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十分鐘，她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做出無理取鬧的任性要求。

    這段時間，我是不是太得寸進(jìn)尺。

    又把別人趕走了嗎？他會不會心里開始覺得我很煩？啊的確，比起以前，最近我總是莫名其妙的生氣，或者莫名其妙的罵他，室友一定是……

    混蛋。

    惡魔小姐沮喪的想，我真是得意忘形啊。

    干脆不要改變了。像以前那樣多好。

    【昨晚】

    “說起來，你難道沒察覺到嗎？”電話里的勞拉無奈道，“雖然我無條件支持你的戀情啦，但他是不是讓你轉(zhuǎn)變得太多了？不僅僅是你察覺到心意之后主動的改變，我是說被動的改變。”

    好友現(xiàn)在和多年前離開地獄的樣子，完全不同了。

    “雖然這些轉(zhuǎn)變大多是好的，所以和他談個戀愛也不是不行……哎，真讓看著你長大的我百感交集。”這種嫁女兒般的復(fù)雜。

    惡魔小姐還在執(zhí)著的反駁：“我才不想談戀愛呢。”

    “呵呵。”

    轉(zhuǎn)變啊。

    掛上電話后，惡魔小姐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的書桌。桌上放書的擱板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周邊和手辦——其中大部分手辦都纏著透明膠帶、或有未干的凝膠痕跡。

    都是那個風(fēng)暴龍前室友摔出來的。

    惡魔小姐走過去，小心翼翼調(diào)整著手辦的姿勢。暴風(fēng)龍小姑娘后來被天使審判之劍的劍氣嚇到哇哇大哭的景象浮現(xiàn)在眼前，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什么時候呢？從那時候開始嗎？

    ……不，也許要更久，更深，更遠(yuǎn)。

    她放下手辦，彎腰從桌下拖出一個大號的塑料收納箱。收納箱里是亂七八糟的電線，以及一臺破損的任天堂游戲機(jī)。

    唔，她都快忘了。

    是被第一任室友，女性月魔砸壞的那一臺。

    【數(shù)年前】

    在人間的第一間公寓，位于喧鬧繁華的拉斯維加斯。

    惡魔小姐沉默的走出臥室，準(zhǔn)備去廚房給自己弄點吃的。她這時剛剛接觸動漫，一連補(bǔ)完二季《食戟之靈》的后果就是對人類的料理產(chǎn)生了質(zhì)疑（為什么會有能令人嘗到就旋轉(zhuǎn)跳躍且胸口發(fā)出耀眼金光、衣服盡數(shù)爆開的蛋包飯），此時很想親自下廚實驗一下。

    嗯，這時候的惡魔小姐還是個正經(jīng)的學(xué)術(shù)型姑娘。就像勞拉記憶里的那個小魅魔，嚴(yán)肅，認(rèn)真，正經(jīng)，總是隨身背著一大摞厚書，隨時向圖書館進(jìn)發(fā)，試圖找出別的變強(qiáng)方法。

    只不過，來到人間后，她從宅在圖書館變成了宅在公寓里。

    惡魔小姐走進(jìn)廚房，打開冰箱決定找點材料。昨天下班時她在便利店買了羅勒香腸，似乎還有一盒微波意大利面。

    ——但她沒有找到自己的東西。小小的冰箱被月魔室友的化妝品塞的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瓦B冰箱的保鮮柜都堆滿了她的面膜。

    惡魔小姐沉默的注視這場面，覺得找室友吵架比下樓重買麻煩多了。所以她合上了冰箱門，告訴自己，和別魔同居需要忍耐。

    她拿了些錢，裹上一層層的衣服，又用圍巾與口罩將臉遮住，然后蹣跚著下樓——她幾乎是用衣服把自己裹成了球。

    之所以要裹的這么嚴(yán)實，是因為惡魔小姐討厭夜晚的拉斯維加斯，太吵鬧了，而且太混亂。

    這里是惡魔的狂歡地，但并不是她的歸屬。

    去便利店里買了泡面和薯片，以及一罐通宵用的紅牛。惡魔小姐捂緊衣服往回走，這次沒有聽見醉酒的人類雄性輕浮的口哨聲。

    嗯，大抵是她穿的太嚴(yán)實了，像個孤僻古怪的怪胎吧。

    街對面?zhèn)鱽硪恍┖鹊共实膰u聲，惡魔小姐沒有理睬。她重新蹣跚著爬上樓梯，一邊艱難的把手里的袋子放下，一邊低頭在口袋里翻找鑰匙。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響亮的，嘖嘖作響的水聲。

    惡魔小姐抬頭瞥了一眼，她的月魔室友正在和男友進(jìn)行一個法式熱吻互相交纏版本的告別儀式。

    嘖。

    惡魔小姐慢吞吞挪過去：“麻煩讓一下，謝謝。”

    那對情侶沒有理睬她，只是進(jìn)一步的加深了擁吻的程度。

    雖然我不想打擾你們，但能不能不要堵著門啊。

    惡魔小姐提高了聲音：“請稍微挪一下位置。”

    月魔從嘖嘖作響的親吻里挪出空閑來瞥了惡魔小姐一眼。發(fā)現(xiàn)是自己那位陰沉的魅魔室友后，她皺緊眉頭，一邊扳著男友的后腦勺不讓他轉(zhuǎn)身，一邊用腳向后踹，隨意踢開了門。

    “快進(jìn)去。”她說，“別亂勾引我男朋友。”

    惡魔小姐：？？？

    她想了想，覺得回家啃書看動漫比抓起紅牛飲料向室友的臉投擲過去方便多了。

    忍一忍，嗯，反正她也沒打算和別的異族建立什么深度友誼。

    惡魔小姐深吸一口氣，拎著食品袋躲進(jìn)房門。門外的室友再次投入熱吻，而惡魔小姐在客廳的垃圾箱旁發(fā)現(xiàn)了吃空的微波意大利面紙盒。

    是的，垃圾箱旁。它甚至沒有被丟進(jìn)桶里，整個盒子的錫紙皺成一團(tuán)，紅色的意面醬沾到地板上。

    艸。

    送別了男友之后，月魔回來就道：“以后你能不能注意一下？”

    正準(zhǔn)備質(zhì)問對方的惡魔小姐：“……哈？”

    “注意下，你是魅魔的事實。”月魔看上去很不爽，“我不喜歡有一只魅魔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范圍內(nèi)，尤其是我還有一個很棒的男朋友。”

    放屁。你那個棒呆了的男朋友前幾天還醉醺醺的在馬路上沖高中女孩吹口哨呢。

    但是惡魔小姐沒說，她認(rèn)為戳室友傷疤也許不太好。現(xiàn)在的她只想和對方井水不犯河水：“比起那個，先來談?wù)勀闳釉诘匕迳系奈⒉ê校鞘俏屹I的食物。”

    “怎么？”月魔咄咄逼人，“不就是一份4美元的快餐嗎？”

    “不，問題是你不經(jīng)過同意就吃了我的東西，還制造垃圾——”

    “你又想轉(zhuǎn)移話題？你就是不想面對事實吧？”

    惡魔小姐還在心里費勁想著“委婉而公正嚴(yán)厲”的措辭，對方的指責(zé)就像洪水那樣傾瀉過來。

    “不是我說你，真的。”月魔撅著涂抹正紅色口紅的嘴唇，“你看你，天天是什么樣子？不打扮，不出去玩，清晨到中午都熬著不睡覺，還總是拉著窗簾，不肯開窗戶。我去過你那里幾次，東西堆的到處都是，一股……嗯，多年死宅腐爛發(fā)臭的氣味。”

    “你除了看書打游戲還會干什么？而且看誰都是一副高傲冷漠的樣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優(yōu)秀？還有廚房，總是動不動就去用廚房，煤氣費你付嗎？用了點你的東西就老拉著一張臉，總要把自己裹在一堆衣服里，身體弱的可以還嚷嚷著冷……你都這幅鬼樣子了，還整天窩在家里？”

    “口口聲聲說著什么‘不要成為那些家族里的魅魔……’，其實你只是宅在一個地方漫無目的的看書吧？哦，而且還總想著勾引我男朋友。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說‘保守端莊’，你根本就和你預(yù)期的模樣不符。”

    “哈，我真不是對你有意見。”對方說到這里時已經(jīng)掏出手機(jī)和男友發(fā)短信，并時不時看著短信發(fā)出笑聲，“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這是為你好，知道嗎？你這樣下去會成為一個廢物，懂不懂？”

    惡魔小姐沉默片刻。

    月魔已經(jīng)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上，欣賞自己精致的美甲，就好像她根本不重視這次與室友難得的“談話”，而是順嘴一提。

    轉(zhuǎn)身回房間，和挑起爭端，當(dāng)然是前者更方便。

    ——但是我去他媽的。

    惡魔小姐抄起紅牛易拉罐就往自己的室友臉上砸：“我怎樣關(guān)你屁事！我是在說垃圾的事！還有你未經(jīng)允許吃我東西！”

    月魔被砸懵了，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室友。對方一向陰沉而寂靜，性格方面能忍就忍，又軟又好欺負(fù)。

    狂怒的惡魔小姐已經(jīng)抬手在畫法陣了。但是與異族之間的爭斗可不會給她讀條的時間，下一瞬間，月魔長長的尖利的指甲就掃過來。

    那次打架當(dāng)然是惡魔小姐輸了。自她記事起，和異族打架就沒贏過。

    月魔砸壞了她的任天堂游戲機(jī)，劃破了她的臉；而惡魔小姐用紅牛在對方的臉上砸出一個青印子，并用火系陣法燒焦了她的頭發(fā)。

    事實上，如果不是陣法和咒語終于開始讀條，導(dǎo)致壓著惡魔小姐揍的月魔發(fā)現(xiàn)自己頭發(fā)被點燃（繼而驚恐萬狀的沖向花灑），這次架，惡魔小姐遠(yuǎn)不止游戲機(jī)的損失。

    感謝治愈咒，處理后，她的臉上完好無損。

    但那次爭端導(dǎo)致她們都被送進(jìn)了傳說中的“白色煉獄”——那是第一次惡魔小姐被關(guān)進(jìn)天堂駐人間近衛(wèi)部。

    她一個人呆在漆黑的審訊室里，反復(fù)思考對方那些話。其實有很多是事實，的確是她存在的缺點。

    譬如【陰沉。】

    【孤僻。】

    【身體弱。】

    【總把自己封閉在房間里。】

    【覺得自己很優(yōu)秀，但和預(yù)期的模樣不符。】

    【只是漫無目的的在看書，其實自己也知道，找不到什么變強(qiáng)的方法。】

    當(dāng)然，也許的確還有……

    【這樣下去，會成為一個廢物。一事無成的廢物。】

    惡魔小姐一遍遍把這些評價自己的話語在心里回放，越想越覺得對方說的很正確。

    于是那天晚上她哭得很傷心，不是因為壞掉的游戲機(jī)。

    【如今】

    老實說，遇見天使先生之后，她真的變了很多。

    因為對方是天使，所以一開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下廚做菜都做好收不到報酬的心理準(zhǔn)備了，誰知道對方十分大方，而且從不逾矩。

    所以她開始習(xí)慣定時起床，在有些微陽光的黃昏時出門買菜，穿著寬松的家居服坐在沙發(fā)上翻閱菜譜，定期整理書桌，用花店里的花裝飾一下客廳。

    她的房間里，堆積的書籍和各式電子產(chǎn)品慢慢歸納進(jìn)一個格子，垃圾食品銷聲匿跡，而其他的地方開始擺上別的東西。譬如一起逛超市偶然發(fā)現(xiàn)的可愛模具，精致的卻裝不了多少東西的盤子，很多只室友折出的千紙鶴與偷偷攢下他羽毛織成的白色圍巾。

    偶然的某一天她對天使先生提起那個月魔的評價，后者之前一直在公司樓下等她下班，他們約好了一起去新開的飯館吃飯。

    太陽慢慢沉下去，沒有直接接觸皮膚的光線，卻有著溫暖的溫度余留。白發(fā)的天使和她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并且默不作聲的交換了一下位置，護(hù)在外側(cè)。

    他當(dāng)時也許滿心思的食物，聞言，幾乎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

    “鬼扯。”

    “你很好。”

    惡魔小姐錯愕的看他，就見室友放下了正啃的熱狗——不知從何時起，他和自己說話時總會先停止吃東西的動作——

    “她現(xiàn)在在哪兒？”他平淡的承諾，“我?guī)湍闳プ峄貋怼！?/br>
    “……都幾年前的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