,在神只眼中大概無足輕重。但神一定知道。他知道徽記在云外竹海,也知道莫家的起源,但他沒有告訴你。” “四叔,死神只不過是利用你而已。包括那個所謂的暗影洗禮和新世界……” “不——!!!” 呆立無言的男人,在這一刻重新發出憤怒的反對之聲。甚至因為那隱約的恐懼——恐懼自己犯了錯——而爆發了加倍的憤怒。 “暗影能讓人強大!那些舊世界的歷史——全都算什么!!早就該扔掉了!!” 躁動翻涌的暗影,在男人的疾言厲色中愈發激烈不安;整個小世界的暗影粒子,都被天空中的符咒師拽了過來。以古槐為中心,暗影的濃度倏然翻了好幾倍,整個被壓縮得宛如一顆即將爆發的暗星,又像無垠的黑洞。 怦怦—— 甚至能聽到類似心跳的聲音。 洶涌的尸海被碾成齏粉。莫如雍高舉幽冥徽記,竭力維護著最后一片凈土;在他身后,還有昏迷的莫如云和莫如煙。他竭盡全力,想至少要護住這兩個meimei。 呼啦—— 雪白鞭影閃過,迷夢般的七色花海一閃而逝。黑暗翻滾,吞噬一切,自然也不會允許絢爛的花園存在,哪怕只是幻影。 米德爾收回長鞭。在一片搖搖欲墜的廢墟里,他的深藍華服也有了好幾處臟污破損,蓬松的櫻色長卷發也變得有些凌亂,甚至還有幾處燒焦的痕跡。 “唉,這次任務真是……太沒有美感了。”他嘆氣連連,“伊瑟,還有可愛的小溪,我親愛的執法者們,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結束這慘無人道的折磨?” “不準——那么——叫林溪。”伊瑟正好揮劍劃出一道雪光,擊碎大片暗影的同時,也干脆利落地命令冰雪凍結了米德爾的衣擺。他瞟了一眼粉發的巡邏者,眼神凌厲,隱隱還有些暴躁。 “這是我的伴侶!”他低吼道。 “好吧,好吧,親愛的伊瑟,不得不說你火氣真重。當然,情況不太好,我也能理解……” 在又一排冰棱的威脅下,巡邏者夸張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投降閉嘴。 ——蝴蝶沉迷夢…… 忽然,無數紙鶴自天上飄下。幾人抬起頭,望見一張細密的光網悠悠而降。 “……安知萬物真。” 唰唰唰——! 刀光四起,割碎最后一點外溢的暗影。 眼見這一幕,莫成載冷笑起來:“我不會讓你們破壞計劃的。莫家會得到新生,云外竹海也會得到新生,進化即將來臨……唔呃!” 怦怦! 發生了什么?林溪要奮力蹦幾下,才能略略從精靈緊緊箍住她的手臂中探出頭,去看全場靜默的原因。她看向莫成載。 古槐在搖晃,黑暗也在搖晃。在那片最深濃的黑暗中心,莫成載原本半身與黑暗相連,半身仍舊保持著正常的模樣,和原本無異。這也是他認為自己成功和暗影融合的原因之一。 但此刻,他的上本身突然鼓起了無數小包。男人好像感到了某種難以忍受的痛苦,開始“嗬嗬”喘氣,伸手在自己臉上一抓。 一大把皮rou剝落,血淋淋的。 這幕情景喚起了林溪的記憶。 “我覺得有些眼熟……對了!”她喃喃道,“伊瑟,當年我們在克蘭莫礦區的時候,羅德·萊奧就是這樣的!” “原來如此。” 精靈一手將她的頭按回懷里,一手舉起維利耶爾。劍身雪亮,他的銀發也雪亮;千萬雪花開始閃爍,一時竟有些壓過了黑暗的污濁。 “被污染了啊,這個人類。”他冷笑一聲,“自以為是什么新世界的領導者,主動引入暗影,卻成了自己口中的失敗者,注定要被淘汰了嗎。” “胡說!!!” 莫成載怒吼,卻更多是慌張。他舉起雙手,驚恐又迷惑地看著腐蝕剝落的血rou,還有不斷向他身上涌來的暗影。 “怎么可能,我怎么會是失敗的……代理人明明說過……” “代理人是誰?”林溪再次奮力探出頭。 “代理人……唔啊啊啊!” 莫成載慘叫起來。無數暗影忽然加劇了侵蝕的速度,轉眼侵占了這個男人每一寸血rou。不僅如此,那些暗影仿佛有生命一樣,還想撲向伊瑟的方向——或者說,是他懷中的人類光法師。 一道纖細而尖利的暗影,如毒蛇般猛地躥向林溪!林溪從來沒見過這么靈活的(靈活的?)暗影,根本沒能反應過來,只聽耳邊一聲“嘭”! 發動襲擊的暗影被整個凍成了冰雕。寒冰以一種暴怒的姿態迅速蔓延,轉眼就凍結出一大片黑暗的冰棱。 望著眼前閃閃發亮的冰雕,林溪才后知后覺地“哇”了一聲。 “誰讓你非要把腦袋放出來的!”伊瑟箍住伴侶的腦袋,怒道,“就不能乖一點嗎?” 林溪被迫把臉埋在他懷里,想了想,還是選擇抱抱他,安慰這只不知道為什么很焦慮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