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鄧節說:“就這樣都放掉。” 趙翊舒了口氣,說:“好,放了吧,留著也眼煩。” 鄧節問:“書信燒了也好?” 趙翊捏著她的手,半響,笑道:“不好”他起身拉著她往殿內走,一手撩開珠簾,道:“所以我沒燒。” 鄧節不可思議地道:“那外面的?” 趙翊笑說:“那都是假的,為了安撫人心,真的書信文書早已經叫軍事帶下去查了,不急于一時,想要處置的人會慢慢處置。” 他道:“先不說這個了” 他拉著她的手走到內殿,殿內鋪著波斯的地毯,翡翠屏風,還有鎏金的炭火盆,就連裝脂粉的小罐子都是藍田玉的。 地上擺著十數個半人高的大箱子,趙翊對她笑說:“都是呂復藏著的寶貝。” 他說著隨手打開了一個,一整箱子都是翠玉珍珠等等的珠寶首飾,趙翊皺了皺眉頭,說:“俗氣” 轉而又打開了另一個箱子,是一整個翡翠瑪瑙的菩薩像,他不信這個,仿佛也沒多大興趣,一連打開了十二個,都沒有讓他滿意的東西,打來到第十三個的時候,他的眼睛陡然一亮,是件白狐披風,非常厚實,他笑說:“這個好” 他拿起來給她圍上,道:“正好入了冬,這個就留下吧。” 趙翊把剩下的箱子打開,也都是珠寶玩物,他笑笑道:“難怪了呂家會失江山。” 鄧節問:“夫君想怎么辦?” 趙翊道:“拿下去分給士兵一半,給天子送去一箱,剩下的就留著,沖了軍費。” 他說著,忽然道:“對了,還有這個。” 他拉著她的手興致勃勃的走到呂復的寢殿,他說:“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的。” 鄧節看著眼前那個鑲金的玉床,長寬均有十二三尺,是白玉制的,床腳床邊均是象牙鑲金的,梁上垂著上好的白紗帷幔,她道:“這就是那個象牙鑲金的玉床” 趙翊道:“我還小的時候就聽說過,韓服為了討好呂復,送了他一張象牙鑲金的玉床,我就知道這東西他們帶不走,定是留在了這里。”他冷冷地看著,笑道:“原想著送給你,如今看見了卻又覺得這東西臟。” 鄧節笑著說:“只要是同夫君在一起,便是木床麻墊也勝過象牙鑲金。” 趙翊也被她哄笑了,道:“我曾經怎么就沒發現,你這張嘴也這么會說好聽的話。” 鄧節道:“只要是對著夫君,就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換做別人,怎么也說不出來。” 趙翊看著她的眼睛,不知她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卻也不想了,忽然吻了上來,手環過她的腰,略微冰冷的寢殿里,只有他的呼吸是熱的,她感覺到溫暖,便就緊緊的抱著他的身體同他擁吻。 許久他才稍稍松開她,笑道:“夫人可還記得答應過我什么?” 鄧節看著他的眼睛,明知故問,笑道:“妾不知道?”說著被他推在了一旁的軟榻上…… 第六十章 十一年前, 永漢元年, 六月二十三。 趙彪眼下遇到了一個不小的難題, 東平劉敖這一戰出了點問題, 駐扎在趙彪兗州和青州劉敖中間的伏虎嶺里的是黑山軍的殘部,這支黑山軍如一支箭插在青州與兗州的中間,與劉敖唇齒相依,若是能夠打開黑山軍, 那么青州將門戶洞開, 趙彪大軍長驅直入, 取得半個青州便如同探囊取物。 可問題恰恰也就出在了這里。 黑山軍駐扎的伏虎嶺地勢險要, 其中又每百步便設一望樓, 重巒疊嶂,背依天險,易守難攻, 稍有不慎全軍都將折在這里。 這半個月里,趙彪接連派去的五個探子去探路,都到今日,還音信全無。 這些年來南征北戰, 什么樣的陣勢他沒有遇到過, 一早就見慣了大風大浪, 可如今卻眼見著要在這陰溝里翻船。 趙彪一腳踹翻了案幾,酒罐子碎了,酒水流了出來滲透進了泥地里。 “報!”通傳兵的聲音傳了過來。 趙彪冷著張黑臉:“進來!” 通傳兵進來,手里呈著個巨大的木頭箱子, 外面漆成了棕紅色,四方包著鐵皮,單膝跪在地上道:“主公!這是方才一個自稱黑山軍的人送進營來的!” 趙彪冷臉說:“打開!” “諾!”通傳兵打開,只見箱子里是整整齊齊的五顆人頭,是此前派去的五個探子。 趙彪頓時頭如刀絞,身子一踉蹌跌在了獸皮軟榻上,“拿下去。”他揮手,頭痛欲裂地道:“拿下去吧” “諾”通傳兵這便退下了。 趙彪怒火攻致使頭疾又犯了,臉上黑的發青,眼下戰敗回軍事小,軍心散亂事大,重要的是西南方的魯韜步步緊逼,若是不能把東方的并州收入囊中,以后的形式只會更加險峻。 “不若假裝撤退,引蛇出洞,再于山姑關處設伏?”宋裕道。 趙彪說:“法子是個好法子,怕只怕黑山軍不會中招,到時候進退維谷,到底是撤還是不撤的好?” 宋裕說:“可是伏虎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強攻又萬萬是攻不得的,若是不能探清地形,只怕繼續留在這里也是白白耗費軍糧,不若再派人去探探。” 趙彪捏著鼻梁,大絡腮胡子略有糟亂,他說:“派出去的探子都已經死了,方才臧霸還將他們的頭顱送來示威,這個時候還能派誰去?” “兒子愿往!”帳子外忽然響起了稚嫩的童聲。 趙彪捏著鼻梁的手一停,睜開了那雙虎一般精銳的眼睛,宋裕說:“是五公子” “兒子愿往!”帳子外的聲音更加堅定。 趙彪撤掉了蓋在額頭上去熱的帕子,坐起來道:“進來。” 簾子被撩開,進來了一個不過十歲左右的男孩,年紀尚小,個子卻已經長得很高了,比同齡的男孩都要高一些,臉蛋雖然還很稚嫩,但那雙狹長的眼睛里閃爍著的是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老成和冷靜。 男孩恭恭敬敬地立在帳中,垂頭行禮。 “你方才在帳外說什么?”趙彪問,他的氣場非常強大,不由得令人感到恐懼和尊敬。 男孩不卑不亢地說:“兒子說,兒子愿為父親前去探路。” 男孩才十歲,說實話,自從兩年前趙彪把他從他母親身邊帶走后,就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此番也是照例帶著所有家眷行軍,免得被敵軍偷襲捉了他的痛處。 趙彪身體微微向前,虎一樣,精銳的眼睛如同利劍,他看著男孩,道:“你可知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便沒有收回的余地了?” 男孩抬起了眼睛,他和趙彪生得截然不同,與趙彪的其他幾個兒子也不同,他生得一張玉面,眼睛狹長,眼尾微微上挑和他的母親一樣,比起趙彪那些個面容粗獷的兒子他明顯更多了幾分俊氣,然而五官犀利,秀眉一皺,頓時陡生殺機。 故此別有用心之人都傳他不是趙彪的兒子,是她娘和別的男人媾和生下的雜種,這些傳聞若有若無的也傳到了趙彪的耳朵里,讓趙彪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多少心有芥蒂。 此刻,男孩毅然決然地說:“兒子知道,兒子愿往。” 趙彪此刻對這個曾經并沒有多加關注的兒子另眼相看,他說:“可以,你想要什么?兵馬?還是武器?” 男孩說:“都不要,兒子只要一身尋常人家的衣裳,最好要上好的料子。” 趙彪目光掃了一眼宋裕,宋裕微微頷首,然后對男孩說:“公子請隨屬下來。” …… 宋裕給男孩準備了幾套衣裳,男孩挑了挑,最終選了一套蜀錦制的月牙白緞面袍子,沒有帶腰帶,頭上的配飾也都拆掉了,把發髻也弄得亂了一些,換上了衣裳之后又在泥地上滾了幾圈,把臉脖子也都抹臟了,“刺啦”一聲,把衣裳又撕開幾道長長的口子,儼然一副落難了的富家小公子模樣。 宋裕看著男孩做的一系列準備,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站在一旁,道:“公子這樣太危險了。” 男孩沒有回答。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宋裕道:“公子可是這樣想的?” 男孩撕衣裳的手稍稍一停,笑道:“是,也不是,同你想的或許并不一樣。” “哦?”宋裕突然對眼前這個小孩子充滿了興趣,道:“那公子可否明示。” 男孩說:“入得確實伏虎嶺這個虎xue,虎子卻不是臧霸這個黑山軍頭目,也不是伏虎嶺。” 宋裕一怔,似乎被眼前這個過于成熟和富有心機的孩子給驚到了,驀地,喃喃道:“虎子是大將軍的青睞。” 男孩笑而不答,轉身已經掀開簾子離開了,走了出去又折回來了,笑道:“對了,有藥嗎?” “什么藥?”宋裕問。 “有毒的” 宋裕從懷里拿出了一瓶給他。 男孩接了過去,收入懷中,沖他一笑,道:“謝了”又向宋裕揮了揮手中的一個陶罐子說:“我會留朱砂做暗號的”說罷轉身就離開了。 宋裕卻久久的震驚的站在原地,他從來沒有想到,想到那個兩年前被趙彪帶回來的默默無聞的小男孩竟然心機這般深沉,雖然面帶笑容卻讓人覺得不寒而栗,以至于到了讓他毛骨悚然的地步。 這哪里還是一個小孩子。 …… 伏虎嶺西南深谷,一伙小家伙們正在邊往山下爬邊找東西,手里都各自拿著粗木棍,木棍上頭藏著刀刃,身上穿著粗布麻衣,有男孩有女孩,一共七八個,頭上都通通系著一條紅色的布帶子。 這是黑山軍的標志,他們是住在伏虎嶺的黑山軍中的百姓,黑山軍出自黃巾軍,本身就是流民組成的,攜帶著一家老小,落地之后變就地生活,組織組裝隊伍。 “別再下去了!”小女孩害怕地道,雙股戰戰。 打頭的男孩子已經爬下了七尺,剩下的幾個孩子也都拽著藤條跟在他身后,男孩回頭對女孩道:“你不敢下來就在上面站著,我們要是找到了草藥你一顆也別想拿著回去給你阿娘!” 女孩害怕極了,聽他這么說,這才鼓起勇氣扯著藤條一點點往下爬。 越往下爬,打頭的男孩身后的幾個孩子就越怕,嘀嘀咕咕地道:“不能被敵軍抓住吧?” 打頭的男孩似乎心里也沒有底,咬牙道“就算下面有敵人,也得下去!不然寨子里的人怎么辦?你阿爹怎么辦?” 伏虎嶺黑山軍駐扎的寨子里從兩年前就開始傳播一種怪病,這病不嚴重,不至于立刻要了人命,卻也治不好,只能靠著西南山谷里的一種特有草藥才能抵抗。 自從伏虎嶺被那個什么趙彪包圍之后,寨子就封了,不準人隨便下山,免得被敵軍捉了去丟了性命,別的人都好說,山寨里有吃的喝的,不下山也就不下了,得了病的人可不行,存著的草藥越吃越少,再這樣下去等著沒了藥,得了病的只有死路一條。 幾個孩子心一橫,這便偷摸的下山采藥去了,他們知道一條寨子里人都不知道羊腸小路,就是險峻了一些,需要扯著藤條怕下山崖,才能進到山澗里。 打頭幾個孩子都爬了下來,安穩的踩在了地上,唯獨剩下那個小女孩,還在半中央,離地九尺多高,藤條忽然松動了一下,她尖叫一聲,似乎是腿軟了,嚇壞了,一動也不敢動了。 先落地的男孩見這樣,對她喊到:“你松手跳下來,我接著你!” 女孩一動也不動,眼眶紅了,只是搖頭。 男孩還在催促:“你跳下來!我接著你!你跳下來!沒關系的!快一點!不然還有人聽見了!” 女孩還是不敢松手,眼眶紅紅的,這樣掛在山上也不是辦法,底下的孩子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邊盼著她趕快跳下來,一邊怕真的被敵軍給看到,誰知道這里會不會有敵軍的探子呢,他們幾個小家伙根本就不是對手。 就在這時小女孩手中的藤條斷了,太匆忙了,底下的孩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女孩已經掉下來了,隨著女孩的一聲刺耳尖叫,孩子們都嚇白了臉。 也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忽然幌了過來,一把接住了掉下來的小女孩,小女孩驚魂未定,睜開眼睛只瞧見一張臟兮兮的臉,年紀和她一邊大,即便臟兮兮的也能看出來他生得很漂亮,皮膚比她見過的人都要白,眼睛狹長,睫毛密密的,嘴唇的形狀也很好看,感覺軟軟的。 男孩這么突然一接她,沒受得住,連帶著也跌坐在了地上,痛得眉頭只擰。 小女孩從他身上爬起來,愧疚的道:“對不起,你沒事吧。” 其他的孩子也撲上來紛紛問她“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