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杜泉沒瞧出異樣,又看向那條細細的走廊,大概能容兩人并行,兩邊是光滑的黑瓷面,盡頭處有一塊白色的門簾,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地上鋪了毯子,走動時聲音很輕,杜泉側耳聽了聽,外頭歡笑打鬧的聲音還在,琴聲拔高,偶爾摻雜一絲笛音,音符催得十分急促。 是那兩人在合奏么? 眼看著周圍也沒什么人,杜泉呼了口氣,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快速換了黑裙子,果然比她的那件要厚實暖和,這樣一會兒跟著銀九上山也就不冷了,她出來時穿得有點薄,先前確實是覺得冷。 她沒穿那雙高跟鞋,怕栽倒地上。腰間有很寬的腰帶,她就把縱橫刀收在腰側,至于那小包……太洋氣了,她若拿著倒顯得不倫不類。 “轟隆”地面又是一陣晃,房頂的燈也滅了,她頓時警覺,急忙往門邊跑,卻被晃得摔倒在地,當震動停止,跑過去才發現原先門的位置變成了……一堵墻。 門呢! 杜泉瘋了似的在黑暗中摸索,絕望的發現……這屋子的門,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第四十六章 杜泉起初只以為是黃莉莉她們在嚇唬她,只要她害怕求饒就會罷休。可當她沒看到四周墻角開始不斷滲出硫酸水時,才不得不承認,那幾個人確實要想殺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樓月生,樓月生!”她將縱橫刀掏出用力砍向墻面,卻只留下一道道劃痕和火星子,墻壁紋絲不動。那幾個丫頭的心腸得多惡毒才會笑瞇瞇地將她騙進來,并將她除掉。 硫酸,那是溶骨消rou的毒液,杜泉將木柜之類的墊在腳底,用力拍打墻壁,希望樓月生能聽到點兒動靜。一墻之隔,樓月生那么警覺,聽到后就會過來的。 她低估了女人的狠辣,本以為被叫來諷刺侮辱幾句罷了,她肯定受得住……可是她沒料到,自己竟如此礙眼。 就因為她是銀九帶出來的么?這樣的動機未免太過荒謬。 “別怕,一定還有出口的,不慌,不慌……銀九還在這里他那么厲害,他一定能找到我。” “我還有鳳影,銀九還在!對……”她壓下不安,自我安慰,讓自己冷靜并快速催動鳳影尋找這個屋子里的缺口。 鳳影周身泛起紅光將屋內照亮,它環著屋子飛了一圈,像是飛舞的火鳳。 杜泉順著它的軌跡環視,在看到墻壁上的圖案時瞪大了眼。大朵大朵的鮮花簇擁著美麗的水妖,在紅光的映襯下,妖冶而詭異,這些花似曾相識,像極了成衣鋪子里那塊大鏡子上出現的花卉。 水妖美極了,藍色的尾巴,藍色的頭發,那是大海的顏色,她側臥在礁石是,露出美麗的背影和側臉…… “這里畫的……水妖,跟蒼龍山囚禁姬無命那間……石室里畫得一模一樣?!?/br> “這兩個……地方,有什么關聯么?” 蒼龍山古墓、姬無命、成衣鋪、洛姬……她們難道是舊識? 鳳影沿著石壁尋找出去的路,最后停在先前她換了衣服的那道小門前。杜泉沒有動,直覺告訴她那里頭很危險。 可是,這間屋子已經被動了手腳,根本找不機關。 該怎么辦呢? “砰砰……”背后忽然有響動,杜泉額角滑落一道冷汗,抽出刀對準聲音來處,鳳影也畫作一柄利劍。白色小門內斷斷續續地傳出聲響,像是有東西在敲打玻璃,一聲一聲,時快時慢,就故意要嚇唬她似的,偶爾還伴著尖利物刮玻璃的聲音“刺啦刺啦”。 是黃莉莉她們的惡作劇么? 杜泉抓著刀柄語氣不善地警告:“黃小姐,請打開門,我要……回去了?!?/br> 那邊的聲音悠忽停下,隨后那白門就緩緩的打開了,“吱呀”一聲,像是被人輕輕推開,白門自行打開,里邊并沒人,一股陰冷潮濕的冷風吹過來,杜泉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門后是那條窄的走廊,也不知哪兒來的光,把里面照出一點暖意,就像是絕境的希望引誘著她進去,白門調皮的晃動著,就像是有人立在那兒不停用手撥弄。 她立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沒有走進去,她在賭! 賭樓月生能察覺到這里的不對勁,能發現她被困住了,賭銀九能感應到鳳影的躁動,能像以前一樣出現救她。所以,她現在不能太逞強,就在這兒稍微等一會兒,很快他們就來了…… 可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這里好似設了個游戲局,有人躲在某處在看她的慘樣,他們像逗籠子里的老鼠,只要它一停下就會用一根棍子狠狠敲打??此龗暝?,以此取樂。 杜泉怕黑,可她一貫就沒有矯情的權利,越恐懼越要告訴自己冷靜,她不信那些人真敢害她,可又怕他們真的已經喪心病狂無所顧忌。她靠著墻壁警惕四周,“噗噗……”黑暗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有點像是……破土而出或是某種東西在剝落。 “啪”一塊墻皮掉在腳邊,隨后又有更多的土塊掉下,杜泉跑到屋子中央靠著那些衣柜。她招來鳳影,紅光閃過,照亮了墻壁上掙扎著的花朵和蔓藤。 它們活了…… “砰”一根筷子粗細的藤從屋頂俯沖而下,杜泉刺身避開,它擰了腰肢便纏向她的腿,鳳影將它撞開,縱橫刀出鞘寒光一閃將那條在空中張牙舞抓的花枝砍斷。然而,這只是開端,越來越多的花藤從墻壁里冒出,滿壁花卉成了花海繁茂的令人心驚,那牡丹芍藥紅粉的紫的……團團簇簇,密密麻麻吸附在藤蔓上,花朵碩大,像是張了大口的人頭,杜泉狼狽地躲閃,錯眼之際似乎看到了花蕊中的尖牙。 “食人……花么……”她喃喃自語,尋了個空隙鉆了出去躲在衣柜后,鳳影屬火,暴漲之后那些藤蔓也會有所忌憚。 那些花都太艷了,艷得觸目驚心。 杜泉將火引到衣服上,堵了一排火墻,將自己圍在中間,借此歇息片刻。那些藤蔓枝條上似乎有毒,她手腳有些麻痹,便趁機掏出老管家給的藥囫圇吞了幾顆,很快麻痹感消退了些,她也有了些力氣。 衣服遲早要燒完,她不被這些東西勒死也得被煙霧嗆死。藤蔓圍成圈,揮舞著花枝像是狂歡,杜泉手握縱橫刀蹲低了身子,躲在火光之下。 “轟隆……”她抬起頭,驚愕地看著墻壁,就見那條原本畫在墻上的水妖正在扭動身體,魚尾從墻壁上掙脫,像只巨大的巴掌向她拍過來。 火星被揮得四濺開來,有些藤蔓著了火便劇烈地扭動著,像蛇。杜泉此刻像那只拼了命躲避佛主手掌的孫猴子,被魚尾掃打墻角,差點將頭蓋骨震碎。 墻石壁上的水妖已經完全從墻上剝離,像久睡初醒似的撐著手臂坐在地上,她身子赤/裸,藍色的頭發將上身蓋住,杜泉從墻角爬起來拿刀對著水妖。 “唔……”水妖呼了口氣,吐出一口黑水,隨后墻壁就開始瘋狂滲水,杜泉看著腳底的水,相信用不了多久,這水位就能淹到頂。 “砰砰”白門里面又有了動靜,杜泉扭頭看了一眼,隨后又看向水妖,她在衡量哪一邊會危險。水妖吐了一會兒,緩扭頭看過來,那雙碩大的黑色瞳仁猛地變成一條直線嘴巴大張,足足咧了一口井那么大。 杜泉在她撲來的瞬間便往白門內跑去,用力關緊門鎖,水妖撞在門上,整個地面都在震動。她身上被劃了幾道,脖子上的血口不算深卻是不停流血,她熟練的給自己上藥包扎,隨后便靠著門板打量這條通道。頂部垂下來一盞小燈,昏黃的光線幾乎不管沒什么鳥用。她摸索著往里頭走,在一個分界處感受到來自不遠處的極寒氣息。 她走得很慢,盯著前方晃動著的白簾,屈指勾了勾鳳影,它又緊貼著腕間藏好。 “有人嗎?”她試探的問了一句。 腦后發絲忽然動一下,她連忙用力地拍打,怕身后藏著什么東西。她扶著左邊光滑的石壁,緩緩轉身看,那里只有黑暗,可她卻敏銳地感受到……自己似乎正在被很多目光注視著。 “呼”如呼吸般輕柔的氣息在耳邊掃了一下,杜泉立刻警覺,迅速往左看了一眼,就見黑色的石壁變成玻璃,后面亮起光把里頭的一張人臉凸顯出來。 “蘇……蘇紅!” 那張臉……竟是蘇紅的! 她的那張圓臉被整整齊齊地取下貼在一個木頭雕琢的腦袋上,脖子之下和地面之間有一根木棍鏈接,像一根糖果。她就那么睜著眼微笑,還像活著一樣。 隨后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五個……那一排通道直到盡頭整整齊齊的排列著人臉。 杜泉看到了劉太太,慘死的雙胞胎歌女甚至還有……牡丹! 牡丹的臉怎么會在這兒! 杜泉嚇得不輕,緊緊咬著牙關后背貼在墻上,很快她又像是被蛇咬了一樣彈了出去,轉身退開好幾步盯著身后的墻壁,果不其然,另一側也擺滿了人臉,只是這一邊全是男人,青壯年,面容俊郎…… 這不是韋清玄拿來的相片上的人么? 她一個個看過去,竟有三十多個,其中……在最中間的位置竟是……韋如山的臉! “這是……怎么回事?”她握著刀走過去,盯著那張臉。 “這是韋如山……那么,剛才看到的……又是誰?”她自言自語。 “嗬嗬……” 一陣沙啞的輕笑從白簾子后頭傳來,杜泉捏緊刀柄,鳳影迅速刺向簾子,紅光并未將簾子刺穿,而是將它撞得飛起。 “咯咯咯……”那聲音更加清脆,杜泉咬牙盯著,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名字“洛姬!” 里頭笑聲更大,明朗又得意,歡喜極了?!芭尽蓖ǖ纼人袩羧紲缌?,杜泉耳朵豎起,她聽到了水聲,隨后瞬間亮起了一排排的燈,強光之下杜泉瞇起眼,她往兩邊看,就見那些人臉其實都泡在巨大的魚缸里。 “嘩啦嘩啦”的聲音……是缸里正在換水。 “噔,噔,蹬……”通道盡頭有高跟鞋的聲音,每一步都很有力,“呸”杜泉咬著牙將嘴里血沫唾掉,大步走到簾子前,縱橫刀狠狠砍下,那柔軟的白簾掉在地上,她盯著面前的人,說:“藏頭露尾!” 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杜泉雖不認得,可她幾乎可以確信這就是……洛姬,是洛姬又搶了新的軀體,這一個顯然要好得多,無論身材還是面容都是一等一。 洛姬笑起來,溫聲道:“親愛的,好久不見,你在銀公館這些日子……可好?” 杜泉走到她跟前站定,上下打量了一遍,說:“你在別人……身子里可……好?洛姬。” “還好,但我更思念你的味道。泉,你怎么把頭發剪了,我喜歡長發。” 杜泉打開洛姬撫摸她頭發的手,說道:“那些人都是……你殺的!還,嫁禍陳璜!” 洛姬笑了笑,說:“殺,怎么算是殺呢。我只是讓它們去個更好的地方。有的東西,在廢物手里就是浪費,把它給了正當的人,才不算辜負天賜。你看,那都是我的戰利品,如今這世上,誰能有這份手藝,能如此不留痕跡地揭下皮囊?!?/br> “你太狠……毒了!他們和……和你無冤無仇!” “又不會被抓,為何不能殺,殺人哪來這么多理由,杜泉,在銀公館這么久,你可真是半分長進都沒有,還是個天真愚蠢的結巴。” 杜泉抿唇看著她,捏著刀柄,認真道:“洛姬,放我出去,看到的……我不說。” 第四十七章 似乎是杜泉的責問太過荒唐,洛姬竟笑得前仰后合。 她甩了甩頭發,說:“我就是狠毒,你才知道么?”說完又笑,那只紋在眼尾紋藍蝴蝶似要飛走。 杜泉深知和這個人也講不出什么道理,就想多拖延一會兒時間,于是指著大魚缸里那副韋如山的面皮,說:“如今的韋如山不是……韋如山,早已被你們偷梁換……柱!你們想借著韋家的手滿……足自己的私欲。而你洛姬,不但想重獲新生,還想把整個龍海市吞……下,是嗎?你就……不怕撐死么!” 洛姬歪頭看她,笑著說:“人各有志,螻蟻自然目光短淺,你是,銀九也是。他自甘墮落,冥頑不靈,背棄同族,淪為人的傀儡,守在那方寸之間,維護天下太平。分明是個徹頭徹尾的妖魔,卻當起了衛道士。人人唾棄之物,也只有你……將他奉為神明?!?/br> 洛姬穿著潔白的長裙,撫著一根石柱站著,顯露曲線玲瓏,刻意修飾過得肌膚白中透青,是久不見陽光的陰沉,她如今滿目憎惡,似乎要主宰世間一切。 “太平不好嗎?你也說……喜歡這里,為何……非要殺戮?!倍湃J真的問。 洛姬坐在白玉雕的寶座上,女王般俯視著杜泉,她眼中恨意涌動,瞳色越黑,抬手從旁邊的貝殼盤子里捻起一顆珍珠,說道:“我鮫族被人摧毀,憑什么你們卻要安享太平,你不覺得……可笑么?我偏要這人間如煉獄,人心如惡鬼,你們自相殘殺,自取滅亡,唯有如此方能泄我心頭之恨?!?/br> “都過去……很多年了,你還不放下仇恨。” 洛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連自己的仇恨都無法釋懷,憑什么說我?!?/br> “我……我沒想過殺人?!倍湃q解。 “那是你無能!”洛姬站起身,諷刺地看著她,說:“銀九倒是想改邪歸正,心向善,可你瞧他如今的落魄樣。區區幾個富家丫頭,都敢當著他的面算計你。而他根本來不及救你?!甭寮Ш呛切χ?,幸災樂禍。 杜泉戒備地后退,依舊嘴硬道:“他這次,不會放過你!” “你倒是信他?!甭寮ζ饋?,抬手在虛空中揮動,竟憑空出現一個鏡面,照出了銀九他們那屋子的畫面,雅間光線尚可,四周點著蠟燭,沒人臉上的光都在閃動。桌上擺著豐盛的飯菜,其他人在熟絡地說話,只有銀九,面色冷淡,沉默寡言與滿室熱鬧格格不入。 杜泉聽不到那邊聲音,盯著臉喊了一聲“銀九?!?/br> 銀九并無回應,而是看向其中一個男人,啟唇簡短的說了幾個字。 洛姬也盯著他看,手指撫了撫嘴唇說道:“真是個精致的美人兒,任誰……不心動呢。杜泉,你可知這幅皮囊……他是從何處搶來的,你對他的來歷又知道多少?知道他手上有多少血債?若沒他……世人哪知鮫人血脈可做長明燈,沒有他……鬼族何至于分裂,鬼巫何至于被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