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嗯”鄧節這才隨他出門,低頭系著衣裳。 “不是趙翊派你來的吧。”淡淡的語氣,仿佛在問著一會兒要吃什么早膳一樣。 士兵邁出去的一只腳停頓住了,帶血的臉上焦急之色驟然消失,語氣也陡然變得冷漠,道:“夫人再說什么?” “不是趙翊派你來的吧。”鄧節系好了衣裳,平靜地說:“趙翊是不會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士兵孤身一人來接我的。” “為什么不能?”士兵盯著她問到,他是丹鳳眼,眼里隱似有似無的隱藏著幾縷狠厲之色。 “因為我是鄧紀的阿姐,他若是敗了更會在乎我的價值,怎么可能派一個小士兵孤身一人來接我,萬一落在了敵軍手里,他就更少了一個籌碼。他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連這點都不知曉。”鄧節道,她問:“你是什么人?” “你猜?”他反問道。 鄧節兀自苦笑,道:“最壞的結果,你是趙勝派來的人。” 那不僅說明趙翊現在已經被他們控制了,更說明他們連她也不打算放過,他們要她做什么?無非是與江東做交易,用來和鄧紀做交易,就像說:“看,鄧紀,我把趙翊抓了,但是把你的阿姐還給你了,我們就這樣接好吧,荊州的地我們平分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果鄧紀不同意呢,他們就先拿他的阿姐開刀。 士兵搖了搖頭,笑了笑,說:“夫人猜錯了,我不是趙勝的人。”面色一轉,道:“不過夫人卻也應該快點同我走了,否則若是當誤了時辰,再或者江東人攆了上來,屬下就要做對不起夫人的事了。”話鋒一轉,又道:“夫人也想再見趙翊一面吧。” 他說著上了馬,一手扯著韁繩一手遞向了她,道:“冒犯了。” 鄧節人在他手里,只能將手遞給他,翻身上馬。 奇怪的是營帳里的人沒有人盤問阻攔他,他的手上有令牌,這些士兵反倒都聽從他的指揮,跟隨者他一起上路,往左后方的鎮崖撤退。 快馬疾馳,此刻鄧節心中盡是疑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問道。 風刮過耳邊,她微弱的聲音頓時消散,不過他們離著極近,那士兵到底是聽清了,轉頭對她笑道:“夫人想知道什么?” “你是誰的人?”鄧節問。 “屬下此刻便是帶夫人去見那位大人。”士兵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屬下徐澤。” “你為何會有趙翊的令牌,你說趙翊兵敗了,他手中數十萬大軍,怎么會說敗就敗,你們到底做了什么?昨夜又發生了什么?” 徐澤抿嘴思忖了一會兒,道:“說來話長。”又道:“咱們走的是近路,等過了這片林子,前面是山澗,馬進不去,路太險了,只能步行,到時候下了馬,我再和夫人慢慢說。” 此后的一段時間,她便再沒有同徐澤說過話。 第八十章 正如同徐澤說的一樣, 前面是險峻的山澗, 馬上不去, 只能步行, 徐澤先下了馬又扶她下來,轉而解下了馬身上的鞍子,最后輕拍了拍馬的屁股,念道:“走吧” 馬通人性似的, 這便離開了。 徐澤對鄧節說:“穿過了這片山澗就到了。” “到鎮崖?” 徐澤搖了搖頭, 道:“不是鎮崖, 屬下說過要叫您的人不是趙勝。”他說著已經先她一步上了山, 這山陡峭, 清晨霧氣又腫,石頭濕滑,他便取了一根繩子系在兩人的身上, 叫她扯著繩子走,免得摔倒。 “你可以回答我了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鄧節氣喘吁吁地問道,她的體力不好。 徐澤雖然年紀不大,卻出身行伍身體底子好得很, 大氣不喘, 道:“夫人想從哪里聽起?” “趙翊怎么會敗?” “是人就總會吃敗仗”他回答。 這顯然不是鄧節想要的答案, 鄧節沒有出生,過了一會兒,徐澤又道:“趙翊手中的兵許多都染了瘟疫,這個夫人知道。” “就算是染了瘟疫, 可用的兵仍然十中存六。”鄧節略有不滿。 “是這樣,可是如果連趙爽將軍也叛變了呢?” 鄧節震驚地道:“趙爽!他為什么……”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 徐澤蹬上一塊石頭,邊回身拉她,邊道:“趙家的人全部背叛了趙翊。”他朝她搖了搖頭,道:“或許趙翊猜到了趙勝,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到所有的趙家人都背叛了他,六十萬大軍,轉眼他就成了孤家寡人,眾叛親離,縱使還有二十萬的精銳,然而那些精銳都是騎兵,不善水戰,一邊要對付江東水師,一邊又要從殺趙家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這怎么可能?況且撤退的后路又被趙勝給封死了。” “你沒有回答我!為什么連趙爽也會背叛他!”她無論如何也沒想過趙爽會背叛,沒有理由,沒有可能。 徐澤一手拉著樹干,一手拉著繩子,往上登山,回答道:“因為趙翊他根本就不是趙家人。” “你說什么!” “趙翊他根本就不是趙家人,更不是趙彪的兒子,他的娘是個娼妓,他用不光彩的法子奪了趙彪的位子,并且趙彪也是他殺的,這還不夠,為了以絕后患他還殺了趙彪所有的兒子,只剩下一個趙虞,還被遠送到了青州,并且還在趙彪喪期jianyin了主母,逼得其自殺。” 他一字一句地對鄧節說:“趙翊他來路不正。” “他們如何知道的?如何知道……”她哽咽了一下,是想起了那時在鄴城他帶她去那個村子里,在那個破泥土屋子里,想起了他和她說他的童年,也想起了那時他哀傷的眼睛,她道:“他們如何知道他娘的事的。” “他娘就在趙勝的手里。”徐澤道。 “怎么會……” 徐澤說:“當年趙彪死的時候趙勝就已經對趙翊起了疑心,私下里搜集了不少指正趙翊的鐵證,不知通過什么法子,找到了趙翊的生母,旁敲側擊的就發現了趙翊不是趙彪的兒子,然后就將他娘囚禁了起來,逼著她指正趙翊,并且暗地里接回了趙虞,畢竟趙虞留著趙彪的血,名正言順,就在昨日夜里趙翊的生母當著眾人的面指正了當年的事。” 鄧節的心口似是被刀子割了一下,鮮血汩汩的流淌著,她的聲音也有些變了調,道:“他的生母為何要幫著外人傷害自己的孩子?” 徐澤說:“因為她后來又成了家,有了新的丈夫和三個孩子,眼下丈夫和兒子都被趙勝掐在手里,一個孩子和三個孩子,做母親的再不舍也只能選那三個,況且趙翊自小不在她身邊長大,又是當年被掠去軍營里當軍妓的時候懷的他,恨都來不及呢。” 徐澤瞇著眼睛回憶道:“她說,當初趙翊剛落地時,幾次在夜里她都想掐死他,最終也沒能下去手,所以又能有多深的感情,交給趙彪也是因為她實在是不想多看他一眼,更不想繼續養育他了。” 鄧節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抓著繩子跟著徐澤往上爬,徐澤說:“還有一些他殺趙家人的鐵證,都被一一找了出來,趙翊是個狠人,做的很徹底,但凡趙家對他又二心的都暗地里除干凈了,死在他手里的趙家人一點都不比死在他手里的漢室忠臣少,其中還有趙爽的親兄弟,便是趙爽也無法忍受了。” 徐澤兀自地說道:“也難怪了,趙彪雖然挾天子,卻也勉強算是一個忠臣,趙家也算作風剛正,趙翊跟他們卻截然不同,狡猾jian詐,手腕很辣,而且就光是這外貌,他就一點不像趙家人。”他似乎在開玩笑,道:“太俊了,趙家上上下下都是方臉闊腮,沒見有人像趙翊一樣。” 徐澤陸陸續續的又說了許多,無非是一些不找邊際的話,鄧節沒再開口,漸漸的他也就不說了。 過了正午,快到傍晚的時候他們翻下了山澗,鄧節的衣裳破了好些個口子,長發也亂了,額頭上都是汗珠子,翻過了山澗,她這才看見在這人跡罕至的山中竟然建有一座不小營地,數著營帳有幾千人的樣子,看服裝不像是趙家人。 她隱隱約約覺得眼熟,卻又一時半刻想不起來。 徐澤說:“這里不是鎮崖,不過離鎮崖也近。”他朝著對面一條隱蔽的山間小路一指,道:“諾,看那里,那有一條羊腸小路,被樹林遮掩著,旁人很難找到,從那里穿過去,用不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到了鎮崖,趙勝的軍營就扎在那里。” 鄧節抬手擦掉了額頭上的汗珠,道:“趙翊他在哪里?” 徐澤說:“也在那里,被趙勝囚禁了起來,趙虞也在那里,趙翊的位子以后就交給了趙虞坐。” 他說著帶著她往下走,把擋在面前的樹叉推開,道:“不過我不覺得這位子真的就是趙虞坐,趙虞他年紀太小了,掌不了事,趙爽呢又沒那個心眼,其他的趙家將軍又沒有立下多少軍功,說話也不算數,最后還是趙勝。” 徐澤笑道:“我可不覺得趙勝費盡了心機扳倒趙翊就只是因為趙翊不是趙家的人,又或者是因為趙翊殺了那個行將就木的老趙彪還有趙彪的那些個兒子,為趙家人報仇倒是有可能,更有可能的是他想取趙翊代之。” 他嘆息一聲,道:“畢竟嗎,一個外人都可以繼承趙彪的位子,他趙勝原本就是趙家人,比趙翊更有資格,更名正言順。”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軍營里,此刻軍營中正在燒火做飯,徐澤說:“你知道嗎?今天之前為了防止被斥候發覺,不能生明火,飯都是吃的冷的風干的干糧和rou干,今日這才剛剛架起火來。” 他帶著她走到一間帳子外,對門口的守衛示意一下,轉而對鄧節道:“你進去吧,我們主公已經等你許久了。” 鄧節掀開了簾子進去,透過刺繡屏風,她已經隱隱的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待到那人走過屏風后,她慢慢地跪在地上,施禮道:“陛下” 是天子劉昭。 她一點也不意外,盡管來時的路上她也在猜這個人是誰,盡管她也不清楚,但是看到天子的那一瞬,她絲毫沒有感覺意外。 能夠和趙勝站在一起的除了被策反的趙家人,以及同一條船上的鄧家,就只剩下了天子劉昭。 天子沒有叫她起來,她就始終跪在地上,額頭輕輕貼著地。 “起來吧”劉昭淡淡地說,語氣中聽不出有任何情緒,只能感覺到他的聲音似乎輕松了一些。 鄧節想:趙翊被抓住了,他應該是松了一口氣吧,就像是積蓄在心頭多年的一塊沉疴終于被治愈了,他此刻應該是真的很輕松吧,他能夠來這里,能夠駐軍,應該是私下里和趙勝達成了什么條約,此刻他終于可以脫離趙翊那令人窒息的監視與囚禁了。 “諾”她慢慢地起身。 見她低著頭,劉昭道:“抬起頭來” 她于是慢慢地抬起了頭,對上了他的視線,他的嘴角微微揚起,這是她自到穎都后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微笑,他說:“你不必對朕……”他停頓了一下,卻沒有改口,微笑道:“不必對朕行大禮。” 鄧節低眉回答:“陛下是天子,妾是罪臣之妻,不可不行禮。” 劉昭擺弄著架子上的一把劍,鄧節認得那劍,是趙翊的佩劍,從不曾給過他人,劉昭道:“朕何曾說過你是罪臣之妻。”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來。 鄧節不動聲色地回答:“妾夫君的事,方才已經從徐澤那里聽說了,妾的夫君若是入了獄,那么妾也就自然而然是罪臣之妻了。” 劉昭不屑的冷笑一聲,道:“你何時嫁過人了?” 鄧節皺眉問道:“陛下何意,妾聽不明白。” 劉昭放下佩劍,道:“朕說你何時嫁得人,朕怎么不知道。” 這便是故意的了,鄧節抬頭看著他,她越發的看不懂他了,皺眉道:“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劉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封你做皇后。” 聲音平平淡淡的,卻一石激起千層浪,鄧節駭然道:“妾改嫁過兩次,禮法上已經不能入宮為帝妃,更不能被封為后!” 她道:“陛下,您不能這樣做。” 劉昭卻道:“朕說了,你不曾嫁過人。” 鄧節略有激動,道:“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都知道什么?”劉昭一句一句地詰問道。 “知道我鄧節先嫁周蒙后嫁趙翊,知道我是太尉的夫人!”她道,她不愿意嫁給劉昭,無關乎趙翊,她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再嫁給劉昭,她已經不愛他了,再入宮中,那么每一天就只有痛苦。 “你不是鄧節”劉昭上前來,看著她的眼睛,道:“鄧節已經死了,朕會將趙翊及其妻妾全部斬首,鄧節也會隨之離去。” 他說:“朕知道,你不想再改嫁了,也受夠了被人議論唾罵,朕成全你,讓鄧節以趙翊正妻的名義離世。” 他說:“朕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你可以做朕的皇后。”他說著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溫柔地道:“因為當年的事,這么多年來你受委屈了,朕會好好補償你的。” 鄧節看著他的眼睛,只覺得陌生,疏離,聽著他的話,更覺得不可思議,她不相信這是劉昭,是桓文能說出來的話。 他令她感到陌生和恐懼。 她退了一步,避開了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低眉道:“妾不想當皇后。” “為什么?”他的聲音冷了下來,目光也是冷冰冰的,落在她的身上,他道:“朕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傀儡了,趙翊他已經翻不了身了。”他的聲音略微激動,眼睛閃爍著陌生的略有些瘋狂的光芒,他雙手捏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死死的固定住,他說:“你知道朕等這一天等了有多久嗎?朕差點以為朕一輩子都等不到這一天了!” 她的肩膀被他捏的生疼,她想要掙扎卻怎么也掙扎不開,她越是掙扎,他手下的力道就越是狠,他面目已經有些扭曲,略有猙獰地說:“朕一定要殺了他,要將他車裂,方能解朕心頭之恨。” “趙翊死了還有趙勝。”鄧節掙扎道。 “沒關系!”劉昭道:“只要不是他趙翊就夠了!”他說:“你也可以不做鄧節,朕也早就不做桓文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就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