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林溪撇嘴,嘀咕說精靈就不會,沒想莫成乾耳朵尖得很,爽快地說了句:“那也得先投胎成精靈。” 林溪沒話了,摸摸鼻子,不甘不愿“哦”一聲。這位莫家派出的代表,一身爽快又不失圓滑的京派商人派頭,轉(zhuǎn)頭又笑瞇瞇地跟伊瑟夸,說威爾曼先生您這女友心性純粹,得珍惜。銀發(fā)的執(zhí)法者隊長長眉一挑,似笑非笑說:“謝謝。不過林溪是我妻子。” 莫成乾一愣,立即若無其事一笑,說了句新婚快樂白頭偕老。 這時,另一輛車從后面追上來,開得跟他們這輛suv平行。本來一直安靜看窗外的蘇慎之眉毛微微一動,忽然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他手機震動了幾下,他也沒去管。 這一邊,莫成乾繼續(xù)說:“莫家住在小世界里,但也和別的地方有往來。聽說不光我們有這現(xiàn)象,其他家族,還有里世界其他種族,也都有后裔退化的情況發(fā)生。先輩們徹夜研究問題癥結(jié),有的說是諸神隕落、規(guī)則改變,有的說是天地陰陽循環(huán)不暢,有的說是基因缺陷,最后連環(huán)境污染、生態(tài)破壞都扯出來了……見笑了,頭腦風(fēng)暴就容易異想天開,我公司里員工開會也這樣。” “那大約是一百年前的事兒……對,就是華夏大地動亂迭出的時候。先輩們找來找去,沒找著解決方法。這對莫家來說是個大問題。”他砸吧兩下嘴,頗多感慨似地,“祖上是做什么的,各位也了解。里世界管我們叫‘尸語者’,但莫家自己更喜歡自稱‘通靈人’。不光是煉制和驅(qū)使尸體,祖輩們認(rèn)為天地萬物就是以陰陽循環(huán)往復(fù)的方式存在的,而族人溝通的對象就是‘陰’的部分。” “亡者屬于‘陰’,而維持莫家小世界的運轉(zhuǎn),也需要陰陽平衡。自古的慣例,莫家人死后是要葬在自家墓地里的,身體大多還會被煉制成僵尸,供后人驅(qū)馳。生死往來,這就是循環(huán)。”莫成乾說,“換句話說,如果有天賦的族人不斷死去,剩下的人填補不了窟窿,那小世界就沒法兒運轉(zhuǎn)下去了。” “所以,祖輩們決定,讓被確定為沒有天賦的族人回到表世界,就此當(dāng)個真正的普通人。如果后代里出現(xiàn)了有天賦的,再接回去。不過,這種退化現(xiàn)象非常頑固,幾乎沒有哪個普通人的后代還能成為通靈人。” 林溪敏銳地抓住話頭:“那么,您是例外么?” “說來慚愧,我是屬于天賦顯露太晚的那一撥,換言之,天賦太低,出生后被當(dāng)成普通人送走了。”莫成乾調(diào)侃起自己來也是怡然自得,“換成一百年前,家族多半瞧不上我這類,不過現(xiàn)在嘛,有能用的就用。我在胡同里瘋到十一二歲,突然被領(lǐng)回去,還被本家的情景嚇了個半死呢,現(xiàn)在想起來也是挺好玩兒的。” 他笑了幾聲。 林溪等他笑完,趴在前面椅背上,繼續(xù)問:“那莫失莫忘呢?” 終于問到這個問題了。話頭才起,車內(nèi)氣氛仿佛有了微妙的轉(zhuǎn)變。或許是因為執(zhí)法者們散漫的注意力突然集中起來,也或許是因為莫成乾的眼神。他的臉倒映在狹長的后視鏡里,剛好是眼睛的部分;那兩只和氣的、普通的、眼瞼有些rou呼呼的眼睛,笑瞇瞇的,卻又像飛快地閃過什么。 “兩個小少爺……”他說,“倒是跟我的情況不大一樣。瞧我說的,應(yīng)該是大不相同才對。” “他們已故的生父,是上一任莫家族長,而他們的母親,則是他們本來該叫‘三嬸’的人,在生下兩位小少爺后就自殺了。”莫成乾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悠閑,像是在說今天天氣非常不錯,“當(dāng)時的族長夫人堅持認(rèn)為,他們毫無天賦,并將他們送去表世界一位族親家里照顧。直到她老人家去世,大少爺,也就是現(xiàn)在的莫家族長,才把他們接回來。當(dāng)時兩位小少爺已經(jīng)八歲了,看著卻跟四五歲差不多。” “而之所以將兩位少爺接回來,更直接的原因,是那棟郊區(qū)的別墅起了一場大火,死傷慘重。”他又笑了笑,“當(dāng)時正是鄙人受大少爺所托,去察看現(xiàn)場情況。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當(dāng)時的場景。” “我跳下車,急急忙忙沖進結(jié)界。當(dāng)時火勢已經(jīng)緩了,現(xiàn)場一片焦黑,零星地?zé)《鸦鹧妗e墅徹底塌了,連框架都不剩,像是發(fā)生了爆/炸。焦黑的廢墟里到處是斷肢殘腿,皮rou都焦了,一股蛋白質(zhì)烤糊的臭味。就在房子廢墟中間,兩個小少爺坐那兒玩高達。那么點兒大的孩子——” 莫成乾拿手比劃了一下。 “——干干凈凈、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兒,玩兒高達。他們周圍站著一排剛死的尸體,全都?xì)埲辈蝗砩匣熘购诤脱猺ou的紅白色。就站倆小少爺身邊。我一過去,那些尸體就轉(zhuǎn)過來對準(zhǔn)我。我手里攥著個暗影探測儀,一下子‘嘀嘀嘀’地尖叫起來,跟瘋了似地。” 他說:“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一天。” “然后……” “然后莫失莫忘十二歲開始?xì)w我管。沒有然后了。”伊瑟突然開口了,語氣干脆而冷漠,“到了,下車吧。” 林溪再往窗外看,發(fā)現(xiàn)煙霧和昏黃的光線都散去了。最后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嗩吶聲幽幽飄散后,日光重新明媚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寫完這部分 第81章 莫家(2) 幽靜的胡同,緊閉的四合院。兩輛凱迪拉克放下人就開去停車了,留莫成乾帶著兩個年輕人,引客人進屋。一下車,米德爾就戴上了他的白手套,興高采烈地東摸摸、西看看。 “哇噢這就是用咒術(shù)凝聚出來的瓦片嗎!小愛麗絲,這個是不是你上次論文里提到的花紋?” “哇噢這是東方的道家符咒~” “哇噢這是東方的葡萄藤~小愛麗絲快看上面還有葡萄~” “哇噢這是東方的雕花窗格~小愛麗絲下次茶會我們做東方主題吧~” 粉頭發(fā)的巡邏者一臉陶醉,看著眼前的一切就差掏出手絹摁眼角了。 “真是非常美妙的藝術(shù)啊~你們也一定認(rèn)同我的看法吧,親愛的執(zhí)法者們,來不要害羞,盡情展現(xiàn)你們的喜愛和欣賞吧。”米德爾站在人家的葡萄架上,微笑著捧起一串葡萄放在臉旁,“小愛麗絲,幫我拍張照。” “好的哦。”愛麗絲不知什么時候拽了個單反相機出來,非常熟練和專業(yè)地對準(zhǔn)米德爾,“三、二、一——cheese~再來一張……” 身著華麗的深藍制服的青年男女,容貌俊美、笑容可親,看上去真是賞心悅目。就是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尼爾看看身邊沉默不語的蘇慎之,再看看那邊笑得開心的愛麗絲,不滿道:“喂,你們是來旅游還是來出任務(wù)的?” “一起嘛。”那兩個人異口同聲道,默契地相視一笑。 愛麗絲拿著相機,回頭又問:“慎之君,你想來一張嗎?如果愿意跟愛麗絲合照的話,愛麗絲會很開心哦。” 她有完美無缺的栗色卷發(fā),完美無缺的精致妝容;陽光下,那張白皙光潔近乎透明的臉上,也掛著甜美可人、完美無缺的笑容。 “不用。”蘇慎之拿出隨身的一摞符咒,在手里拉出一條拱橋,神色淡淡、無動于衷,“你玩得開心就好。” 一聽就是客氣話,仔細(xì)品味可能還有一絲譏諷之意,卻讓對方笑容加深。 “嗨一嗨一~慎之君還是那么體貼呢。”她笑瞇瞇地說。 看著在四合院里逛來逛去、果然拍照拍得很開心的兩名巡邏者,莫成乾圓滑的微笑也有點僵硬了。他干笑著,擦了擦腦門上的油汗。 伊瑟抱著雙臂,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問:“莫先生,對你們聘請的巡邏者感覺如何?” “呵呵、呵呵,很有個性。強者總是有個性的。”莫成乾接話很快,表情也恢復(fù)了正常,還挺狡猾地補充一句,“無論是巡邏者還是執(zhí)法者,都很有個性,令人敬仰!” 既然主人看著不著急,客人們當(dāng)然也跟著沉住氣。這個陽光已然開始熱烈起來的夏日景晨,一群人竟然就坐在四合院前院里,擺出一副納涼聊天的架勢來。莫成乾還叫人端了茶水上來,謙虛半天這是什么時候、自何地采摘的什么茶,還不是最好的,用來款待客人實在有失體面,望海涵。 “你們東方人都這么虛偽的嗎。”尼爾看他不順眼,嗆他。 然后艾蓮娜就怒視他:“你對小溪的家鄉(xiāng)有什么意見嗎?” 尼爾:…… “不敢有不敢有……我要是有,老大就能打死我。小光法師升級了啊,再也不是以前可以隨便欺負(fù)的小光法師了。” “什么?你以前欺負(fù)過小溪?!” “喂尼爾,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是不是對林溪做過什么。” “呃?我只是打個比方……啊啊啊啊慎之救命!!” “鳥類都是白癡喵。” 他們在那兒閑聊(或者說是打嘴仗?),林溪就沿著圍墻走,仔細(xì)看上面的花紋。米德爾·維夏雖然看上去是個變態(tài),但作為巡邏者的實際統(tǒng)領(lǐng),他的眼力非常精準(zhǔn),剛才一副不經(jīng)意的樣子,實際卻把院落里貼的所有結(jié)界節(jié)點都走了一遍。 林溪一一去看那些花紋,和自己平時所學(xué)的東西加以對照,還認(rèn)出其中幾種應(yīng)該都是這個家族自己珍藏的秘符,在學(xué)校圖書館里看不到的那種。越看,她就越驚嘆于這個結(jié)界的精巧;哪怕她對符陣的了解遠(yuǎn)不如蘇慎之、愛麗絲這樣的專業(yè)符陣師,但也能看出來,籠罩這座四合院的結(jié)界由好幾種不同的法陣勾連而出、互為支撐,精巧程度可謂巧奪天工。 走了一圈,在她打算換個地方觀察的時候,眼角忽然晃過了什么東西。在墻角。林溪回過頭,但那里一切正常,什么都沒有。 常青藤垂在青灰色的院墻上,間或刻著看似不起眼、實則非常精細(xì)的花紋;看起來一切都很尋常。 林溪揉揉眼睛,想離開,直覺卻又有些猶豫。入門兩年,她已經(jīng)知道,如果一名法師直覺有什么不對,那么這種感覺很可能叫“靈性的預(yù)警”。 剛剛應(yīng)該是真的看到了什么東西。抱著這樣的想法,林溪遵循直覺,在墻角蹲下來,伸手朝下,試著勾動體內(nèi)嘉德麗雅的力量。 找到了…… “哇啊——!” 林溪剛被嚇得一屁股坐地上,下一刻就被聞訊趕來的精靈抱在懷里。伊瑟匆匆一掃墻角,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就去盯此間主人,眼中戒備之意不言而喻。 劍都拔出來了,可見剛才一瞬他有多著急。 一時間,四合院里安靜異常,隔了幾條街的喧囂也只微弱地盤旋在上方。眾人目光落在墻角。 “沒事,沒事。只是看到了個東西,不小心嚇了一跳。”反而是出聲的始作俑者不好意思了,離開精靈的懷抱,拍拍褲子上的灰,“不是什么邪惡的東西,就是樣子有點嚇人。” 伊瑟斜眼看她,顯然不那么相信。 “我挖出來你就知道了……” “——等等。” 這個聲音很少響起,因為它的主人不大愛說話。尤其是這次旅行伊始,他的沉默簡直有些異常了。但這時候,他卻出了聲。 蘇慎之走過來,半跪在地,右手貼在地面。這個俊秀沉靜的黑發(fā)青年,此時露出了些許迷惘之色。 “我想……”他有些怔怔地說,“我可能知道是什么東西。” 一疊卡牌從他掌中飛起,如有生命般盤旋一圈,又往地面切去。薄薄的卡片邊緣鋒利如刃,推出透明的氣浪,很快將墻角那一小片土地挖開。 “哎哎,諸位就這么隨隨便便挖了我家墻角……”莫成乾苦笑著,喝了口茶,嘆息道,“得得得,我這就主隨客便吧。” 石板被挪開一小塊,泥土翻成小土堆,混著草根和小石子;北地干燥,可以連著一個月都不見雨水,連泥土翻出來都沒什么土腥氣。大約往下挖了快兩米深,那些卡牌才組合起來,從洞底悠悠駝出了個什么東西。 那是一條魚。一條死去的、風(fēng)干的魚。一條長達三十厘米的魚。魚身完整而干癟,魚眼暴睜、一動不動地凝視上方;魚的口中還銜了一棵草。 伊瑟半蹲著,拿過魚仔細(xì)看看,而后露出無語的神色。他瞥了一眼人類,嘴角一抽:“你就是被這東西嚇到的?” 林溪無辜地看著他:“突然看到很可怕啊。” “每次覺得你有長進的時候,你總是馬上又讓我推翻這個結(jié)論。”伊瑟把那條魚拋到一邊,沒好氣的去揉人類的頭。然而人類敏捷地往后一閃,抗議說不要拿剛碰過死魚的手摸我頭。 精靈瞪著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氣急敗壞地?fù)溥^去,兩人打打鬧鬧起來。 至于那條被拋開的魚,它被蘇慎之接住了。他翻來覆去地、仔仔細(xì)細(xì)地看,這個過于認(rèn)真細(xì)致的動作讓他的同伴們好奇起來,紛紛問他怎么了。 此間的主人(至少是主人之一)也圍過來,有些杞人憂天地問:“不會是詛咒吧?類似巫毒娃娃那種?還是下蠱?還是……” “放心,這是無害的。其實如果有人維護的話,這個東西可以讓陣法運行得更長久。”蘇慎之拿來一個木盒,把魚放進去,重新把它埋起來,“這個陣法是莫家先祖請別人制作的吧?他們的習(xí)慣就是這樣。在陣法的角落里埋一枚族徽,以此梳理陣法運行時產(chǎn)生的能量流,日后如果有需要維修或者改造的時候,借用族徽,也能更快搞清陣法內(nèi)部的狀況。” “族徽是魚……”尼爾發(fā)散腦洞,“艾蓮娜,你們海妖有會符陣的嗎?” “不要看到一條魚就想到我們身上!” “喂喂我只是問一聲啊,你怎么對我就火氣那么大。”尼爾有點悻悻的,孩子氣地鼓了鼓臉頰,叼著一根新扯的草,扭頭看一邊去了。 倒是林溪,她已經(jīng)被武力值遠(yuǎn)高于她的精靈鎮(zhèn)壓,此時正被這只精靈箍在懷里,只能從他臂彎里奮力探頭,看看蘇慎之,又看看已經(jīng)被埋了一半的木盒。 她感覺自己想到了什么。但空氣中流轉(zhuǎn)著一種微妙的氛圍,使她敏感地咽下了某個猜測,只是蹭蹭精靈,在他唇邊一吻。伊瑟垂眸看她,神色憐愛,又對她略略搖頭。 愛麗絲站在屋檐下,手中的相機還對準(zhǔn)某只花瓶,目光卻長久地停留在墻角那一邊。她一直看著那里,而被她所注視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看她。良久,她低下頭,再抬頭時卻又是一個微笑。米德爾在屋里又找到一個他覺得適合拍照的地方,高高興興地叫愛麗絲過去,于是這個處處完美的日本姑娘也輕快地應(yīng)了一聲,再次舉起了相機。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了。此間主人站在又一道院門前,回頭看看幾名來自里世界的精英,再次露出了那圓滑的、和氣的笑容。 “諸位,里面請。” 他推開了門。 直到推開這扇木門前,這里都只是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普普通通的四合院落,頂多是那些雅致的擺設(shè)、講究的裝飾會讓人想起過去的大戶人家,別的沒有更多。 但在這扇門后,一切又都變了。 嘩啦啦—— 水聲。 四周一片幽暗,僅有的光線竟然來自腳下。林溪低頭盯著腳下的浮木,試著用腳尖踢了一下——會動,就像真的飄在水面。 眼前的場景十分奇異。黑色的河流在他們腳下展開,從不斷響徹的水聲來看,河流的寬度難以想象,仿佛是往兩邊無邊無際地漫延開;但只有一部分能被清楚看到,也就是他們腳下發(fā)光的浮橋所照亮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