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哦?”趙翊放下筆,看向她:“她在鄧節那里?” 孟瀾點點頭:“是呀,大人,那鄧夫人自從前些日子同大人從宮中回來就生了病,臥床不起,劉jiejie說是去照看她。” 孟瀾轉眼撇了撇嘴角,低低地道:“誰知道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關著門待在鄧夫人房間里,我見兩人都鬼鬼祟祟的,準不安好心。” 她在背后嚼舌根子給趙翊聽,驀地,偷偷抬眼觀察趙翊臉色,卻見他正看著自己,那雙狹長的眼里不見笑意,隱約帶著凜凜的鋒芒,她的心里一窒,悻悻的閉了嘴。 趙翊起身離開,孟瀾霎時間只恐他生氣,更恐自己失了寵,驚道:“大人要去哪里?” 趙翊回頭笑道:“我去哪里,難道還需先向你稟報?”然而他的眼里卻無半分笑意。 孟瀾姣美的臉蛋頓時變得雪白,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趙翊離開。 …… 幾日前鄧節被司馬煜從太極殿帶回來后就生了病,興許是幾日前那場風寒沒有好徹底,又興許是在太極殿受到了極大的震懾,此次病來如山倒,一連五日都沒有下床榻。 她本不欲見任何人,直至劉縈劉夫人拜訪。 鄧節喝止住了將劉縈阻攔在外的金兒,沙啞地道:“請劉夫人進來。” 金兒方才放行。 劉縈一進內室,只見鄧節坐在床榻邊上,披發跣足,身上只著一件白色里裳,臉色極差,眼下略帶烏青。 劉縈驚道:“夫人這是怎么了,病得如此重為何不請大夫?難道是下人照顧不周?”她轉身便要出去理論。 “夫人”鄧節制止了她,對一旁的金兒說:“你先出去,將門關上,沒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進來。” 金兒稱“諾”離開。 屋門關上,屋內便只剩她與劉縈二人。 鄧節欲從榻上起來,劉縈遂彎腰扶她,鄧節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劉縈為她倒了一杯水,道:“夫人怎么病得如此重,可是因為那日太極殿上的事?” 鄧節說:“你已經知道了” 劉縈扶著曲踞長裙緩緩坐在矮案旁:“何止我,只肖半日,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我們的太尉大人在太極殿上斬殺逆黨,血流如注,隨即當著天子與重臣的面,將身懷龍子的貴妃絞殺于大殿前,此番行徑,可堪‘震古爍今’了”她的音色不同于鄧節,是溫柔的,緩慢的。 鄧節低下頭,道:“不瞞你,太極殿一事,我確實受了驚嚇,自那日歸來,夜半驚醒,夢中盡是被斬殺的小黃門的頭顱,與蔣貴妃臨終前的模樣,還有……”她忽兒停止了下來,不再說話,只伸出手揉著自己的眉心,蒼白的嘴唇緊緊的抿著。 劉縈柔柔地接了下去:“還有太尉”她摸了摸自己手中的陶杯,慢慢地道:“你方才嫁過來,雖然曾經對太尉大人的殘忍與跋扈有所耳聞,但終究不比親眼所見來的直觀,來的震驚。” 鄧節揉著眉心的手底已是薄薄一層汗,她的眉心皺著藏著化不開的憂慮,但是她聲音聽起來仍然鎮定,她說:“你可知那日太極殿上亂箭齊發,我差點死在殿上。” 只是那么一瞬的功夫,她險些喪命,此刻她的眼前忽然又閃現出了天子劉昭的面龐,她揉著眉心的手一滯。 “這…”劉縈驚訝地道。 鄧節放下了揉著眉心的手:“太尉他一直懷疑除了蔣姚,宮中還有別人與我有聯系。” 劉縈道:“他是想試探你?”又道:“可是他也只是懷疑,萬一夫人真的出了意外……” 鄧節望著她的眼睛,沉靜地道:“在他看來,讓我死在太極殿上,或許才更有用處。” 劉縈只覺背后一陣冰涼。 鄧節的聲音異常冰冷,她說:“趙翊他想讓我死,他想借天子的手讓我死在太極殿上,如此,便徹底將江東的勢力從天子身旁推開了。” 她說:“所以趙翊,他其實是想讓我死在太極殿上的。” 即便沒有內應,她也沒有死在太極殿,帶她親見太極殿上的一切,也能夠震懾她,從而震懾江東,震懾她的親弟弟鄧盛,讓他們不敢親近天子,不敢圖謀他。 趙翊那日帶她去太極殿,看似荒唐隨意,其實經過了縝密的思量,無論宮中有無內應救她,無論她是否死在太極殿,于他都是有利而無害的。 倘若她真死在了太極殿,他必定一副痛不欲生模樣,惺惺作態的將一切推給蔣靖。 蔣靖或許并不是天子真正的忠臣,此番舉事蔣靖等人也不見得過問過天子,但天下人并不清楚這其中的原委,只覺得蔣貴妃懷有天子的子嗣,其后必有天子授意。 …… “將窗子關上,別再望了,興許哪一面宮墻后早已埋伏了□□手。” …… “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就像你永遠猜不到何時會從角落里躥出一只毒蛇來。” …… 其實他一早便知太極殿有動亂發生,甚至知道埋伏了□□手,那他為何還要帶她步入陷阱? 除此以外別無他因。 而不久之前,他還與她行倫敦之事,以夫妻相稱,相敬如賓,她何曾想他那笑臉之下竟是這般狠絕,令人膽寒。 哪怕這么多天過去,對那日太極殿上的事,她仍心有余悸。 劉縈擔憂說:“那夫人你……” “是陛下救得我”鄧節直截了當地道。 劉縈驚道:“陛下,他怎么會……他與夫人素未謀面,為何會……” 劉縈并不知道她與天子的舊事,她也并不欲再與旁人說,只道:“或許天子也看透了太尉的用意,恐怕會失去鄧家這個有力的外援。” “那太尉可看到了?”劉縈問。 鄧節搖了搖頭,她早已心亂如麻,道:“我不知道。” 劉縈見她這般憔悴,蹙眉道:“我真不該這時來打擾你休息,太極殿的事可否要我書信給主公?” 鄧節搖了搖頭:“不必了,時局動蕩,太尉他比我所想象的更為詭譎,不要在這時打草驚蛇了。” 劉縈說:“夫人可是頭痛地厲害?” 鄧節點點頭。劉縈于是道:“那讓我給夫人按一按額頭吧。” 鄧節沒有拒絕,枕在劉縈的大腿上由她按摩。 劉縈說:“可喝了安神的湯藥?” 鄧節說:“喝了,只是不見效果。” 劉縈柔聲道:“我那里剛制了幾份香料,等晚些時候讓下面的人給夫人送過來。” 就在此時劉縈忽然手下一停,然后彎腰,恭敬地行禮道:“太尉大人” 鄧節睜開眼睛,一眼便對上了趙翊那副雖帶笑意,卻仍如刀鋒一般的眸子。 他正低頭看著她,他的面容無疑是無可挑剔的,略顯狹長卻又凌厲的眼睛,高高的鼻骨下是兩片略薄的唇,唇邊總是三分笑意,或許因為年輕的緣故,他的笑容讓人覺得少了幾分老道,多了幾分狡猾。 然而此刻鄧節卻覺得心尖戰栗,似有似無的一種壓迫感正籠罩著她。 被絞殺的貴妃,囚徒一般的天子,似羔羊般戰戰的群臣,那日的一切無不敲擊著她,折磨著她。 “又病了?”趙翊開口,驀地,還沖她笑了笑。 劉縈自然地說:“夫人已經病了許多日,大夫開的方子也不知對癥不對癥。” 趙翊問她:“你何時來的?” 劉縈回答:“半個時辰前,本想來看看夫人,不想她頭痛,便給她按按額頭。”又低頭對鄧節淺笑:“太尉大人時而也會頭痛,我也常給太尉大人按額頭。” 劉縈是個聰明的人,話里若有若無的帶了些爭寵和顯示的意味,三言兩語間即打消掉了趙翊的疑心。 趙翊彎下腰來摸了摸鄧節的額頭,樣子看起來還很認真,摸過“唔”了一聲,說:“確實有些燙”又對劉縈道:“你去命人到宮里將太醫請來。” 劉縈于是起身,微笑道:“諾”然后關門離開了。 第十三章 屋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趙翊彎腰坐在案幾旁,他給自己倒了杯水,也不忙于開口說話。 直到鄧節忍不住捂嘴輕輕咳嗽。 趙翊將水遞給她,她要伸手接過去,卻被趙翊擋了開手,他將水杯抵在她的唇邊,喂她喝了下去。 “你同劉縈關系倒是不錯。”趙翊邊喂她水喝邊道,仍是面帶著笑。 鄧節說:“劉夫人是個好人。”一開口聲音沙啞難聽。 趙翊卻沒當回事,見她喝完,便將水杯收了回來重新斟滿然后自己喝了幾口,方道:“你尚未入府前我確實想過立她為正夫人。” 見鄧節欲言又止,趙翊笑了笑,起身道:“不說這些了,請太醫過來還要有一陣子,今日天氣不錯,比前些日子都要暖和,我扶夫人一同出去散散步。” 他說著彎腰攬過她的腰將她扶起來,他感受到她突然僵硬的身體,笑道:“夫人如此緊張做什么?” 他顯然是明知故問,那日太極殿上他那般行徑,方才過去五日,記憶猶新,如在眼前,她怎能不恐懼排斥他。 而他明感受到了她的恐懼和排斥卻仍攬著她的腰,將她的身體半擁在懷中,沒有一點想要松手的念頭,低頭沖她笑了笑,道:“我們出去吧,夫人” 屋外確實不冷,陽光明媚得很,然而即便是這樣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仍感覺不到溫暖。 趙翊的手搭在她的腰上,懶散地問道:“如何,夫人” 鄧節道:“誠如大人所說,確實比前幾日暖和些” 趙翊擁著她一路走道后院的一處回廊前方才松開她。 院子的花園里有一個小女孩在踢球,是鹿皮縫制的,邊上還墜著穗子和鈴鐺,小女孩一踢便發出脆脆的聲響,小女孩穿著一身紅色的小衣裳,頭發梳成兩個小小的羊角似的小包,脖子上還掛著銀子打成的長命鎖,瞧樣子不超過十歲。 趙翊便安靜的看著那小姑娘玩球,眉眼間十分安寧。 算年紀,那小姑娘難不成是他的女兒? 正疑惑間,只見那小姑娘也看向了這邊,然后眉開眼笑的脆脆地向趙翊喊道:“阿兄” 小姑娘把球丟給下人,興高采烈地沖著趙翊跑來,趙翊也笑著彎下腰由著小女孩撲進懷里,然后將她抱了起來。 小女孩在他懷里咯咯地笑,撒嬌說:“玉兒想阿兄了。” 趙翊顯有的溫柔道:“玉兒在兗州的二伯家可聽話?” 玉兒道:“玉兒一直很乖” 趙翊低下頭對懷里的玉兒道:“玉兒,去向你的長嫂請安。” 玉兒便從他的懷里跳下來,向鄧節行了個禮,乖乖地道:“阿玉見過嫂嫂。” 鄧節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