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頭昏。”江秀麗捂著額頭說道,“想來是睡久了。” 頒玉注意到了床邊放的一雙繡鞋。 她抽掉發間的桃花枝,一頭烏發如瀑淌下,而她就這么散著發,執著桃枝挑起了江秀麗的一只繡鞋。 “這鞋,可是你的?” 江秀麗答是。 繡鞋邊緣的泥土是新鮮濕潤的,鞋頭的明珠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頒玉鼻尖聳了聳,聞到了腥味,問她道:“你晚上出去了?” “女先生何意?”江秀麗驚道,“我一直在房內等先生,今日并未出去過。” 頒玉放下繡鞋,沉默了會兒,收回了桃枝,笑道:“無事,與你無關。我們還是來說說……偷命的事。” 江秀麗呼吸亂了一瞬,臉微紅。 “雖說不光彩,”江秀麗小聲道,“可我……” “你看上的,是現在的皇上。” “是。”江秀麗聲音更小了,她嬌羞地捏著錦被,遮住了嘴。 “你想嫁進宮去,對嗎?” “是。”江秀麗道,“其實,自從jiejie封妃之后,我苦惱了好久……我無意與jiejie爭寵,我只想讓他像寵愛jiejie那樣寵愛我,再者,姐妹同侍一人,也算佳話,不是嗎?” 頒玉默了一瞬,換了個問法:“即便,這個皇帝,無法與你白頭到老,你也愿意?” “我喜歡他。”江秀麗說,“他為太子時曾駕臨相府,父親贈了他一把寶劍,他很高興,找人試刀,轉身劈開了我的侍女……所有人都怕他,連jiejie當時也驚叫出聲,可我,見他半身鮮血,笑得狂艷,對他一見傾心,無法自拔。” 頒玉并沒有驚訝她的病態嗜好,而是點頭道:“原來如此。” 大命錯位,姻緣也自然會扭曲呈現非正常態。 “百姓罵他是昏君,可我愛的,正是他這份濁世中的昏。”江秀麗緩緩說完,小心問道,“女先生此次來,是答應幫我嗎?” 頒玉說道:“我會幫你,真正的。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姑娘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偷命一說的?” 江秀麗道:“我曾聽過父親感嘆,早知供山女可以得太師之命,他當初就該再大膽些,偷了太師的命才對。我那時不知何意,就問父親,父親說,我與母親jiejie能有這樣的命,都應該感謝他才是,相府的命,都是他偷來的。” 頒玉:“你父親沒說如何偷嗎?” 江秀麗細聲細氣道:“父親說,他是奉命去偷,大家也都在偷,這是順應天意,并非做賊。只是父親他會有遺憾,這個命,雖位至丞相,可卻沒有兒子。” 頒玉微訝。 “明白了,這‘偷命’竟然是場大家都知道的交易。” 江秀麗道:“是了,并不是白偷,還要答應他們做事。只是做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父親從不會對我們說這些。” 頒玉:“那些被你們偷了命的,你們可曾想過?” 江秀麗幽幽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父親說,這世道就是如此。老虎吃雞,雞吃蟲子,又有誰愿意當蟲子,被人踐踏取食?亂世之中,為蟲者,就應抓住虎落平原的機會,應天意而活,至于那些公道,那些仁慈,那是神應該做的事,不是我們該想的……” 頒玉:“喲……” 這道理,聽起來耳熟極了。 頒玉又問:“那現在,這些偷命的行當,還有嗎?” “已經很少了。”江秀麗說道,“父親說過,他抓住了最后的機會,如今大勢已成,偷命很稀少了,就是想要,也沒地方買。所以,我才想到來求女先生……” 頒玉點了點頭:“知道了。” 既然把話說開了,江秀麗也不藏著掖著,又道:“亂世中,就不必執著區分好壞,只需自己榮華一世就好,因而,我并不怕皇上,他壞是對別人,我只想要份保障,他再十惡不赦,這世上也無人能判他的死罪,只要他對我好,寵著我,那我還有什么可求的?女人最大的福運,便是得到這世上至尊之人的寵愛了。” 頒玉笑了笑,道:“我會幫你的。” 真正的幫你。 江秀麗那抹倩影微微躬身,福道:“那就多謝先生了。” “只不過,我想與你說……”頒玉道,“你頂的這個命,她的至高成就,也是陪伴帝王側,只不過,她是佐星,命中又有將星,想來,若是世道好,她應是能上馬打仗,拱衛帝京,輔佐明君的吧。” 頒玉留下一片桃花瓣,說道:“也祝你順遂,早日睡醒。” 頒玉從房內消失,江秀麗喚了幾聲女先生,見無人應答,呆愣了會兒,小聲說道:“她那樣雖能留名青史……可未免太累了,既有福運伴君側,為何還要讓自己活的這么累?她的命,想來應慶幸歸了我,天下哪個女子,愿意活的如此疲累?” 頒玉從閨樓出來,直接拋了花,奔向相府的主人。 到了地方,見銜蒼長身玉立,抬頭望月,已在這里等候多時。 “可還順利?” 頒玉立穩,沉沉一點頭:“冰山一角已現。” 她如同一瓣桃花飄入室內,輕盈無聲。 相府的主人和他的夫人臥在床榻之上,睡得正酣。 頒玉挨個觸了,又飄出屋外。 銜蒼:“可找到原主了?” “就在附近。”頒玉說道,“男主人頂替的那個,正在靠近。” “咚——咚!咚!咚!咚!”打更聲隔墻傳來。 銜蒼:“五更了。” 頒玉聞聲,眉頭一壓,飄出相府。 相府外的幽深小巷中,一個憔悴的更夫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他兩鬢斑白,須發結霜,眼睛都已睜不開了,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 頒玉與銜蒼隱去身形,跟在他身后。 銜蒼問道:“是他?” 頒玉:“是他。” 銜蒼笑道:“他也是大昭舊民。” 頒玉眉心晶玉微微一跳,眉頭蹙了起來。 銜蒼說道:“自瓊華去后,仙門插手人間,為滅瓊華余留的神威,白鏡修定了三條規矩,其中一條,就把凡人分為貴平賤三等,大昭人是賤籍,而賤民,只能這么活了。” “仙門為何如此對待瓊華的子民?” “白鏡修是個奇才,只是走了偏門。”銜蒼語氣平靜道,“他走的不是正經修煉的大道,法子自然刁鉆一些。辛勤修煉,哪里又能比得上明搶來得快?上神殞身,法制崩壞,天地無規,他恰巧鉆了這個空子……正法不在,不僅人界,六界都已崩亂。” 花瓣回到頒玉手中,她五指緊緊抓住花瓣,眼神凌厲。 花瓣帶回了這位更夫的半生。 老更夫的悲痛沉沉壓來,頒玉眉心晶玉如千金鐵石,重重壓在心口。 老更夫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十三歲時病逝,小女兒前些日子為了給病重的母親湊錢看病,賣了自己,昨日,老更夫的妻子也踏入了冥界。老更夫睜著眼睛坐了一個白天,晚上守著漏,拿起梆子,走上了街。 頒玉看到了他的魂魄已碎,眉間死氣如烏云凝結,已然是無救了。 老更夫一步一步走上橋,關節濕重,呼吸聲如同破舊的風箱,呼啦呼啦。 頒玉靜靜在后面跟著,看著他扶著石橋上的獅子,慢慢歪過身子,再慢慢倒下。 梆子落入水中,打更人只剩一口氣。 銜蒼垂眼,輕輕念了一聲:“愿能終結苦樂。” 頒玉走上前去,那更夫微微睜開眼,看到了她,渾濁的眼睛緩緩沁出一顆淚珠,順著眼角的皺紋滴落。 他向頒玉伸出手,口中念著他小女兒的名字。 “阿珂,阿珂……” 頒玉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她很好,我會拿回她應有的人生。” 老更夫雙手顫抖著握住頒玉的手,用力躬身,想要把她的手貼在他的額頭上。 頒玉見狀,手輕輕搭上了他的額頭,閉眼說道:“去吧,正法終將降臨,眾生也都會迎來安寧。” 老更夫安詳閉上了眼。 頒玉望著他被悲傷割裂的魂魄,支離破碎向冥界飄去,重重嘆了口氣。 銜蒼的手腕上多出了一串鮮紅色的珊瑚珠,他捏了個往生決,默默念完后,向頒玉伸出了手。 “看來,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 是啊,還有很多。 頒玉:“我可能要在王都耗一陣子,你介不介意……” “我不介意。”銜蒼說,“我說過,我不急,你可慢慢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ps:我看有人誤解,心累,解釋一下。 這本的世界觀還沒展開,提前劇透吧,有四神,創造了人界,四個神各自創造了自己的子民。瓊華的子民就是大昭,四神的氣運神威是輪流,人界的國運也是輪流的,后來有三個隕落,只剩下瓊華,大昭統一了四民,穩坐中央。 正常情況下,瓊華就是隕落,人界也該怎么過就怎么過,大昭改朝換代罷了,沒這么凄慘。 現在大昭和整個人界活的這么凄慘是因為背后有人挑事,大陰謀,并非是瓊華的錯。 我看有姑娘誤解了整個三觀,還給了負分,有點心疼自己,唉。 第9章 【提燈】山女 鎮妖閣的神使們點燃了寄望香,三叩九拜,求仙君現身。 寄望香又叫神仙應,仙山上的仙草特制的密香,是侍奉神廟的大昭民用來溝通瓊華上神的途徑,據說只要念瓊華的名字,點燃此香,拜上一拜,瓊華必會回應,或是自己親自來,或是仙門的那些仙人們代她應答。 據說,瓊華上神最后一次應答,乃是千年前的事了,這千年間,大多數回應大昭子民們的,是一個名叫銜蒼的仙尊。 銜蒼仙尊話不多,又因民間有傳,銜蒼是妖邪出身,所以大多數聽到銜蒼應聲后,會忐忑不安,事罷還會再求一次上蒼,做個驅邪的儀式才算心凈。 后來,楚人占了王都,占了鎮妖閣,自然也占了寄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