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聲笑了，似花綻放那般，安靜又緩慢。

    這笑容太過奇特，驚的頒玉硬生生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了，滿臉疑惑道：“魔尊大人笑什么？”

    銜蒼伸出手，在她頭頂比了個(gè)高度，又與自己比了，堪堪到他肩膀。

    瓊?cè)A身修長(zhǎng)，又有上神的風(fēng)采撐著，高高坐在神座上俯視眾生，他仿佛從沒有見過她的頭頂。

    銜蒼自己樂完，又可惜這等樂事無人可分享，未免有些寂寞。

    頒玉本能地打掉了他懸在自己頭頂附近的手。

    銜蒼笑著放下手，藏在衣袖中，悄悄搓著袖邊，溫聲道：“抱歉，仙子請(qǐng)繼續(xù)。”

    頒玉也不多問，她單魄支撐，似乎對(duì)與人相處時(shí)的細(xì)節(jié)并不敏感。

    頒玉繼續(xù)：“窮人家的孩子，為了一口飯，把自己賣掉，或是父母為生計(jì)賣子賣女，這在亂世很是常見，我并不會(huì)感到奇怪，只是會(huì)痛心。可為什么，這位山女家中富足，也會(huì)被送上山呢？”

    銜蒼道：“一些楚人會(huì)從花街買大昭女做妾室，賤籍大昭女在他們眼中就是玩物，威脅不到楚人妻，若有生育，一般留女去子。只是女兒到底是沾了自己的血脈，自然不會(huì)讓她們到花街去或是做奴隸，所以送上山做個(gè)‘干干凈凈’的祭品，為家族掙興旺，還能守護(hù)一方平安揚(yáng)家族美名，是美事。”

    頒玉眉心的桃花晶玉幽光閃爍，似乎是心亂了。

    銜蒼：“凡人繁衍太快，我有心卻無力……沒想到，還是讓你看到了這遍地丑惡的人間大地。”

    新娘的喜轎落下，穿白衣的新娘緩緩下轎，臉上的妝如同一張觀音假面，看不出喜怒哀愁。

    頒玉感慨：“離近了看，這妝過濃……是有什么說法嗎？”

    銜蒼沉默了好久，語氣陰沉道：“像瓊?cè)A。”

    頒玉：“哦喲。”

    怪不得身邊這個(gè)魔物表情可怕。

    “這是為了羞辱瓊?cè)A，還是？”

    銜蒼微蹙著眉，妖艷的五官冷若冰霜，如同艷花結(jié)霜，緩緩說道：“白鏡修，很喜歡瓊?cè)A。他是瓊?cè)A帶大的孩子，雖然百年于上神而言如彈指一揮，可對(duì)于修道的凡人，足以傾心銘刻。”

    頒玉對(duì)這種喜歡十分不理解：“讓萬千上神的子民扮作她的樣子獻(xiàn)祭的喜歡？奇怪得很。”

    銜蒼嘴角一沉，道：“以前不知，但這百年來，他表現(xiàn)出的喜歡就是如此，愛恨顛倒，骯臟可怖，不屑因果。”

    山女低聲歌了一曲，歌罷拭淚，接過喜娘呈上前的白色桔梗，戴在鬢邊。

    桔梗戴上后，她的腳下出現(xiàn)了一條上山道，道路一直綿延到山頂，看不到盡頭。

    “上山——”送親的隊(duì)伍高聲喊完，伏地吟誦起了拜山鬼的詞賦。

    就在這語調(diào)怪異的吟誦聲中，山女緩緩邁步，獨(dú)自一人向山上走去。

    頒玉和銜蒼對(duì)視一眼，很是默契的隱去身形跟在她身后。

    山路筆直向上，兩旁層樓疊榭，美景非凡。

    頒玉用仙識(shí)仔細(xì)看了，才見那虛幻的美景之下，竟然是累累少女白骨，頭戴桔梗身著喪服，還保持著死前的姿勢(shì)。

    “白骨冢。”頒玉道，“魔尊大人發(fā)現(xiàn)了嗎？尸骨的主人們，都未入輪回。”

    正說著，前面的山女新娘頹然倒地，掩面放聲大哭起來。

    她怎么會(huì)不怕？她要“嫁”給山鬼，填飽山鬼的肚子——她就要死了。

    頒玉正要去安慰她，就見頭頂天空金光一閃，九位仙人衣袂飄飄，御劍飛來。

    魔尊雙眼一瞇，輕聲道：“不對(duì)勁。”

    他拉著頒玉退了幾步，順勢(shì)把頒玉擋在身后。

    那九位仙人落地后，微笑而立，衣帶無風(fēng)飄動(dòng)，讓那山女新娘看呆了去。

    “仙……仙君！”新娘心頭一熱，以為自己得救了，伸手向他們求救，“此處有妖魔常年作惡，小女跪請(qǐng)仙君除魔，還山下百姓太平！”

    頒玉搖頭輕嘆，默默道：“多好的姑娘。”

    銜蒼卻將魔氣化刃，捏在手指尖，瞇眼盯著那九個(gè)仙人。

    他認(rèn)識(shí)他們，是他座下的九位徒弟。他驚訝并非是他們背叛師門，歸順了白鏡修，而是……他那九個(gè)好徒弟，早在瓊?cè)A歷劫時(shí)替上神護(hù)陣而魂飛魄散了。

    瓊?cè)A上神萬年從未驚動(dòng)過天劫，那是萬年來唯一一次，來勢(shì)洶洶，毀天滅地。

    瓊?cè)A為保全六界不被滅神劫連累摧毀，命座下仙徒拼全力開啟天穹護(hù)陣，守六界界碑，護(hù)萬萬生靈。

    他當(dāng)時(shí)安頓好仙徒，囑托白鏡修照看后，只身飛離天穹護(hù)為瓊?cè)A擋劫，那時(shí)他想，不成，就陪上神一起消散于天地，反正萬年時(shí)光，他早就過膩了，往后沒了瓊?cè)A，他也沒什么意思。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九個(gè)徒弟，也抱著必死的心，說要與天斗一斗。

    “師尊都不怕，我們自然也不怕。向道而死，死得其所，我們遵循的本就不是天道，而是師尊予我們的心道。”

    他這九個(gè)徒弟，都是妖修。

    雷劫席卷無方神界，將神界的花草樹木萬事萬物都卷入雷陣，萬紫千紅一團(tuán)，而后淹沒了他們。

    他記得，他飛進(jìn)雷心時(shí)，他的徒兒們，還給他渡了千年修為。

    銜蒼指尖魔氣凝結(jié)，沉眉看著這些熟悉的臉。

    為首的仙人伸出手指，點(diǎn)在那山女新娘的眉心，而后，嫌棄道：“血脈淡薄……王都最近呈上來的，都是些寡淡的血液，這種帶回去，神尊也用不上。”

    他身旁的仙人接道：“那還是老樣子，抽魂洗血拿回去吧，唉……”

    那仙人的指甲突然變長(zhǎng)，從山女的眉心抽出一團(tuán)綠色的魂火，山女眼神空洞，直直跪著。

    “這血就是抽完了，也凈不出瓊?cè)A神血，頂多半滴……”

    銜蒼皺眉，這些仙人，只有仙氣和修為，卻無魂魄。而且聽他們的意思……

    頒玉閉目許久，突然開口道：“假的？無魂無魄，傀儡仙。”

    頒玉一開口，那九位仙人就察覺了。

    身后最小的仙人捧著一面鏡子，低聲道：“顯形。”

    乳白色的鏡子中現(xiàn)出了艷色魔氣。

    與此同時(shí)，頒玉聽到銜蒼低聲喚道：“隨流。”

    他耳邊垂掛的龍眼紅寶銀飾掙動(dòng)起來，掉下一顆銀穗，落掌化劍。

    這劍，劍身細(xì)長(zhǎng)，僅二指寬，牙白色劍刃散發(fā)著魔氣，朱紫魔氣映的此劍萬分妖異。

    “魔尊！”

    九位傀儡仙立刻擺陣迎戰(zhàn)：“也好，我們就替神尊試試你的修為！”

    銜蒼無悲無喜，一臉平靜，淡然運(yùn)劍，半點(diǎn)修為不用，盡憑魔氣破陣。

    頒玉的桃花瓣飛舞著替她觀戰(zhàn)，逐漸看出了門道。

    “龍牙？”他那叫隨流的劍，是顆龍牙。

    “好有意思。”頒玉說完，又讓桃花瓣去看那九位傀儡仙的破綻。

    “無魂無魄，較為難搞，修為又高……奇怪了，無魂魄無仙心，哪來的修為？”頒玉桃枝一挑，似戳破了迷霧，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那個(gè)小仙額頭上閃過一抹亮色。

    頒玉哦了一聲：“原來心在這里。”

    一枚色澤溫柔的藍(lán)色晶石。

    頒玉拋了枚桃花瓣，花瓣作飛刀，輕盈一點(diǎn)，那小仙額上的晶石頃刻碎裂。

    “正是此時(shí)！”頒玉手指一點(diǎn)，令道，“銜蒼破陣！”

    銜蒼手腕一振，隨流劍送出，一劍穿破九傀儡。

    再回劍，劍身上掛著九張紙人，山女那魂魄之火緩緩落在銜蒼掌心，銜蒼小心翼翼收了魔氣，生怕驚碎這脆弱的魂火。

    結(jié)界消失了。

    山女新娘倒在山道上，周圍是累累墳包孤冢，埋葬的全是被抽干血液奪去魂魄的山女。

    頒玉走上前來，蹲下`身扶起山女的軀殼：“其余的先放一放，要緊的是這姑娘，不知魔尊大人會(huì)安魂嗎？”

    銜蒼微微一笑，眉眼溫柔：“我最拿手的，就是安魂。”

    他又低低喚了聲：“悠悠。”

    垂掛在耳邊的又一顆尖銳銀穗落入銜蒼手心，散發(fā)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悠悠無形，可安亡魂，喚魂歸家。”銜蒼說道，“這是上神千年前賜予我的柔光……”

    悠悠化萬千金絲，引魂火回歸山女體內(nèi)。

    銜蒼整個(gè)人被這溫柔的金色光芒籠罩，低眉微笑，朦朧卻絕艷。

    山女睫毛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有蘇醒之兆。

    小魔君循著父親的氣息來到了流光山，盤旋許久，結(jié)界破后，總算是看到了他們。

    “君父。”辭吾飛來，腳剛落地，銜蒼就指著地上的山女新娘說道：“來得正好，送回魔界。”

    小魔君：“……”

    作者有話要說：　　小魔君：爸，我是快遞員嗎？你跟頒玉在搞雙十一特惠嗎？

    白鏡修：導(dǎo)演，我還有幾集能出場(chǎng)說句臺(tái)詞？

    （導(dǎo)演翻本子中……嗯，第一案落幕結(jié)尾你登場(chǎng)，你別著急，早登場(chǎng)早被削，晚登場(chǎng)大家少罵你幾章，挺劃算的）

    白鏡修：我咋覺得我并沒有被少罵？

    第11章 【提燈】求神

    太陽東升，流光山的結(jié)界破開后，紙人遇光化為灰燼。

    灰燼飄至九重天外，飄至仙門八方殿外。

    八方殿內(nèi)打坐的白衣仙人緩緩伸出手，那一小片灰燼落在他的手指尖。

    他微一振袖，那灰燼恢復(fù)為紙人，現(xiàn)出淡淡的人形輪廓，跪在下首說道：“神尊，是銜蒼。銜蒼的隨流劍破了我們的陣。”

    那仙人未睜眼，也未說話，對(duì)銜蒼這兩個(gè)字也無任何反應(yīng)。

    “神尊。”紙人接著說道，“人界王都的大昭女子已析不出幾滴瓊?cè)A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