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沒有叫“顧小姐”，而是“零零姐”。

    那仿佛是十年前的杜瞳，在向十年前的蕭零發出最后的求救訊號。

    顧瑤心里跟著一緊。

    “好，我這就過來?！?/br>
    她掛上電話，轉頭對徐爍說：“祝盛西，恐怕要不行了?！?/br>
    這一天遲早要來，她們都很清楚。

    顧瑤也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平靜接受，但那尾音里的細微顫抖，卻仍是控制不住。

    徐爍一愣，安靜了一秒，便轉身拿起車鑰匙和手機。

    “走，我和你一起去?！?/br>
    “好。”

    第197章

    chapter 197

    顧瑤和徐爍很快就開車來到祝盛西養病的別墅， 一分鐘都不敢耽擱， 這一路上顧瑤也是一言不發，始終皺著眉看著窗外。

    可是等顧瑤和徐爍進了門，卻見到焦慮無措，一臉淚痕的杜瞳。

    杜瞳像是急壞了，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見到顧瑤， 杜瞳立刻撲上來，抓住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零零姐， 我求求你， 我哥一向聽你的話， 你去勸勸他， 讓他吃藥吧！”

    顧瑤一愣， 問：“他不肯吃藥？”

    杜瞳哭道：“他連門都不肯開，不管我怎么說， 他都不讓人進去幫他，看護要給他送藥，他連看護都給轟出來了！他現在的情況真的很危險， 一定要看醫生的， 可是……”

    顧瑤詫異極了，下意識看了一眼等在旁邊正在商量對策的幾位醫生，顯然他們正在根據祝盛西的情況進行會診。

    可是這些醫生醫術再厲害，也架不住病人拒絕看病啊。

    “這情況持續多久了？”顧瑤問。

    杜瞳說：“從昨晚就開始了， 醫生說他病情有變， 怕是不好， 問我要不要下重藥，采取創傷式的搶救方式，我正拿不定注意，這時候我哥就把門鎖了，還從門縫下面塞了一份文件?！?/br>
    杜瞳邊說邊將文件遞給顧瑤。

    顧瑤快速接過來，打開一看，這是一份股權捐贈書，寫到祝盛西愿意將“江城基因”的所有股權全部捐出來，回饋社會。

    但真正駭人聽聞的是在這份股權捐贈書之后，附上了一封祝盛西的手寫信，上面清晰地寫到這些年來“江城基因”是如何一步步靠謊言經營壯大的自述，信里面更坦白道，“江城基因”從來沒有研發出來過任何一個基因藥物，無非就是靠著媒體炒作和營銷手段發展至今，而且差點就上市了。

    無論是人設包裝，產品包裝，還是公司包裝，只要看上去很唬人，聽上去像是非常美好的人類救星，這幅藍圖就成了，簡單地說就是畫大餅，但凡有金主爸爸們前來參觀工廠，內部員工都會幫著一起演戲，而且私下里所有員工都和公司簽訂了保密協議，并且以公司股權為籌碼饋贈給員工們。

    不過在信的最后，祝盛西也有寫到，雖然公司根本沒有研制出公司的頭號招牌，也就是金主爸爸們最期待的基因藥物，但是這些年也研發出一些新的醫療藥物，臨床試驗已經通過，可以投入生產，所以公司的未來發展仍舊可期，。

    如果將來遇到迫不得已的情況，需要將基因藥物并不存在的消息流出去，這封信就是物證之一。

    顧瑤看到這里，頭皮都跟著發麻了。

    祝盛西連她都騙了過去，連她都不知道基因藥物只是個空殼子，她每次問祝盛西，祝盛西都說在研發中，有時候還會提一下進度，全是報喜不報憂，顧瑤也并不懂藥理，聽上去很像是真的，就連“江城基因”聘請的生物工程專家，也都是統一口徑。

    顧瑤喘了口氣，拿著這份文件問杜瞳：“這件事你知不知情？”

    杜瞳擦了把眼淚，搖頭說：“我也是剛知道?！?/br>
    “那你問過他么？”

    “問過，我哥說，其實這個圈套是顧先生讓他做的，顧先生還說，畫大餅圈錢比真材實料的搞研究賺的多得多，外面的才不會管這種藥是不是真的能研發出來，事實上就算研發出來了，也是有錢人的專屬，但是大眾聽到消息，也會很期待，他們買的根本不是藥，是希望，所以‘江城基因’要賺的就是希望基金?！?/br>
    顧瑤閉了閉眼，她萬萬想不到祝盛西還有這一手。

    “他現在還在樓上？我去見他，把藥給我。”

    “哦，好！”杜瞳連忙把藥遞給顧瑤，眼里重新燃起期望，“我相信，我哥一定會聽你的！”

    顧瑤沒有應，腳下剛邁開一步，便又折回來，轉身看向徐爍。

    徐爍始終很安靜，目光平和。

    顧瑤問：“如果我說服他見我一面，需要律師在場做個鑒證，你能不能以律師的身份幫他立個字據？”

    顧瑤沒有用“遺囑”二字，徐爍注意到了，卻沒點破。

    “可以?！毙鞝q應了：“如果病人身體情況特殊，無法書寫，但神志清晰，待會兒就可以進行，當然還需要兩位見證人。”

    “好，那我先上去，你們等我消息?！?/br>
    顧瑤心里踏實了一半，不管怎么說，她是有信心可以說動祝盛西的，如果連她都不行，這世界上恐怕就沒有人了。

    只是顧瑤剛走上二樓，就被這里過分安靜的氣氛定住了腳步。

    她站在入口處望著盡頭，還沒有靠近那扇門，仿佛就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冥冥中自有預感，門的背后有一個人茍延殘喘，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但他還在支撐，撐著病體等一個人。

    顧瑤捏緊了手心，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走，眼睛漸漸酸了，累了，連呼吸都被卡在胸腔里，悶得呼不出來。

    這一天，她早就知道會來，祝盛西的病被查出來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好幾年，是不可逆的，只能維持。

    那時候顧瑤就知道，這個男人活不過三十歲，能撐到二十九都是賺了，可如今，她卻已經無法再維持現在云淡風輕，事不關己。

    過去這一年，她失憶時，他們之間的種種溫存，細膩互動，她都還記得。

    這一刻，它們一股腦的涌入腦海，幾乎要把她淹沒了。

    顧瑤站定在門口，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等自己平穩了情緒，這才抬起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屋里沒有人應。

    顧瑤也知道，祝盛西現在很虛弱，他沒力氣喊話了。

    她便先一步開口：“祝盛西，是我，顧瑤?！?/br>
    屋里仍是很安靜，卻仿佛與剛才的安靜不太相同，那是一種忽然屏住呼吸的感覺。

    直到里面傳來細微的動靜，那聲音似乎靠近了門口。

    顧瑤心里一動，正準備再說點什么，這時，她的手機就倏地響了。

    她嚇了一跳，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正是祝盛西。

    顧瑤立刻將電話接起來。

    下一秒，她便聽到一道沙啞、虛弱的嗓音：“你來了?！?/br>
    就這三個字，顧瑤的眼角已經熱了。

    她又吸了一口氣：“嗯。我來看你，你把門打開吧。咱們，聊聊天?！?/br>
    祝盛西沒有立刻說話。

    顧瑤的手機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也透過門板，好像是他在門前坐下了。

    顧瑤便遵從自己的直覺，找到那聲音的來源，順著聲源也坐了下去。

    祝盛西這時才說：“既然你來了，就陪我說說話，不會占用你很多時間的，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個請求了。”

    顧瑤喉嚨一噎。

    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她還沒有忘記自己的來意，她抓緊了手里的藥盒，說：“你先把門打開，把藥吃了吧，吃了藥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了，咱們還有更多的時間可以聊?！?/br>
    手機里、門板后，同時響起一陣悶聲咳嗽。

    那聲音好一會兒才停。

    祝盛西說：“我現在這樣，不希望你們看到。我的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無藥可救，多拖一天也是受罪，我累了，真的很想休息了，永遠的休息?！?/br>
    “祝盛西……”

    顧瑤叫出他的名字。

    “不過我做了這么不負責任的決定，接下來要給你們添麻煩了。顧承文不容易對付，就算咱們努力了十年，步步為營，越到最后卻越艱難，越不能著急，不能亂。這么重要的時刻，我不能成為你們的累贅，何況我現在也幫不上忙了……先前閆蓁的那件事，是我魯莽了，我有點cao之過急，本來還想彌補，不過我聽杜瞳說，你已經恢復記憶了，我總算放心了?！?/br>
    這番話落地，又是一陣咳嗽。

    顧瑤立刻說：“夠了，你先開門，把藥吃了！或者，你喝點水，這些話你不說我也明白?！?/br>
    片刻后，祝盛西卻伴隨著咳嗽聲笑了：“你既然恢復記憶了，想必也能猜到是我讓秦松給你做了催眠。我想，你一定會怪我，恨不得當面來罵我，不過我不后悔，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會這么做?！?/br>
    顧瑤張了張嘴，這回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這還是第一次她在祝盛西面前失語。

    以往，她都是疾言厲色的，而他默默承受。

    她憤怒的時候，打過他巴掌，用腳踹在他胸口，指著他破口大罵，將這十年的委屈都怪在他頭上，怪在自己的選擇上。

    他從沒有辯解過，全都認了。

    想到這里，顧瑤垂下眼皮，眼前漸漸模糊了。

    直到祝盛西說道：“這么多年……我是真的，喜歡你。”

    顧瑤終于閉上眼，那冰涼的液體掉在手背上。

    第198章

    chapter 198

    ——這些年……我是真的， 喜歡你。

    顧瑤閉上眼，眼淚終于落下。

    恍惚間， 她又想起十年前，她走到祝盛西的廉租屋，那屋子就幾平米大，進門沒兩步就是桌子，桌子旁邊就是床， 門鎖壞了，得用東西頂著。

    祝盛西就斜挎在桌沿， 一手拿著煙， 嘴唇有些干裂， 面容有些蒼白， 窗戶打開著，風涌進來，沖淡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兒。

    在他旁邊， 就有一個金屬盤， 盤子里有一塊剛挖掉的燙傷的rou。