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只見一葉扁舟由春人樓留出的河面遠處駛來,一名白衫男子船頭撫琴,高聲歌唱。其身后只有一名灰衣仆眾挑燈而立。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一美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男子富有感染力的歌聲通過特殊的回音石傳到整個河面,加上紅袖出神入化的舞技,眾人身臨其境,如癡如醉。 夏淵坐在翟正真的畫舫上,滿意地望著這一幕。效果比她想象的還要好些。 “玉衡兄,你還真是厲害。”作為資深色狼,紅袖一出場就吸引住了翟正真的目光。“我以前也見過紅袖的舞姿,雖說甚美,卻遠不及今日這般驚心動魄。” “看來,玉衡兄這次是下血本了呢。” 夏淵抿了一口酒,假笑了一下:“那么貴的請柬,總不能讓客人失望。我夏淵從來都是厚道人。” “那我們上樓可好?” “好。” 命下人將畫舫靠近上樓通道,兩人站起身,先后出了舫樓。 踏上春花秋月圖的那一刻,夏淵默默深吸一口氣,擺正了臉色。若說她對先帝爺是敬,那對臻王烏宴就是有點怕。初遇先帝時,也是第一次見到烏宴。就一眼,夏淵就選擇了報先帝大腿。 不為別的,兩輩子的直覺告訴她,臻王這個男人,有多遠離多遠最安全。 后來發生的一切,也說明了,她的直覺是正確的。 所以,一想到等會兒要對上烏宴,說不慫,那是假的。可是再不管再不愿,她都要硬著頭皮上,為了先帝,為了完成先帝最終的遺憾,她絕不能退縮。 第50章 有這么一種人, 一觀便知貴不可言,讓人不敢輕易放肆。有這么一種人,天生便有神力加身,可單手拔百年巨松。有這么一種人, 他明明不是你的仇敵,卻能讓你每每想到他便食不能咽,夜不能眠。 于夏淵來說, 臻王烏宴就是這種讓她忌憚不已的人。 她和翟正真并肩而行, 穿過水上小樓的迎客花廊, 盡頭便是為貴賓準備的早春、鳳來、輕音、花語、夯歌、子衿、裊聞、水煙、采蓮、雨溪十間環形貴賓區。開窗, 是觀賞歌舞最好的位置。關窗,便是僻靜的私人客室。 春人樓為翟正真預留的便是花語間。 在路過臻王所在的鳳來間時, 時間就好像慢鏡頭一般, 變得冗長而難熬。透過屏風一側的空隙, 夏淵清晰地看到了臻王紫色衣擺的繁復花紋,恨不得立即飛奔而過, 不要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玉衡, 你看這小樓,建的還真是別致。” 翟正真滿含惡劣意味的聲音響起, 夏淵不用看他也知道, 他就是故意的!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一旁的鳳來間, 正撞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 深沉的讓人看不到底。夏淵一個激靈別過臉, 拉著翟正真就走。 “哎哎哎, 玉衡,慢點慢點,我袖子都快被你扯斷了,我可不想斷袖啊~” 其他幾個房間的人似乎有了響動,夏淵真后悔剛剛沒用茶壺砸死他! 飛速到了花語間,夏淵立即用屏風擋上。黑著臉望向翟正真。 “姓翟的,你還想不想合好好作?!” “哎呀,別生氣嘛。你吼的爺們頭都開始疼了。” 翟正真扶著自己包著紗布的頭,假模假樣地坐到茶臺一邊的布椅上。早早守候盤坐在茶臺后的春人樓侍女,立即起身向二人行禮,然后坐回位置上,開始泡茶。翟正真沖那女子笑了一下,然后轉頭對夏淵說道: “之前表現的那么淡定,爺們還以為你真的不在意臻王呢。既然進了這里,今晚你們肯定會見的,那還不如爺們先通知一聲,好讓你們都有個心理準備。” 夏淵被他無恥的話給整的沒脾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坐到茶臺的另一旁。端起侍女剛分好的茶水便一飲而盡。 “叩叩叩。”屏風外門欄處,三道整齊的敲門聲響起:“在下漳州方昊,特來拜會夏公子、翟公子。不知二位可否方便一見?” “快快請進。”翟正真立即起身笑迎,夏淵看向門口。 漳州方家,乃是世家望族,地位非同一般。方昊是方家家主嫡出長子,未來的方氏家主,更是不容小覷。 翟正真是個生意人,逢人便是三分笑,更別說他與方家還有些商道上的往來了。 “方昊兄大駕光臨,真是令小間蓬蓽生輝啊。不知方昊兄來此可是有何要事?” “受家父之托,來與夏公子送一樣東西。” 漳州民風素來彪悍,方氏子弟也要求文武兼備。所以,方昊雖只有二十出頭,看起來卻甚是颯爽利落。他與翟正真客套了兩句,便望向了依舊坐在茶臺旁的夏淵。 “不知閣下可是夏淵,夏公子?” 夏淵站起身頷首:“沒錯,在下便是。” 方昊打量了一這個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那小臉,那瘦身板,那小胡子。怎么著看,都不像是做過一品首輔的三朝老臣。不過,他也深知不能以貌取人。想起父親的叮囑,他爽朗一笑說到:“這次來揚州前,父親曾囑托我要將這件東西親手交給你。” 說著,他從袖口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紅木小盒遞給夏淵。 “我就在不遠處的采蓮間,若是夏公子有什么要求,只需支會一聲,我必然全力相幫。”方昊十分真誠地說道,然后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告辭了。” “慢走。” 夏淵拿著小盒,望著翟正真送方昊出門,心中甚是困惑。她雖見過方家家主幾次,卻也并無太深的交情。就連這次舞會的邀請,用的都是春人樓的名義。所以,今日方昊這般釋放善意,讓夏淵有些捉摸不透原因在哪兒。 算了,想不透就不想了。夏淵將小盒收了起來,想著等會兒到了僻靜無人之處再打開。 翟正真送完方昊回來,看向夏淵的目光就有了些許變化。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愧是做過一品大員的人,還是有些手段的。 * 常宇青護送著成玉淑安全的回到了夏府,這讓他松了一口氣。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并沒有發難,只是遠遠的跟著,這讓常宇春有點難以判斷他們究竟是不是真的沒有惡意。 “常管家。” 他剛將成玉淑安頓好,來到院子里。錢鷹就忽然出現在了常宇青的面前。 “錢鷹?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常宇青驚訝的問道。“這幾個月我與老爺都在四處打探你的消息,你究竟去了何處?”剛問完,他就看到錢鷹的旁邊站了一位身形佝僂,滿頭銀發的老婆婆,不由繼續問道:“這位老人家是?” “這是宮里來的藍嬤嬤,皇宮影衛的主事之一。” “原來是藍嬤嬤,失敬了。”常宇青客套地施了一禮。藍嬤嬤和藹一笑說道:“我是來看玉衡的,她好像不在府里。” “老爺現在正在秦淮河那邊,在下正要過去。若是嬤嬤著急的話,可以與在下同去。若是不著急,便在府里稍等一下。” “老身與你同去。”藍嬤嬤說道:“剛剛我們回府之時,看到有一行黑衣人跟隨在你們車馬后面,那些是什么人?” 常宇青皺了一下眉,也甚是困惑:“在下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那領頭之人說他們是漳州方氏的,奉命來保護夫人的。” “方氏?”藍嬤嬤笑了一下:“那老身就曉得了。”然后她對錢鷹說道:“你守在家里看著玉衡她媳婦兒,別真出什么事兒了。我跟常小哥一起去尋玉衡。” “好。”錢鷹點點頭,消失在夜幕中。 “嬤嬤,那我們也走吧。”常宇青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藍嬤嬤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句:“你的性子,跟你爹真的是一點都不像。” 說罷,也不管常宇青的表情,邁著小腳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常宇青面色復雜地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掀起了洶涌波瀾的同時,之前不祥的預感也似乎有了一點點眉目。 第51章 鳳來間的屏風被移開, 臻王烏宴嘴角噙著笑站起身。只見他朗眉闊目,鼻峰挺拔,五官深刻。一米九多的身姿魁梧挺俊,深不見底的純黑雙眸宛如一頭蟄伏的兇獸。他就那么靜靜的站著, 就讓人不自覺的敬畏,完全無法用雙目來確定他的年齡。 “也不曉得柳居士現在到了沒。玉衡兄,我們去早春間看看可好?” 花語間里, 眼看著一點一滴的過去, 夏淵還是老神在在的喝著茶水, 沒有一點動靜。翟正真有些焦急。 “想去你就去啊, 跟我說什么。”夏淵依舊扒著窗戶欣賞歌舞,非常滿意樓里姑娘們的表現。“我只說了陪你上小樓, 可沒說做你的跟班, 你別想使喚我。” “你......” “我怎么了?我說的是事實!” 翟正真無言以對, 只坐在一旁暗自惱怒。忽然,他和夏淵同時抬頭看向了門口的屏風處, 一雙黑底靴面映入眼簾。緊隨其后的便是屏風被拉開的聲響, 紫色的魁梧身影使二人心底同時一跳。 翟正真連忙起身,夏淵也將扒在窗戶上的肩膀收回。 “草民見過王爺。” 兩人跪地行禮。 “剛剛本王聽你們說, 要去尋柳居士?”臻王的聲音醇厚而略帶沙啞, 帶著上位者的尊貴和傲慢:“恰好本王也有此意, 不如同往?” “這是草民的榮幸。”翟正真連忙說道。 臻王點點頭, 便帶著侍從轉身向外走去, 翟正真拉著夏淵起身跟上。 一路上, 夏淵都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抬頭看臻王一眼。到了早春間,柳園毅果然還沒到。臻王便坐跪坐到了茶臺的主位上。 “二狗,來本王身邊坐。”烏宴拍了拍自己旁邊位置,望向夏淵。夏淵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順從的過去:“是。” 翟正真站在一旁有些尷尬,烏宴沒讓他坐,他也不敢坐。聽到烏宴對夏淵的稱呼,想到之前自己叫的,他沒忍住看了看夏淵的表情。 “這么多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夏淵跪坐好之后,烏宴就像撫摸什么小動物的頭一樣,撫摸著夏淵的頭頂。 烏宴高大的身軀將夏淵襯托的更加瘦弱,兩人在一起就像是老虎撫摸著白兔一樣。 夏淵有些郁悶,真不知道這些人眼睛都怎么長的,她哪里就老樣子了? 定了定神,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笑著看向烏宴:“王爺可別再叫我小名了,外人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哈。” “哈哈,那叫小淵怎么樣?”等到說完,烏宴這才看向翟正真:“我們家小淵承蒙翟公子照顧了,請坐。” “王爺客氣了。”翟正真跪坐好之后,眼觀鼻鼻觀心,不曉得該不該繼續說點什么。 他真沒想到臻王竟然會有這么熟稔的語氣跟夏淵說話,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自從你回江南之后,本王就一直等著,希望你能來漳州王府看看本王。誰知,你竟是個小沒良心的,還要本王親自到江南來看望你。” 烏宴低下頭,看著自己掌中的人,她的順從令他十分滿意。 “以后,可不許這般了。” “王爺這話可是冤枉我了。”夏淵笑著抬頭:“新帝登基,大洗朝堂。像我這般不受新帝待見的臣子,被抹下馬之后,哪里還敢四處亂竄?我是想著等風口過去了,再去給您請安。也免得扎著什么人的眼。” 夏淵的話,半真半假。烏宴也了解她狡猾的性子,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就放過了她,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現在,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他想怎樣不行?既然rou已經放到鍋里了,就不用在乎是怎么運來的了。 “王爺和玉衡兄,還真是感情甚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