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哭得老淚縱橫，十分可憐，他還說：“咱們九爺可憐啊，父母兄弟都被殺死了，他五歲便開始掌家，從沒開開心心的笑過。他被壞人設(shè)計著得了怪病，又被奪了大半家業(yè)，就剩下這破爛的大宅子。銀氏百貨靠他死撐才不至于倒閉。你看到了吧，他身子極不好，又愛逞強，整天忙碌不眠不休，他很孤單，你定要好好照顧他呀?！?/br>
    杜泉沒想到表面如此強悍的銀九竟這么可憐，便猶豫道：“可九爺身邊……還有其他人……我能……做什么……”

    “哎，這里住這著的就沒一個省心貨……他們身上背著外債，都靠九爺庇護，只有你……是個好心的孩子?！?/br>
    都有病這倒像是句實話，杜泉抿唇點點頭，答應(yīng)道：“我一定……盡力照顧九……”

    “好，好?！崩瞎芗艺f話很快，聽她答應(yīng)后欣慰的點點頭，瞇眼看向湖面，似乎又想到什么往事，好半晌才惆悵道：“九爺每日便會來這里賞湖，所以平日得多清掃才行?！?/br>
    杜泉連忙點頭，說道：“我……我來掃?！?/br>
    “嗯，這是銀公館布局圖，你記在腦子里。打掃的工具都在庫房，并排三間平房，你自去找吧?！彼D(zhuǎn)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我要出趟遠(yuǎn)門，家里邊靠你照料了。”

    “老管家……我什么……都不會?！彼敝∷男渥?。

    “娃娃別怕，樓先生會幫你的。歸墟堂北側(cè)就是廚房，記得吃飯?！彪y得有人還掛心她吃不吃飯，杜泉感激地鞠了一躬，站起身還要再謝時，那老管家已經(jīng)沒了蹤跡，她緊張地退了幾步，喊了幾聲“老管家”也沒人回應(yīng)。

    他那句話真是說得對，這里就沒一個省心的……

    這幾日已經(jīng)被這些詭異遭遇磨煉的身殘志堅，杜泉立在原地緩了一會兒便去尋找所謂的庫房。

    等她走后，遠(yuǎn)處石墻邊陳璜抱臂看著那老管家不屑道：“臭老頭，你這么胡編亂造的污蔑九爺，他若知道非得拔了你的老毛！”

    老管家卻頗有深意地笑道：“你個憨貨知道什么，有的人……聰明著呢！”

    “切，讓她少在我跟前晃悠。”陳璜冷哼，拿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老管家撫了撫胡子，搖頭晃腦道：“這丫頭和你們的牽絆……深著呢?！闭f完笑了笑，背著手往門外走去，很快便消失了蹤跡。

    “裝神弄鬼！”陳璜看著老管家離開的方向不屑地冷哼一聲便向庫房那個方向走去。

    而杜泉這邊按照記憶中的布局尋找那庫房，彎彎繞繞走了好半天，才找到那排灰頂白墻的庫房，那地方不遠(yuǎn)處就是陳璜那棟小樓的西北邊，是她迷迷糊糊地繞了一大圈。

    庫房旁側(cè)停著六輛汽車，整整齊齊排著，被擦得黑亮，她走近后才看見陳璜正拿著一塊抹布擦拭最邊上那輛的車燈。

    “陳璜……我來找東……西?！彼锨按蛘泻?。

    陳璜站直身擰著眉打量了她一眼，冷淡道：“別碰我的車，否則要你好看，庫房第四五個隨你使用，其他的少進?！?/br>
    “哦，好。”

    她權(quán)當(dāng)陳璜腦子有病，也不在意什么態(tài)度問題了。用鑰匙打開四號庫房，將鐵鍬、木桶之類的小物件放到推車?yán)锢チ嘶▓@。

    湖邊空氣涼爽能聞到蓮花香，面向北側(cè)能看到銀九的那座木樓，正對著他書房的窗戶。也不知銀九這個時候起床了沒，正想著那扇窗戶便被推開，她看到銀九今日穿了件銀白色長衫，越發(fā)清俊孤冷，他應(yīng)該也看到她了，向這邊瞥了一眼就望向湖面。

    杜泉順著他視線看了看也沒得出個所以然，把抹布搭在肩頭拎了鐵鍬和鐵刷便去清理雜草和青苔，這些苦活她早就做慣了，所以也不覺得累。

    沿湖岸種著樹，一點都不曬，她餓著肚皮忙碌了一整天總算把石徑和石岸清理出來，雜草都被堆到了樹坑里，石路被清水刷過，露出本來顏色，花園頓時清爽不少。

    “喵”、“汪”、“嘩啦嘩啦”杜泉從草堆里抬起頭，就聽見一陣撲騰聲，趕緊往湖邊跑去，就見那只貓蹲在阿鐵背上，正玩兒的歡暢。

    杜泉驚恐的回身看了木樓一眼，見銀九沒在窗邊，連忙撲到岸邊把那兩只拽起來。臟貓?zhí)蛑ψ映辛藥茁暎呛且恍Ω纱嗔嗔素埛诺侥就袄镉孟阍砗莺菹戳艘槐?，反正銀公館富裕，這種香皂扔了一堆。

    嗬，三桶臟水下去，黑貓變白貓。

    她拎著蔫兒了吧唧的貓，笑嘻嘻的說：“以前是……黑煤球，現(xiàn)在是雪……團子，看你吃得一身肥rou，叫你……肥仔吧?！?/br>
    話音一落這貓就忽然竄起撲棱了身上的水跑的沒了蹤跡。杜泉甩了甩手站起來，正要去歇會兒就見拱門那邊過來個人。

    待人繞過來后才看清楚那是銀九。

    她條件反射地立正站好，規(guī)矩地打招呼：“老……老板好?！?/br>
    “你隨意?！便y九冷冷地說了一句腳步未停的走到湖邊后便背著手看向湖面。

    杜泉在旁邊等了等，見他也沒什么吩咐就隨意地去忙碌了，花圃的那些花兒亂長，小樹叢也層次不齊，她拎著大鐵剪費力的修剪著，整個花園里都是“卡擦卡擦”的聲音。

    銀九就像是凝固在湖邊的石臺上的一條銀魚，半個鐘頭都沒換一下姿勢，杜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覺得這個人確實挺可憐，沒朋友，沒親人，住在一處荒宅里，他的背影孤寂而倔強，像是在癡癡地等待什么人似的。

    這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當(dāng)初她被關(guān)在溶洞，她也曾不眠不休的向水面瞭望，祈禱阿婆出現(xiàn)把她帶走。

    院內(nèi)起了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來，卷起一個小小的漩渦，掠過銀九的身影，拂過他的發(fā)絲最后消失在水面上，蕩起一圈漣漪。

    如往常一樣呆立的銀九忽然回過神，就見身側(cè)放了一把擦得干干凈凈的木椅，也不知從庫房哪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來的，笨重而老舊。

    他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個結(jié)巴正瞪著兩只圓的不像話的眼睛看著他，大約是害怕，整個人都緊縮在一起，但她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開口，指著椅子說：“老……老板，您坐下看，站久了會……累?！?/br>
    累？

    多久沒人跟他說過這個字了呢。誰會在意他累不累，巴不得榨干他的血。

    他本不屑于旁人獻殷勤，但他看著那個可笑的木椅卻坐了下去，大約真是累了吧。

    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杜泉見銀九那尊貴冷漠的屁股竟真的坐下了，笑了笑便爬上石山繼續(xù)拔草，正拔得高興就聽著銀九說：“杜泉，你活著，可累？”

    杜泉抓著一把草回頭看過去，就見銀九正定定地看著她，目光如潭，像是皇帝在恩賜一個囚犯。

    “累啊，可……可做什么不累？”她揉了揉肩膀無所謂地回答，身為窮苦人，誰有功夫想這些。

    “怕死嗎？”銀九又問。

    杜泉不明白好端端一個大男人，怎么總是生啊死的，昨天不是挺威風(fēng)么。她抿抿唇答道：“怕，所以……九爺，您能……不殺我么？”

    第十一章

    杜泉將剛剛修剪下來的花都插到梅瓶里，隨后擺在銀九尋常會站的位置旁側(cè)，殷勤的討好這位大老板，希望他能心情好一些，這樣她的日子也能過得順?biāo)禳c兒。

    她無錢無勢，四處奔波早就累了。所以當(dāng)她知道銀九他們都不是尋常人，住在這里也會被約束，可她終于不用穿越大半個城，躲躲藏藏住在貧民區(qū)，也不用被鄰居們欺負(fù)了。

    如果一輩子真能這樣安安心心的做一條咸魚，倒也好。只是，她還沒有阿婆的消息，不知道她到底是生是死……

    腦子里想著這些事，杜泉也發(fā)了楞，直到被阿鐵撲過來撞了一下才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站在銀九先前站的位置，于是也學(xué)著銀九的樣子，好奇地看向遠(yuǎn)處。

    “銀九到底在看什么？”湖面上鋪滿蓮花，被風(fēng)吹得搖曳生姿，原來他是愛花啊。而且，他似乎也很愛紅色，愛穿印著楓葉紋的長衫。他會給阿鐵投食，會把倒下去的花枝扶起，會因為她遞了一把椅子而許她一個問題。

    這么一想，她忽然又覺得銀九沒那么可怕了，他也許沒那么神秘，而只是一個不愛與人多話的人，或許……他是因為靦腆呢？

    “咕嚕咕?！倍亲永飩鱽砺曧?，杜泉甩開滿腦子胡思亂想，尋思著做了這么多，應(yīng)該理直氣壯的吃一頓飯吧。于是拉著小車去了歸墟院北面，那里果然有一個小院，只立在門外能看到煙囪里的煙，看來廚師已經(jīng)張羅開了。她舔了舔嘴唇，起先并不敢進去，就在石階下晃悠。

    她想銀九不像個摳門的人，應(yīng)該不會舍不得這頓飯。

    摸了摸口袋里可憐的銅板，她跨進了廚房，這里頭并不像富貴人家奢華，反倒像農(nóng)家，三個大灶臺，旁邊堆著柴火，木架上疊著鍋碗瓢盆，壇壇罐罐。

    最里頭的鐵鍋里有米粥香，另一個里頭是大白饅頭，第三口鍋內(nèi)似乎還燉了rou，熱氣騰騰，引得她直咽口水。

    只是，她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人來。

    最后實在沒忍住，夾了饅頭，盛了粥，又盛了半碗rou坐在一旁的桌上吃了起來。

    只是，這飯……也太難吃了！

    她咬了一口饅頭，不但硬，里面還有沒化開的堿疙瘩，燉rou齁咸，舌頭都是麻的，簡直要人命，粥還算可以，除了米粒有些夾生，總算沒有怪味。

    她咬著牙咽了一口，五官都扭曲了，她擱下筷子，不禁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做的飯，狗都不吃吧。

    于是，又掰了一塊饅頭，聞著那股臭堿味真是不忍心下口，正猶豫著就聽著背后有人笑了一聲。

    “杜丫頭，很難吃？”是個女人聲。

    她連忙回頭就見鍋邊不知什么時候站著一個人正拿著勺子攪動鍋里的米粥，正是那個天打著紅傘的女子。

    那女子依舊很美，像是濃墨重彩畫出來的美人，精致妖媚和這廚房格格不入，她穿著玫紅色綢緞旗袍，立領(lǐng)將她的細(xì)長脖子勾勒的更美，她畫著得體的妝容，戴著華麗的首飾，像哪家的千金。

    杜泉拘謹(jǐn)?shù)卣酒鹕?，說：“您……您好?！?/br>
    “我叫牡丹，你就是九爺領(lǐng)回來的人類？太瘦了些。”

    “是……”

    “人類”這牡丹是什么意思，難道她不是人么？這么想著，杜泉臉上的笑容差點就掛不住。

    牡丹十分熱情，笑著問：“九爺還是頭一次帶人回來，你叫什么名字。”

    杜泉咽下嗓子里的生米粒，回答：“我……我叫杜……泉?！?/br>
    那牡丹臉色微微變了變，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閃到她跟前，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看，隨后臉上閃過一絲悲傷，卻又迅速被嬌笑壓下，甚至還抬手撫了撫她的臉，說道：“清泉碧波，好名字?！?/br>
    這話……似乎樓月生也說過。杜泉被她莫名的親昵動作嚇得倒仰，退了幾步站定。

    那牡丹身上很香，是一種冷冷的調(diào)子，應(yīng)該是銀氏百貨內(nèi)高檔的洋香水吧。見她戒備，牡丹便縮回手撫了撫卷發(fā)，有些抱歉地說：“丫頭，我尋常不做飯，你若吃不慣日后便自己做吧，讓我也嘗嘗紅塵的味道。”

    “好，我自己會……做，謝謝牡丹姐?！?/br>
    只是“紅塵”的味道，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那牡丹滿意地笑了笑，扭著腰往外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丫頭，看不出你這膽子還挺大，我喜歡?！彪S后便是一陣咯咯的笑聲。

    牡丹裊裊而去，杜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剛才她真以為這牡丹是那種畫本子上寫的吃人女鬼，要通過吸食女孩的血而保持年輕，為此還擔(dān)心了一陣。

    鍋里咕嘟咕嘟沸騰著，杜泉不禁又看向那口燉rou的大鍋，忽然就想到黑店，神秘消失的客人最后全被燉成了rou，旅客不知，吃得很香……

    嘔……碗里的rou湯散發(fā)著油膩的味道，杜泉嘴里越發(fā)難受，嗓子里好似伸出一支手，她有些反胃。

    “這都是……什么啊！”她扔了筷子就打算離開，剛一起身就“嘭”一下撞到身后的樓月生。

    他依舊白的發(fā)亮，干凈得就像初冬的雪，他伸手把她扶著站好，便溫和地問：“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兒？忙了一天，不餓？”

    杜泉張嘴還沒出聲胳膊上一重就被樓月生又按回了凳子上，他把手上提著的食盒放在臺面上，又熟練地拿了碗筷，將里面的飯菜拿出來擺了一圈，招呼她趕緊吃。

    “牡丹做的東西阿鐵都不吃，我從外頭的飯店打包了一些飯菜，你就湊合吃吧?！?/br>
    這哪是湊合，她活了這么大也沒吃過這么精致的東西，擺著漂亮的花型，濃郁的香味，一看就是大酒店里的好東西。

    手里被塞了一碗米飯，杜泉盯著一顆顆水晶似的飯粒兒，猶豫了很久才說：“樓先生……你怎么？”

    樓月生把湯碗推到她手邊，微笑著說：“怕我下藥？”

    “嗯?！?/br>
    “你倒是誠實。”樓月生笑了笑，讓她趕緊吃，自己則點了一根雪茄，吸了一口緩緩呼出，說道：“公館許久沒來新人了，大家很開心。”

    真的么……她怎么覺得陳璜和那銀九都要煩透她了。

    可還是掛起笑臉謝道：“承蒙九……爺和樓先生收……留，要不我……我還沒處去?！?/br>
    樓月生擺了擺手，說道：“銀公館規(guī)矩，一入不出，生在這里，死后魂魄也會被困此處，不是什么人都能堅持下去的，外頭那世界繁花似錦，在這鬼地方待久了，便會想念外面的熱鬧，之前有很多人……都是耐不住清苦壞了銀家規(guī)矩的。比如你見過的……茉莉和紫薰。”

    杜泉猛地抬頭，“你怎么……知……知……”

    “行了，你真當(dāng)自己是老鼠么？那天處理兩個叛徒的時候我也在車上，所以……恰好看到你了?！?/br>
    “哦……”杜泉點點頭，算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