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鄧節稍顯不耐:“不見,誰人都不見!我染了風寒!” 金兒還不曾見她發火,白著臉道:“奴婢明白了”又謹慎的,用一種試問的語氣道:“天色不早了,奴婢去給夫人去吃食去。” 鄧節心里早已經亂如了麻,只一遍遍心道:那狡猾的趙翊莫要察覺出端倪才好。思緒百轉千回,又飄飄的到了桓文那里,他哪里還叫桓文該叫劉昭才是。 吱呀的門聲一響,金兒出去了,油燈點得少,她獨自坐在這昏暗的房間中,只覺得寂寞正蠕蠕的爬上身,令她窒息,她立刻起來打了火折子又點了幾盞。 越點越亮,她臉上仍是落寞,心里仍是戚戚,她的手輕輕撫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也曾有過孩子,只是那孩子福薄,才兩個月大便就沒了,沒了,她便再也沒懷過。 門開了,夜里的風頃刻間灌了進來,剛點上的燈被吞滅了幾盞。 趙翊瞧見她那副神情迷離恍惚的樣子,走到她面前。她站在一排油燈前,臉色被映的忽明忽暗,趙翊半彎下腰,用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反過手又用手背撫了撫,肌膚自是光滑,只是燙地驚人。 “大人怎么來了?”她凝視著他,那似含了一層水霧的眸子讓本是想來試探她的趙翊陡然生出幾分別的興致,手掌的溫度也更熱了。 他垂了三分眼眸,睫毛下的陰影微遮住了他精明的眼睛,他揚起笑說:“甘生說你臉色不好,我自然要來探望夫人,問清原委。” “或許是受了涼,還沒有看大夫,只覺得頭有些暈沉。”鄧節淡淡的道,她并沒有說謊,她心口堵悶,便一路敞開著車窗,此刻只覺得頭更沉,似乎是真的受了涼。 趙翊按著她纖細的腰將她摟入懷里,閉上眼睛輕貼在她額側,唇似有似無得蹭過她guntang的皮膚,他“唔”了一聲,聲音不甚清楚:“是熱的厲害,在馬車上受了涼?” “或許。”她不躲他,耷拉著眼皮,聲音毫無波瀾,任由著他。 趙翊看在眼里,他輕摸著她的下巴,而后忽然一抬。 她受了驚,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他,他的眼睛亮如星,里面藏著笑,也藏著刀,他就像一只狐貍,狡猾而又從容:“夫人受了涼,我將那甘生斬了以慰夫人,夫人你說可好。” 鄧節瞧著他那雙含笑的眼睛,她眼前忽而浮現了天子,心頭大震,額頭硬是叫那趙翊逼出了幾滴冷汗來,她說:“不過是受了涼,大人何必要多造殺孽呢?” 恰逢金兒取了吃食回來,推開門看也不看,高聲喊了句:“夫人!我把飯取回來了!”再看只見屏風下瘦弱纖細的女子被男子摟在懷中,衣裳已散,發髻已亂,一句青絲柔柔的垂在雪白的肩上,而那女子的臉呈著一種病態的紅。 “滾出去”趙翊冷著臉道。 金兒半是嚇到了,以為自己要死,屁滾尿流地逃了出去,還不忘將門關上。 趙翊轉回頭來,她這時候確實發了燒,神智半不清醒,心里脆弱異常。 趙翊自是看出來她面色不佳,又怎會錯過這樣一個機會,她guntang的皮膚便越發的灼人,沁出薄薄的一層汗水,她竟開始掙扎,這還是她第一次反抗,他并不粗魯,只是她心里痛苦異常:“放開,你放開我。”聲音雖似嬌吟,手臂卻在打著他胸口。 她的力氣雖不大,他卻被打得煩躁了,冷聲訓道:“別同我動手。” 她不打了,身體簌簌的抖,眼淚一顆顆從那雙迷茫的眼睛里掉出來,趙翊沒再繼續,伸手撫摸她的頭發,誘導似地:“怎如此難過?” 鄧節眼里是天子,是蔣貴妃,他們都在騙她,她怎么也沒想到,初來穎都面對會是這樣的一副局面,沒想到她們鄧家效忠的天子是曾經拋棄她的負心人,她感受到異常的冰冷,異常的傷心,她的眼睛里涌出越來越多的淚水,但卻不曾發出一點哭聲。 趙翊伸手摸掉她臉上的淚水,將她擁入懷中,手指在她耳側撫了又撫,柔聲說:“可是蔣姚惹得你傷心?”她本就燒得迷糊,最脆弱的一關毫無防備的被打開,身體一僵,而后不可抑制悲戚的發抖,雙臂回報住了他,將臉埋在了他結實的懷中。 趙翊笑了笑,又柔聲問她:“可是因為天子?” 天子 鄧節如夢初醒,眼淚忽地止住了,神智也清明了,像是臨頭被潑了桶冰水,但也就是這轉瞬間她又明白自己失了誤。 局勢已然無可逆轉。 趙翊一笑,不再說什么,起身將她抱到了榻上,他耐著性子同她說完那些話已實屬不易,此刻他將她扔到榻上,見她那雙迷離的痛苦的眼睛變回了以往的樣子,微做一笑:“清醒了?清醒了就該繼續做正事了。”他不想面對她那哭過的臉,盡管是美的,可做這種事時,他打心底煩女人哭,好像他強迫她一樣。 金兒在屋子外面等著,直至那趙翊飽食饕足離開后,她方才進去,進去只瞧見她們夫人不著一縷的坐在榻上,被子也不曾蓋,那張嬌嫩美麗的臉仍是呈著病態的紅。 “夫人”金兒把手里的木案往案幾上一放,沖到榻側,給她蓋被子,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灼人:“夫人,奴婢這就給您請大夫去。” …… 聽政堂里,趙翊一只腿搭在身側,手肘壓在膝蓋上,漫不經心地笑說:“程琬,你料想得半點不錯。” “哦?”程琬站在堂下,只覺他們主公興致不錯,道:“看來主公知道天子這次是有和誰謀劃想要暗害主公了。” 趙翊說:“確是那蔣姚。” 程安一笑:“他們是想籠絡夫人?” 趙翊身子向后輕仰靠在憑幾上,輕念道:“窮途末路,不自量力罷了” “那夫人那邊?”程琬進一步詢問。 趙翊復又一笑,起身走到堂前,隨意往案上一坐:“我還真沒能看透她。”他不惱,饒有興趣地說:“她今日回來與前幾日不同,格外的悲傷,戚戚,真是新奇,這么多日來還不曾見她般,你說她是為何而悲?”他說道最后陡然變得陰毒起來。 “悲戚?”程安喃喃:“若是忠于漢室,與蔣姚等人謀劃后,當激動不已,或緊張,或憂慮,至于悲戚……或許為漢室前路之渺茫而悲戚?” 趙翊笑道:“我看不像” 程安放棄,搖頭說:“臣不知為何。”目光一轉:“夫人可會幫那蔣貴妃” “若放三日前,有九分的把握,她定然不會,而今日回來……”趙翊眼前忽浮現出她那張迷離痛苦的臉,皺了皺眉,踟躕道:“三分吧” 趙翊舔了舔嘴唇,命令道:“派人去查查她今日除了蔣貴妃還見了什么人,要仔細的查”他的聲音冷到了骨頭里:“興許是天子呢?” 伴他左右的枕邊人,若不查清楚,他寢食不安。 “蔣貴妃那邊,可要先……”程安目光稍沉。 “先不要驚動她們,甕中魚蝦掀不出風浪”趙翊悠悠地說:“將線放得長一些也無妨,最好一次將這些漢室的余孽全部打盡,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臣知道了” 第七章 “大夫,我家夫人她?”金兒亦步亦趨地追著大夫詢問。 大夫收拾著藥匣道:“夫人不過是受了風寒,并無大礙,容我煎副藥去” 金兒送走了大夫,回望帳中人,無聲嘆息,后又輕聲道:“夫人,我們回柴桑去吧,哪怕是去繼續守陵也好過在此受那太尉的屈辱。” 鄧節只做一笑,說:“我既然與他結成夫妻,怎又能隨隨便便再回柴桑去,母親和二弟問起,我要如何回答,況且我是為鄧趙兩家結好而來,豈有不辭而別的道理。”她從床榻上起身,金兒攙扶她坐在銅鏡前坐下。 鄧節著薄薄一層單衣,對著銅鏡篦發,昨日眼中的戚惶早已煙消云散,同來往常一樣,沉靜如水:“金兒” “奴婢在” “你說,若是你親如姐妹的舊友同拋棄你的夫婿暗中茍合在了一起,你會如何?”鄧節云淡風輕的問。 金兒不加思忖,義憤填膺:“如何,我一定先扇那賤人幾個巴掌,再提劍將那無恥之徒割成閹人,還要張貼告示將他們的丑事傳的滿城皆知,讓他們無立錐之地。” 鄧節低頭笑了,也不掩面,一張白的像雪的臉忽然綻放出了笑容,雖少分明艷,卻似梨花般,更加動人。 金兒臉紅道:“奴婢是個不是禮數的粗人。” 鄧節放下篦子,笑望著她:“這哪里是不識禮數,你性情剛烈,似我四妹一般。” 金兒聽此,半分局促半分羞澀,兩只手的手指攪在了一起。 鄧節道:“方才你我推心置腹的話出了門就權當不曾發生過,更不要同人提,你可明白。” 金兒咧嘴笑:“奴婢明白” 此日后,鄧節便謝絕見任何人,又三日,宮中蔣貴妃命人來探望她,也是被拒之門外,而后宮中又陸陸續續派內臣前來,皆未得見鄧節。 …… 宮中的蔣貴妃面容憔悴,見派去太尉府看望鄧節的內臣再度吃了閉門羹回來,蔣貴妃終是忍不住捂著臉低聲“嗚嗚”哭。 中常侍安撫她:“夫人別哭了,那鄧夫人不過是不肯助我們罷了,即便是沒有她相助,蔣國舅也一定會救貴妃和陛下于水火,前些日子蔣國舅不是還命奴婢給夫人捎口信嗎?” 中常侍柔聲細語:“蔣國舅已奉陛下衣帶詔,長水校尉種輯種將軍也已陰養死士三千,還有昭信將軍王子符,他們都會誅殺趙賊,救陛下與夫人的,與列為大人相比,區區鄧節,何至于此呢。” 蔣貴妃低聲嗚咽:“并非是因為鄧jiejie不助我,而是……”她掩面哭泣,重重嘆道:“我了解鄧jiejie,她當年是何等的愛陛下,甚至為陛下孕育兒女,陛下棄她而去不足十日她便滑了胎,悲痛至瘦骨嶙峋,而如今她見我與陛下一起,定傷心到極致,說不準此刻正在生我和陛下的氣。”她抬起淚眼拉著中常侍的袖子:“丁玉,你信嗎?我當年并不知自己所嫁天子就是她的心上人,我還以為……以為我和陛下此生都再不會與鄧jiejie相遇。” 中常侍安撫道:“奴婢知道” 蔣貴妃哀怨婉轉,道:“再晚一些帶她見陛下好了,眼下她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了,更不可能幫我。” 中常侍說:“夫人此舉確實cao之過急,把握不好,恐夫人和陛下會反受其害。” 蔣貴妃淚意盡褪,眼中初露憂色:“怎么會,鄧jiejie不是那樣的人,況且鄧家世代漢臣,滿門忠烈,鄧jiejie是不會出賣陛下的!” 中常侍說:“鄧家與那趙賊聯姻結,獻女以媚趙翊,如此行徑,哪里可堪世代漢臣,滿門忠烈?” 蔣貴妃心中大震,卻聽中常侍繼續道:“即便鄧家仍心向漢室,但那鄧節呢?夫人是女子,那鄧節也是女子,夫人如今和陛下伉儷情深,她心中豈能不生妒意,她或許不會加害陛下,但夫人又敢肯定她不會暗中加害夫人,進一步取而代之?” 蔣貴妃忽然閃現那天與鄧節的談話 “jiejie想要什么?” “皇后” 蔣貴妃忽感寒意,如芒在背,心中更是巨浪滔天,一張姣美的臉蛋血色全無。 “夫人,人心詭譎啊,唯有先下手為強才是生存之道,不能為我所用者,留之久必生患。”中常侍道。 再瞧那蔣貴妃已抬起頭來,臉上換做另一種神情:“那你說該怎么辦?” 中常侍并不開口,只并手往脖子上一抹,目光森森。 蔣貴妃起身快速踱了幾步,又一折身,皺眉道:“如何做?況且這節骨眼殺人未免太招人眼目。” “借刀殺人” 蔣貴妃又糊涂了:“借刀?借誰的刀?” “趙翊的刀” 蔣貴妃心中駭然,她心中恐懼趙翊已久,和許多心存漢室的臣子一樣,縱使面上不認,那恐懼已根深蒂固,難以撼動。 蔣貴妃看起來更加的煩躁,不停的在屋子里踱步,額頭已冒出汗來:“不行!這太危險了!這太危險了!動輒滿盤皆輸,還會拖累父親和諸位大人!”她稍顯語無倫次:“況且……況且鄧jiejie也不一定會出賣我!她之前的夫君周蒙為趙爽所殺,她一定也是恨趙翊的!一定也是恨趙翊的!” 中常侍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后:“夫人不可自亂,先聽奴婢說,鄧趙兩家結好無非是因為趙翊北有勁敵呂復,鄧盛西有宿敵張表,趙翊實力不如于呂復,稍強于張表,鄧盛則更弱,而鄧趙兩家是貌合神離,一早就互有鯨吞對方之意。夫人可知如今趙翊最怕的是什么?” 蔣貴妃搖頭。 中常侍一笑:“怕鄧盛在背后捅刀啊!” 中常侍道:“鄧盛送來長姐就是為了暫且安撫住趙翊,倘若此時在府中搜出鄧盛命鄧節暗殺趙翊的書涵呢?” 蔣貴妃道:“依照趙翊多疑的性格,即便面上不露聲色,也一定會心生芥蒂。” 中常侍笑說:“是這樣,趙翊是個多疑的人,縱使不當即殺了鄧節,心里也會頓生疑云,以后那鄧節再說什么,恐怕趙翊都不會相信,或許,趙翊從鄧節入穎都以來就不曾信任過她,只要夫人同陛下在趙翊面前表現的如往常一般怯懦愚蠢就夠了。” “可是太尉府中戒備森嚴……”蔣貴妃面露難色。 “這個夫人就無需擔心了,五年來,我們的一名死士已扎根在了太尉府,雖然近不了太尉的身,但近鄧節的身還是可以的。” 中常侍又笑說:“倘若趙翊因此震怒發兵江東就更好了,如今大軍都在河北一線的重要關隘同呂復呈僵持之態,趙翊發兵就要再度征調穎都的兵馬,到時穎都城內空虛,我們恰可群起而上,一鼓作氣殺了趙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